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高墙- 第5部分

上午12点多，押车的武警和看守所干警将囚车停靠在马路边的一家大酒楼前，给所有罪犯每人发了一个面包和一小瓶益力矿泉水后，就进到酒楼吃饭。啃着面包，闻着酒楼飘出的酒肉香，想象着一年多的监狱生活，我有些吃不下去了，尽管近一年没吃过面包——自由真好！

下午5点多钟，囚车已驶进了韶关市区，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监狱。

检查身体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医生的脚。我不停地说对不起，狱警友善地说没关系，还牵着我的手让我小心点。走出暗房那一刻，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元月的韶关已让人感觉到冬的寒冷。

穿过两道大铁门，象征着自己正式进了监狱。铁门左边的围墙上写着“浪子回头金不换”7个红色大字，显得格外耀眼；里面正对铁门是一栋4层楼房，3楼走廊的围栏上写着“为建设现代化文明监狱而奋斗！”操练场上有4个篮球架，两边是一排排两层的楼房，让人感觉像是真的进了一所“特殊学校”。

到了入监队（对刚投劳监狱的罪犯进行入监教育的场所），第一件事是由事务犯（协助狱警管理罪犯的罪犯）检查新犯从看守所带来的“行李”中是否藏有违禁品——当一名胖胖的事务犯要没收我带来的诗集及在看守所编辑的刊物时，我有些不情愿。坐在一边的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干警看到后，将我叫到了他的身边，在得知我喜欢写东西时，不但把所有物品都归还了我，还鼓励我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新生，如果想看什么书直接找他。听后我像是遇到了贵人一样，心里第一次有一种甜蜜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我所在分队的姚队长。

晚上看《新闻联播》前，干警讲话要求今天投劳的新犯每个人必须熟背《三字诀》、《罪犯行为规范》（又称六章五十八条），安心改造向善进取，遵规守纪早日新生，同时还要学会几首歌，但《入监队队歌》是一定要学会的。下课后，我向先投劳的同改（在同一监狱服刑的人员，相互间称为同改）转抄了两首歌词——

入监队队歌

我们来到这特殊学校，从今天开始要走好第一步，认罪伏法，安心改造，学好规范，严守纪律，勤学习，爱劳动、听号令，操练齐，转变思想，向善进取，为新生打好坚实的基础。一！二！三！四！

向昨日挥挥手

往日的泪水已不再是苦酒，蓝天下一样有我们的追求，我们走过，走过严冬，我们拥有现在和以后。

逝去的岁月已不再是伤口，蓝天下一样有我们的追求，我们把梦交给明天，我们坚信前程锦绣。

握着时光的手，握着岁月的手，握着未来的，未来的手，向昨日挥挥手。扬起理想的帆，荡起希望的舟，在人生的浪尖风口。

让我们再一次开头，让我们再一次开头。

抄完《向昨日挥挥手》，我突然感觉周身发热。是啊！往日的泪水已不再是苦酒，蓝天下一样有我们的追求。我们走过，走过严冬，我们拥有现在和以后！

第二章　反思：监狱离我们有多远第19节：第一次接见

2002年1月28日　星期一　阴

失去自由第276天

到了监狱不久就收到了大姐的来信，信中告知近几天会来探监，我心里既高兴又担忧——临近春节，坐火车的人一定很多，若没有车票怎么办？有车票若没有座位又怎么办？她是否能找到这个地方？是她一个人来还是和妹（我的同学，我们一直以兄妹相称）一起来？几天我都在想着这些问题，明知没有用，可还是会禁不住去想。

昨晚和我一批投劳的一名新犯因脱离互监组（3～5人为一个小组，要求相互监督，板块移动，责任共担）私自上厕所，被事务犯看到了，劝说不服管还动手打人。众多事务犯群起而攻之，结果被值班的干部看见了。我以为干部会帮事务犯说话，结果他们每人被扣一分，也就意味着这个月的嘉奖（对服刑人员改造的一种奖励）没有了。这件事让我久久未能入睡。

上午9点钟，事务犯通知我接见。兴奋中我没有忘记告诉互监组的其他人，以免他们不知我到哪里去了。

2楼接见室，隔着玻璃我看见大姐和妹早已等候在那里。大姐见到我的那一刻眼睛就红了，是妹最先拿起了电话——

“哥，你瘦了。感冒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

“你先和大姐说说吧！她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里面有没有人打你？”大姐接过电话便问。

“没有。”

“每餐吃得饱吗？”

“还剩下。”

“冷吗？”

“监狱发了两套冬天衣服一套夏天衣服，还有一床被子，一双鞋，都是新的。”

我一一回答后，我看见大姐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之后她告诉我，母亲除了牙痛外身体一切还好，以及有哪些人打电话给我了，有哪些杂志社寄来了稿费，有哪些同学到过我们家看望母亲……听后我感觉心中像落下了一块石头。

“今年是你的本命年，我给你带来了两件红色内衣。”之后大姐说。

我猛地点了点头。

当我向大姐提起晋子的事时，已平静的她突然泪水直淌，哽咽得说不出话。

“你不要有什么想法，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和英子都支持你！你还是我的好哥哥！”妹迅速接过电话。

我用力点了点头，自始至终我都是微笑着。

回到监仓，我的心显得格外沉重——大姐和妹背着一床厚厚的棉絮，凌晨4点就到了韶关火车站，7点多一点就到了监狱门口……

第二章　反思：监狱离我们有多远第20节：在监狱里过年

2002年2月11日　星期一　晴

除夕

因为是过年，今天的广播播放的时间比平时延长了许多。坐在监仓的床上，一首《最爱你的人是我》伴随着铁窗外的凉风吹来，心有微微的颤意。

一首老歌，一段往事，勾起了对一个人的思念——错过是一种伤感，尽管有时是一种美丽，但美丽中的痛令人终生难忘。珍藏一个人比遗忘一段经历更让人心神不定，因为她的气息与你同呼吸，而一段经历则会在时间的推移中远去，不触及不痛。

不知这个春节她过得好不好？

正当我沉浸在一种回忆中时，组长（事务犯）叫我想几副对联，要求有监狱特点的。因找不到参考资料，半个小时我才想出3副：

天南地北曾作恶；年头岁尾皆向善。

虽在天涯洗旧过；但仍咫尺沐春风。

当初天下本无弃物；惟恐我辈不肯求新。

今天的记录正好是第17本日记的开始，心有一点点的激动，或许是刚才干部表扬对联写得好。我明白这个时候，最能让人感染一种情绪，沉浸于一种氛围——想念亲人的那份心痛，我也能体会，此时的自己只能把泪水咽下，不要有太多的想法，企盼新年能平静一点。

因为是过年，平时只能下午冲凉，今天上午也可以。冲完凉，换了一套干净的囚服。姚队长说我喜欢看书特地找来了一本《深圳青年》合订本给我，我有一种如获至宝之感——这个时候，书成了我最大的精神需求，一篇好文章，一个好案例留给我的是持久的感动。

当我看到“手中有了一件事，心中便有了一个理想”这句话时，我的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黑暗中的一束灯光一样——在这种环境中，文字是我最深的期盼，也是最大的牵挂：因为文字，我对生活有了盼头，也就有了动力。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文字的价值，但这段经历却是永恒的，对于我整个人生来说。之所以给自己找一个平衡点，是为了用一颗平常心去对待因改变后的某些失去——人应该学会自我安慰，战胜了自己，也就战胜了未来。

下午监狱给每位罪犯发放“年货”。我分得4个苹果，一碗花生，一把糖果（约20颗）。领“年货”的时候，整个监仓“热热闹闹”的，真有点像是“过年”。也许是每天能吃3顿饭，且一般都吃得饱，所以没有听到有人像在看守所里一样去问晚上“加餐”的菜可能是什么？

为了营造气氛，吃年饭（四菜一汤：白菜、大蒜炒肉、酱鸡爪、烧鸭肉、米粉猪血汤）前干警说先让大家合唱一首《团结就是力量》，紧接又唱了一首由以前服刑人员作词作曲的囚歌——

妈妈我会平安回家来

妈妈呀请你不要太忧伤，妈妈呀请你不要太难过，儿在这遥远的地方，正在过着新生活，我曾辜负了你的期望，我曾忘却了你的嘱托，在那泥泞的沼泽里，我犯下了难恕的错。妈妈呀请你一定放宽心，妈妈呀请你不要太挂怀，当重返自由的那一天，我会平安回家来。我用泪水冲走了旧的过去，我用汗水浇筑回归路，在那明丽的艳阳天，我堂堂正正踏归途。

妈妈呀请你一定放宽心，妈妈请你不要太挂怀，当重返自由的那一天，我会平安回家来。

歌声中，从第二句开始到结束，我的眼泪一直在不停地淌，为怕别人看见我用双手蒙住了脸——第一次感觉到了泪的滚烫和愧对母亲的痛。

第二章　反思：监狱离我们有多远第21节：结束入监教育

2002年3月26日　星期二　晴

失去自由第361天

昨天入监教育考核——队列评比、抽背“三字诀”和“六章五十八条”，刚开始我还有些担心自己对六章五十八条不熟，还好，没有抽到我。当时我在想，3411个字的《罪犯改造行为规范》如果能简化一点就好，因为它对那些不认识字的或者读书不多的罪犯来说的确是一个难题，况且还要求做到倒背如流。

考核了也就意味着结束了入监教育，将分到中队（分监区），正式接受监狱劳动改造即参加生产劳动。劳动前有一个月的技能学习，阿林和我分到了不同的监区。

今天下中队前，在整理个人物品时，我发现自己购买的塑料桶不见了。组长说这很正常，准是“三无”（无亲属接见，无亲属汇款，无亲属书信）人员“拿”走了，因为下到中队后每个人都只能用自己的物品，没有的话会很不方便。听后我有些心酸，倒不是痛惜那一个塑料桶，而是在想，政府每个月发的8元钱不够买生活必需品怎么办——对那些“三无”人员来说。

组长把偷简单地说成“拿”，我想这种现象可能较普遍，因为我也曾多次听到有人说自己的香皂不见了，毛巾不见了，甚至还有内裤不见了的。这让我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当人的灵魂和欲望搏斗时，人是很难战胜欲望的，只要有它生长的土壤。

严格上讲，“拿”别人一条毛巾也是犯罪，因为一条毛巾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他目前最值钱最必需的财物——因为贪欲，我们犯罪了进了监狱，若在监狱里为满足一些基本的生活品需要又“犯罪”了，这个罪该由谁来承担或裁决？

第二章　反思：监狱离我们有多远第22节：参加监狱文化考试

2002年5月27日　星期一　晴

失去自由第393天

前天雄英和大姐来探监。我问大姐不忙吗？她说她想我了。那一刻，握着电话，我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上午收工，看门的事务犯拿给我一张购货单：

1个铁桶18元，1条毛巾6元，1双拖鞋6元，

1个汤匙4元，1个保温桶18元，2小瓶老干妈20元，

1箱嘉顿饼40元，1把小铁锁7元，1个口杯6元，

10个信封2元，10本信纸20元，1个电动胡须刀85元，

1条纸巾12元，2块香皂8元，1袋洗衣粉4元，

1个蛇皮袋12元。

合计268元

清点完物品，我打开电动胡须刀包装盒，发现做工粗糙，感觉像是在深圳路边地摊上10元钱就可以买到的那种，便问看门的事务犯是否弄错了，他说都是这样的。当时我在想，不知雄英和大姐在购货时是否有检查过？

如果它不是正牌商品，将由谁来打假？

因晚上要进行“国情国策”期中考试，下午开工的时候，许多人都忙着转抄答案——考试不及格将没有资格参加上半年的表扬（监狱对服刑人员的一种奖励）评比，也就是说半年的改造没成绩，因此直接影响到减刑。

尽管考试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件为难的事，可我还是忽略了它的重要性，这或许是与自己的刑期结构有一定的关系——只剩余刑10个月，按规定无论我怎样努力，都不可能有减刑的可能。虽说改造不是为了减刑，但如果我们不能以正确的心态去对待一些看似简单并非简单的东西，我们就有可能会在同一个地方摔跤——我们之所以犯错误，就是因为平时不重视生活中的一些细节，久了则会养成一种坏习惯。当然换一种管理思路，如果监狱鼓励服刑人员参加学历考试以及考取各种专业技能资格和等级证书，并把学习成绩大小作为改造考核依据，与改造表现直接挂钩；或者将余刑不长和3年以下的短刑期罪犯集中在一个监区服刑，并制订相适应的激励改造措施，相信不但方便了管理，而且还会为变被动改造为主动改造创造条件。

晚上的考试如期进行，许多“三无”人员没有笔，我将大姐探监时带给我的20支圆珠笔全部借了出去。考试的时候，翻书的翻书，抄答案的抄答案。早早答完试卷后，望着一片繁忙的景象，我突然想，考试为了什么？为什么考试？

无意中我看了一眼墙壁上的3句话：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它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尽管自己比其他服刑人员多读了一些书，但在这里我和他们没有两样，甚至说比他们更可悲，他们中有许多人是由于没文化缺乏技能，因为生活的需要，最后才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想到这儿我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开始在冒汗……

第二章　反思：监狱离我们有多远第23节：让关爱走近监狱

2002年9月11日　星期三　晴

失去自由第530天

上午10点钟，好友贾大哥来探监。他在生意忙的季节从沈阳来看我，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很平静。他说知道我喜欢看书，很想找一些里面的或从里面出去的人写的书，但找遍了沈阳书店都没有收获。我说现在国家很重视服刑人员的精神生活需要和权益保护，以及监狱教育改造质量，若开办一家与服刑或刑释人员有关的书店，一定会受到这部分人或其亲人朋友的青睐。他接着指出增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