《侧耳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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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耳为谁-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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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那侥幸脱险的少年。
  他被拍进河水的那一刻尚未来得及感觉疼痛便由被一股诡异的暖流高高卷起,无法运气,无法施力,待宰羔羊一般被巨浪撞来撞去,在水中不知翻了几个跟斗,混沌中他死死地抱住了一个擦过自己手臂高速上升的钝物,或许是覆盖着藻类的大蚌,他什么也没有多想,本能的紧紧抱住了它,万幸的,啪——他借着这股巨大的力量破水而出,顺势一跃攀住了藤蔓的枝梢,轻飘飘一荡,站在了这丫角上。
  死里逃生。
  他缓慢的轻舒了一口气,这虽然不是他所经历过最惊险的事却说的上是最诡异的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微笑浮现在他英俊而略显稚气的脸上,这个豹子一样轻捷矫健充满力量的猎手毕竟还是大孩子。
  一番水中挣命,少年盘发的木簪已不知所踪,湿漉漉的长发贴着前额,两颊,脖颈垂了下来。额前的乱发浸着水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欲拭,手中却沉甸甸的,这才想起还抱着水中逃命的“宝贝”呢。
  可借着月光低头一看,少年顿时僵住了——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一缕缕略微曲卷的长发湿漉漉的从他的指缝中垂下去,长发,女子的长发!一个浑身赤裸,双眼紧闭的干瘦女子正蜷成一团缩在他的怀里!他半捧半托,正用奇怪的姿势抱着她,双手所触的正是女子那漆黑的,海藻般浓密,柔软而潮湿的长发!

(2)
更新时间2008…2…19 22:23:00  字数:0

 少女攸耳,年方十九。自剧痛中悠悠转醒,抬眼只见一个光洁的下巴,于是努力扯动唇角笑了笑。
  身体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又湿又冷,即便她小心翼翼地呼气,吐气,呼气,呼气,心口还是像被砂石打磨似的,火辣辣的疼。她试着轻轻的侧了侧头,眼前顿时一黑,昏眩伴着强烈的呕吐感一同袭来。
  赶紧老老实实合上眼。
  赤裸,失血过多,尚且活着。
  万幸啊。
  黑暗中听到扑通扑通慌乱心跳声,冷风嗖嗖,若不是失血过多,恐怕自己得抖成筛糠子了。攸耳极不情愿的挣扎着张开了眼,发现自己像盘菜似的被端着,举在半空。端“盘子”的那双胳膊抻的不能再直了,僵硬的像两块石头。
  她无声的笑了起来,忍痛清了清喉咙,却不由咝的倒抽一口冷气,半晌,方才慢慢道:
  “你好,我叫攸耳。”
  少年紧紧地闭着眼,两条眉毛不住的跳啊跳,尴尬而惶恐。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了,不,是已经疯了!若不是疯了,怎么会突然间全身发抖,心跳乱得像巫师祭祀的鼓点。他诺诺的支吾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说什么。刚才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晕过去……是先把她放下还是拎着。她、她、她、醒了……醒了?!她怎么醒了!
  “你……你……你……”
  “我暂时还不错。”攸耳声音很轻,眼睛悠悠在笑,“若是你能找个地方放我下来。”她停了半刻,终于红了红脸,“如果还能借我件衣裳的话,就更好了。”
  少年精赤着上身面向篝火半蹲下来,一件件仔细检查从身上解下来的随身物品。
  水獭皮缝制的背囊防水耐热,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衫,五瓶救急的伤药,一卷泛黄的破旧地图,几张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盘在腰上的套马索和没有剑鞘的软剑;绑在小腿上的木柄匕首;还有一个半扁的酒囊。
  还好,没有损失。少年舒了口气,俯身将架在篝火上的衣服取下抖了抖,翻个边重新挂好。他在原地盘腿坐了下来,伸手取过半截树枝,三两下熟练的拨弄,突突的篝火便燃得更旺了。
  “谢谢了。”衣衫悉悉索索,压在嗓子里的咳嗽声,少女攸耳转出杨树的影子,挨着少年坐了下来。长发委地,尖尖的下巴抵着膝盖,宽大的男装中露出两截极瘦的苍白的胳膊,合作环,抱着小腿。火光一明一暗舔舐着她高高的额头,浅黛的眉毛,淡灰色小眼睛弯弯的,非常缓慢的一眨一眨,不高不矮的鼻子下是冻得暗紫泛白的嘴唇,唇线倒是丰满,微翘着,似笑非笑。
  普通,平凡。
  少年倏地僵硬起来,绷直了背,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点点头,匆匆“嗯”了一声。他伸手递过酒囊,侧开脸盯着地,“暖暖身子。”
  攸耳探出手来,指尖苍白近乎透明,食指和中指的指节略微变形,明显有些僵硬。她用拇指轻轻地在酒囊上摩梭了片刻,皮线斑驳,颜色已不均匀有动物的抓痕,显然年代久远但主人还很钟爱它,壶口是新换的铜勒,细细的匝了三圈。攸耳侧头枕着膝盖,略为遗憾地笑道,“谢谢你,可惜我喝不得酒。”
  少年愣了愣,下意识地转过脸来看向这个笑眯眯的小姑娘,她说话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舌头好似冻僵了,慢吞吞,一字一字的。但奇怪的是,一种话下来,却充满了难以言表地温暖,笑容慵懒。
  少年的目光不经意的掠过女孩的手,不由一震。那只轻轻抚摸酒囊的右手,腕部横着一条狰狞的疤痕,新伤,顶着关节骨斜划下来,长而深的伤口纵贯半面手腕。或许是河水浸泡的原因,伤口尚未愈合,苍白而肿胀的上下翻挤着,不见半滴血。看起来恍若半张裂着嘴的,丑陋而苍白的笑脸。
  顺着少年的目光,攸耳无声的笑了起来,咳嗽着举起手左转转右转转,“咳咳咳,像不像,咳咳,没长好,又被人踩了一脚的狗尾巴草,咳咳……”在伤口的边缘轻轻按一按,咝,整个手腕都酸胀起来,又疼又痒,好像有几千几万条小蛇在血管里肉里骨头里横冲直撞乱啃乱钻。
  少女攸耳很小的时候,她亲爱的娘亲便发现这个小女孩对于疼痛要比常人敏感数倍,一个小小的伤口就能折磨得她咕咚一声晕过去。偏偏这个小姑娘生性倔强,总是疼得冷汗涔涔,浑身颤抖也不发一声。做父母的心疼不已,但走访了许多名医也没有什么大的成效——疼还是那么疼,只是不常常晕过去,能忍着痛的自己摸回家罢了。
  是自杀吗?少年垂下眼,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透出一丝冷峻的味道。再抬头看看那张脸,哦不,那样的眼睛,少年对生命有野兽一般的直觉:那双的眼睛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与勇气。
  仿佛看穿了少年的心事,攸耳一面流着冷汗打着颤,一面勉强扬起下巴冲着少年笑了笑。她疼得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只好将自己搂得更紧些,但心情却相当愉快。
  终于出走了,虽然受了点小伤,出了点小意外。哦,好吧,这个意外不算小了,唔,还赤裸着在一个小孩子怀里醒来,但,这些都不重要。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茂密的杨树叶一层层交叠着拥簇着,在最高的地方露出一小块丝绒一般宝石蓝的天幕,月亮的一角随着夜风下树叶的摇摆绰约可见。攸耳不顾浑身剧痛,笑得更灿烂了,阿爹,阿娘,我还活着呢。
  少年怔住了,突突的火光中他第一次清楚的看到这个女孩的笑容,那张平淡无奇,苍白而慵懒的面孔,在嘴角泛起笑容的那一瞬间,竟整个变了,他不知道一个人的笑容竟可以如此温暖,亲切,他亦不知道,原来温暖和亲切竟可以如此动人。
  攸耳抑制不住的再次低声咳嗽起来,少年这才回过神,低声道,“对不起……你喝水吗。”他将酒囊的铜嘴往右扭了一下往左扭了三下,咔一声轻响,铜嘴缩进去了半寸——这不起眼的旧酒囊竟是只设计精巧的阴阳壶,可半袋装水半袋装酒。他拔开软木塞倒出一点点水将铜嘴礼物都仔细擦了两遍,又把铜嘴伸到火上迅速的转圈烤了烤。
  攸耳盯着那只酒囊,明亮的眼睛不知为什么黯了黯,伸手接过酒囊,低着头淡淡一笑道,“这样就足够,一点酒味都闻不到了呢。”她仰着脖子,一副拼酒的架势,但却是极慢的一口一口喝,缓缓的往下咽。
  你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怎么受的伤,为什么会孤零零……赤裸着……昏倒在河里……少年突然发现自己竟这么有好奇心,居然有这么多的问题。然而他一个字都没问,只是静静地接回了酒囊,又默默的添了两根柴,好让篝火烧得旺盛些。

(3)
更新时间2008…2…19 22:23:00  字数:0

 天色清明时,少年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
  篝火早已残尽,身上不知何时披着的劲装都覆了层白绒似的薄露。几步外,有人懒洋洋地背靠大树环膝而坐,那人略带歉意的望向自己,悠悠笑道,“早上好。”
  少年噌的坐了起来,大惊,我怎么睡着了!昨夜的一幕幕呼啦一声在眼前扑腾,头痛欲裂。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又拍了拍脸,那个灰白的人影才逐渐清楚起来。树下抱膝坐着的女孩,头上绾了个松垮的环,结环的马尾曲卷蓬松,一直垂到腰际。灰衣灰裤的男子劲装,袖子和裤腿都仔细的挽了起来。女孩伸出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露出一截用布包着的手腕,那块布浆的发白,眼熟的紧。
  他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叫攸耳。她看起来同昨天不太一样……少年的耳朵都快烧起来了,他背过身去飞快的将衣服穿上,却不停的系错扣子。
  少年恨不得这衣服有十万颗扣子,因为他实在不知,穿完衣服后说什么好。
  幸好攸耳姑娘先开口了。
  “我们谈一谈。”她温和的说道,声音很轻,有些疲倦。
  “谢谢你的衣服。”攸耳再次弯了弯手臂向少年示意,“我很小心的拆了块衣里子包扎伤口,将来伤好了再还给你。”她略微侧着头,眨了眨眼道,“所以这段时间……咳咳,我只好同你的衣服一起跟着你了。”
  啪,一颗扣子飞了出去。
  攸耳眼中笑意盈盈,可惜没等笑出声就又咳嗽起来。她绾了头发,包扎了伤口,有条不紊的将一套男装整理合身,甚至还拆了些衣料做了双简易的鞋系脚上,半趿着。这些若在平常,不用两刻钟的时间她就能做的很好,可昨晚,她却整整做了一夜。
  虽然极慢,可她却很开心: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夜又疼的睡不着,能有事情做可真是令人愉快。
  攸耳努力将咳嗽压了压,苍白的两颊浮起一丝病态的嫣红。她抱着胳膊,脸上仍带着那淡淡的,慵懒而温和的笑容。
  “事实上,我离开了,唔,算是一直在住的地方吧。”攸耳皱了皱鼻子道,“理论上我也不会回去了。我没有一点钱,也没有一件衣裳。咳咳,但只要到了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哪怕是个很小的村子,咳咳,我都会努力地尽快赚到钱,然后把衣服还给你的。”
  少年猛地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攸耳,半晌说不出话来。
  攸耳直视着少年睁得大大的眼睛莞尔一笑,悠悠续道,“我会做很多事情,凑巧都还做得不错。”
  少年见攸耳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心神渐定,认真道,“姑娘……”
  “我可不姓姑,当然也不叫姑娘。”攸耳正色道,“我叫攸耳,我的家人都叫我小耳”
  少年只觉脸上一热,讷讷地憋出三个字,“攸姑娘……”抬头却见攸耳眼中一片澄明,正似笑非笑地抱臂看着自己,心中叹了声惭愧,改口,“小耳。”
  “小耳,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带着你的。”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你受的伤……还是回家罢。”
  攸耳摇了摇头,慢慢道,“甚么家,找不到了。”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又展颜一笑道,“谢谢你救了我,希望能让请你喝杯酒。在我赚到酒钱之前……”她突然顿了顿,弯下身去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咕咚一声晕了过去。
  少年背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攸耳在没去脚踝的草原上飞奔,他的轻功居然好的惊人,一个白天的功夫已经背着攸耳出了河谷,穿越了大半个草原,沿途惊走了一群群寻找水源的羚羊,野鹿。
  这是一片葫芦形状的大草原,正当间是狭长的湿地,一条涓细,水流缓慢的小溪蜿蜒其中一路向南。少年知道,在草原的边缘有一个小镇,方圆百里唯一的镇子,唯一能舒舒服服喝碗热汤再暖和和睡上一觉的地方。
  攸耳失血过多,比她自己估计的多很多。她的心口也很疼,但幸好只比她自己预计的疼一点点。她记得自己正在和少年商量是否可以同行,接下来呢,空白,空白。再然后呢,趴在少年的背上风驰电掣了。
  晕过去,醒过来,晕过去,醒过来。攸耳只好同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已经讲了十几个故事,二十几个无趣的笑话了。
  少年知道了攸耳出走时烧了幢房子,攸耳知道了少年因为不愿意使用武功而被困在了河里,错失了一匹好马。少年知道了攸耳的爹爹很漂亮阿娘很和气很聪明,攸耳知道了少年有个严厉的师父还有一堆未曾蒙面的少主子。少年知道攸耳快二十了,曾经有过很多个名字但最喜欢“攸耳”这个,攸耳知道了少年刚满十六还没有名字,按照规矩他的名字应该在学艺出师后由当家的主子取,随主家姓。
  “咳咳,你那堆主子,咳咳,姓什么。”攸耳不幸又疼醒了,动了动窝在少年肩膀上的脑袋,想起了晕过去前的那个话题。
  “花。”少年皱了皱眉,脚下的速度更快了。此时淡橘色的夕阳还未完全落山,而东边点缀着大小树林的草丘边缘已依稀可见,月亮要升起来了。少年心中暗忖,还能不能在明天晌午前赶到那个小镇?
  攸耳慢慢地咽了口酸水,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抱住少年的胳膊,低声笑道,“花?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不好不好。”
  少年未作声,只是轻轻将攸耳往上托了托,好让她更舒服些。
  沉默寡言,甚至还有些木讷,但只是因为年纪太小又极少与人接触的缘故。实际上,非常的聪明,非常的骄傲。攸耳搂着少年的脖子,眼睛突然湿润了,一段尘封已久的童年旧事突然袭上心头,她疼得胸口抽搐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半响,攸耳侧过头去悄悄闭上了眼睛,缓慢的露出一个微笑,梦呓似的喃喃道,“攸醉,小醉……你看,这个名字好不好……”
  搂着少年脖子的胳膊耷拉下来,她再次一声不响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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