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中贤者似乎黯然下来。
楚夫人却温柔的说道:“娴儿,世界之大,芸芸众生,你救得了一个,又岂能救得全部?有时候就是穷极力气,能做的也只是冰山一角,倒不如珍惜自己的一切,帮助身边的人。”又对众人道:“娴儿就是这脾气,诸位也莫见怪。夜色浓了,不妨早点歇下吧,明日一早动身去巫山。我师父和师妹自是会不留余力的帮忙诸位。”
总而言之,这一夜是在竹楼中度过的。
姬若被相思和抑郁所缠绕,柳辰逸也因为牵挂玉鲤,两人皆是辗转反侧,彻夜无眠。而这竹楼的主人一家,却因为好久没团聚,去外面的竹林里说了一夜的话。因此唯有姬胜一个人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
翌日,如酒的夜色散开。众人带着玉鲤,向巫山之巅而去。
这连绵的群山绿水,就像美人的眉黛一样,美不胜收。只是路途挺遥远,待到姬若徒步登到山顶的时候,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在巫山上,姬若见到一个霜染鬓边的道长,超然无拘,那样子和气质,俨然就是神话故事里总会出现的高人散仙。楚夫人称他为师父,对他说明了来意。接着柳辰逸便抱着玉鲤,同那道长还有竹中贤者一起离开了。然后楚娴说要去看姨娘和姨夫,便带着两袖尘嚣,匆匆走远。
眼下只剩了楚夫人和姬若、姬胜。楚夫人知道这对兄妹有很多话要说,便自言要独自走走看看,将这块地方让了出去。
身旁烟雾朦胧、流云悠悠,初升的太阳像是泼洒在蓝布上的染料。
姬若面对着自己这个转换突然的哥哥,明明想问很多,却又脑袋空白,最后只问出两个问题:姬胜为什么认识竹中贤者,又为什么会在长生圣教。
偏偏姬胜笑而不答,劝姬若说,与其在意这些,不如先等待玉鲤的消息吧。
此刻玉鲤已经被柳辰逸抱到了那名老者的房间,由老者和竹中贤者两人在屋中救治玉鲤。隔着院落的一扇门,柳辰逸烦躁的踱来踱去。
这就像是一场判决,他多希望待门推开的时候,玉鲤便能活蹦乱跳的扑到他怀里。可越是这样希望,就越是害怕失望的降临。
终于,门推开了,两位仙风道骨的人走了出来。
柳辰逸赶忙冲上去问着:“玉鲤她……她怎么样?!”
竹中贤者道:“你且放心,她元气已无大碍,将养半月就能康复。”
这对柳辰逸而言犹如一场洗礼,令他感动万分,连连拜谢。那道长超然的执着拂尘离去了,留下一句:“令她在此静养吧。”
柳辰逸不禁多望了眼这道长的背影,正是一阕风月无关,一脉剑仙风骨。不经意间,柳辰逸已随着竹中贤者离开了小院,眼前的景状再次浩渺起来,仿佛这山长到了天上,周围已是模糊的云朵。
与竹中贤者并肩立在此处,柳辰逸深感此人就像不见底的汪洋,说不清究竟吐纳了这世间的多少。柳辰逸不由问道:“前辈到底是何方高人?我曾听楚姑娘提到,前辈也曾出自青冥谷。但这几十年间青冥谷并未有姓氏为楚之人,莫非前辈当真已经得道成仙,而本不是当今年代的人?”
竹中贤者缄默片刻,道:“过眼云烟,不提也罢。青冥谷这些年怎样了?”
“谷中一切顺利,只是……”柳辰逸窒了窒,道:“只是当朝宰相的妻子王氏觊觎青冥谷的五行阴阳咒,又与我们一行人结了梁子。我已经把此事飞鸽传书回去了,但深怕王氏会以镇压反贼为借口,怂恿朝廷围剿青冥谷。”
竹中贤者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间身躯一颤,将头转向通往山下的道路方向。
柳辰逸也感到不大对劲,忙问:“前辈,怎么了?”
“不好……”竹中贤者有些惊诧的低喃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朝廷中人,竟跟踪你等,找到此处了。”
“什么?!”柳辰逸大惊:“王氏到了巫山脚下——?!”
“……已至山腰了,且来的人还不少。”竹中贤者赫然抽身,随即便要顺路下山。
怎知这时,见楚娴拉着姬若和姬胜跑了过来,一脸惊惶焦躁的喊着:“爹,不好了!那帮阴魂不散的家伙居然把娘抓起来了——!”
“薰儿……!”竹中贤者浑身一抖,“薰儿怎会与他们碰见?”
姬若不好意思的说:“前辈,其实是楚夫人想让我和哥哥单独说些话,便一人去山道上散步了。王氏手下多能人,所以……”她不敢再说了,因为感觉到有一种可怕的怒气从竹中贤者身上发散出来,虽说不是针对她姬若的。
楚娴忧道:“娘已经没有法力了,我真怕那些人会……”
“快走——!”竹中贤者紧握着的拳头登时发出咯噔一响,洋溢的怒气,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全都挤走一般。“薰儿若是有丝毫闪失,我便让他们都后悔追来巫山!”黑色的身影如风一般离去,伴着另一道如雪的白色。
姬若赶紧拉着做事从不着急的姬胜,连同柳辰逸,追上他们父女。那两人足下生风一般,不一会儿竟御剑飞起来了。姬若上气不接下气的跟着,脑中却悄然闪现一个身影。
轩公子是不是也来了呢?既然王氏来了的话。不知道轩公子现在是否已和王氏一条心了……
当面对质,万念俱灰
姬若赶紧拉着做事从不着急的姬胜,连同柳辰逸,追上他们父女。那两人足下生风一般,就差没御剑飞起来了。姬若上气不接下气的跟着,脑中却悄然闪现一个身影。
轩公子是不是也来了呢?既然王氏来了的话。不知道轩公子现在是否已和王氏一条心了……
这一路上姬若都神思恍惚的,以至于当她在半山腰的一片竹林中真的见到来者后,整个人都像是跌进了沼泽中,再也无法自拔。
秦玉轩果然立在王氏身边,生硬的摇着白色折扇。或许他想要做出神定气闲的状态,偏偏印堂发黑,眉心凝结着一点愁容。在望到那抹惊若翩鸿的丽影时,更是如坠深渊,颜色惨白。
“轩公子,你果然……”姬若的喉咙酸了,又见楚娴御剑冲到最前面,跳下身来将剑拿在手上,指着那帮人吼道:“我娘呢——?!”
王氏算计的一笑,手一扬,只见魑魅魍魉四使走出,其中魍魉二人钳着楚夫人。
“娘!”楚娴探出身子喊着:“娘,这些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楚夫人即便身处险境,依旧明媚娇艳的笑道:“无妨,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点小事我还不放在眼里。”
魅咯咯笑起来,故作妩媚的嘲笑道:“这位年轻漂亮的夫人可真是临危不惧啊,听说山上住着你的亲人们,要不要我们一网打尽啊?”
楚夫人反唇相讥道:“既然你们有这个心思,那大可试试。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别说是上山了,就是再往前多走个几步,你们通通都会后悔的。”
“哟,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敢威胁我们!”魅媚眼一翻,又转眸朝王氏道:“王夫人,您意下如何?”
王氏冷道:“姬若、柳辰逸,这次我可是倾尽了夜巡之力的,你们如果不想殃及巫山上的人,就乖乖给我们秦家做事!”
“休想——!”柳辰逸怒吼。
魅威胁道:“你们不从也没事!”突然将弯月刀架在了楚夫人脖子上,“这位夫人的命,我们随时替你们接收!”
这形势看上去很糟,就连楚娴都不敢贸然从刀下救人。可楚夫人却缓缓勾起了唇角,低沉的道:“你们以为这座山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么?痴人说梦,只怕自身难保的是你们吧。”
她言讫之时,整个脚下的土地竟然剧烈撼动起来,仿佛整个巫山从内而外的撕扯着,随时可能崩塌。吓得众人一个个惊慌失措,魅也握不住弯月刀了。
趁着这时候,楚夫人突然推开魍魉,又灵巧的从魑魅之间钻过,凌波微步一般的就脱出钳制,撤开了数尺。
楚娴见状,忙喊着:“娘!”冲去要接应她。
但同时,秦玉轩身旁的向牟,像是影子一样扑来,朝楚夫人亮出了刀具。那凛寒的颜色让姬若等人倒吸一口气,却一点也刺不痛楚夫人的眼。只因为下一刻,就有个黑色的身影蓦然现身在她面前,片刻之间就把向牟拦了回去,甚至让向牟险些栽倒在地上。
他和秦玉轩都莫名其妙,大瞪着双眼瞅着这个前来搅局的人。
正是竹中贤者,他脚下的土地依旧在颤动不止。他揽住妻子,翩跹一跃,就已将她送至楚娴身边。
楚夫人却始终不改明媚娇艳的笑,她安心的靠在他怀中,甜道:“竹,你来了……”
竹中贤者淡淡的说:“薰儿、娴儿,你们退下。”
楚娴赶紧拉了母亲,后退的同时还说:“爹,不用对他们手下留情,给他们留半条命就行了,全打残吧!”
这让姬若心底一寒,不能自已的叫出:“前辈,请你千万不要……不要伤害轩公子。”
竹中贤者默而不语,可这座山却在转瞬之间,震动得更加厉害了。接着,一幅令姬若从来不曾想过的画面,真实的呈现她眼前。是这整个竹林开始长出新的湘妃竹,一丛一丛疯狂的蔓延着,将敌人们一层层的围困住。他们惊愕的挤成了一团,不能置信的望着这几乎噩梦一样虚假却真实的广袤场景!
竹子还在长出,竹中贤者冷然转身,道:“诸位,回山吧。”将那样一副绝望的境地留在身后,再也不想多看一眼了。
楚娴却愤愤的冲那些人做了个鬼脸,嘲讽道:“活该呀,惹恼了我爹,这样的惩罚够轻了!以后你们再往山上靠近一步,就多一圈竹子阻碍你们,砍一辈子也别想上山!”
确实这一切太匪夷所思,姬若觉得这已经超出人力了。她望着众人回去山巅,自己却怎样也挪不动脚步。瞳孔中的视线透过那层层竹障,和秦玉轩的眸光纠结在一起。
姬若好像看到他开口,唤了下“若儿”。这一刻姬若像是着了魔,竟突然奔向那厚厚的竹障,双手扒在上面喊着:“轩公子——!”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更是扯动了秦玉轩的五脏六腑。他不禁高呼:“若儿!”亦冲向竹障。
两个人都似在绝望的烈火中煎熬,彼此间隔着的哪里是这层层湘妃竹,而是一整个由欺诈构筑的世界。古来天不遂人愿,姬若不禁湿了眸底。突然腰身被柳辰逸从后面抱住,他低声道:“若儿,走吧。”
姬若不甘心的摇着头,喊着:“轩公子,请你告诉我,如果我能再回到你身边,你可以做到不再利用欺骗我吗?!”
秦玉轩想说“能”,但终究是把话咽了下去。而替他回话的却是心狠手辣的王氏。“区区一个青楼娼妓,是想攀高枝想疯了吗?!就算今天带不走你,来日也要让你知道惹上秦家你就永无安生之日!”一只手拧了秦玉轩的胳膊,怒斥道:“不孝子,还不快走。这天下马上就是秦老爷的,他们还想一辈子躲在巫山?届时再收拾他们!”
秦玉轩迫于母亲,双手一点点违心的松开了竹障,终究强制自己果决道:“若儿,事到如今,你什么也不必想了。纵然此刻你们占了上风,这盘棋我也终究要赢你!”
这残酷的话,将姬若的四肢百骸都撕开了,她瘫软在柳辰逸怀中,连呼吸都虚弱不堪。见她这样,秦玉轩哪里还能直视,别过目光道:“柳辰逸,若儿和玉鲤,麻烦你了。”
言尽于此,他退入了夜巡众人之间,层层的竹障后再也没看清那温润的身影了。
万念俱灰的颜色,将姬若的眸子遍染,她已经无力去思考,王氏等人下一步又要怎样逼迫她。
沮丧绝望,浑浑噩噩
这一天过得很快,却又慢得熬人。夜色像是入了愁肠的酒,越是深,愁绪越浓。
姬若从山腰回来后,一直坐在山巅的一颗古树旁,痴痴的望着诸天星斗。
星星很亮,也很高傲。而夜空下的自己,却渺小的什么也不是。曾经萌生的一份感情,自以为每天都在悉心呵护,马上就会开花结果了……结果其实,这根本就是假的,不是什么花果,而是一条毒蛇!
秦玉轩,是他的出现打破了姬若一平如洗的生活,为她描绘了娇嫩的色彩。可是画到一半时,他在画上泼了脏墨,亲手毁掉了画,甚至连从前那张白纸也回不去了!
姬若只觉得欲哭无泪。
这时候,有人轻轻从身后走来,柔声唤着:“姬若姑娘。”
姬若偏过头去,见是楚夫人。这一身蓝衣的年轻女子,即便在夜色下依旧焕发着抢眼的存在感,她坐在姬若身边,贴心似的说:“今天我看到你与那位公子惺惺相惜,却可惜造化弄人,委屈你了。”
姬若喃喃:“楚夫人也知道姬若心里的苦?”
“……可想而知,毕竟我也是过来人,自是明白,这感情的事有太多变幻莫测,有时候让人欢喜若狂,有时候又令人心碎如斯。”
姬若不禁道:“我真的很羡慕你们,一家人和乐融融,夫人和竹中贤者又是伉俪情深。不过我还是觉得奇怪,你们夫妻看上去明明很年轻……难道你们真的是神仙?”
楚夫人莞尔一笑:“曾经都是。不过现在,他是,我不是。”
“这……夫人方便说给姬若听吗?”
“自是无妨。”楚夫人眼波流转,笑靥醉在了一番回忆之中,“那还是两百年前,我因为些事情即将魂飞魄散。是他耗尽灵力换了我二十年阳寿,而他也因此失去了双眼……后来我得到一位神灵的帮助,得以死后带着记忆轮回。虽然他不愿意打扰转世后的我,但我心里只有他,因此这几世为人,我都会回到他的身边。记得前两世,父母要将我许配人家,我努力抗婚,后来实在敌不过他们,便都逃婚走了;第三世父母早亡,我了无牵挂,便千里迢迢找去到他身边;而这一世,我刚巧生在巫县,他在这里就是个神话一般的人,父母当然就乐呵呵的把我嫁过去了。”
姬若静静的听着,宛如在翻阅一张古老残破的书卷,感慨万千。又听楚夫人说:“我与他之间,一开始也充满欺骗,是我一直在骗他,可他却真心待我。后来我私自修改了天庭的无字天书,落到被贬为凡人的下场,险些送命,也是他救了我,一直默默的帮助我完成心愿。”
听到这里,姬若不禁心里颤了下,想着:原来,那时候哥哥所讲的一位修改了无字天书的星官,竟本是楚夫人?!
姬若的表情不禁朦胧开来,如同染在宣纸上的丹青朱砂。肩膀被楚夫人柔和的抚过,听她深情诉道:“我虽然留着过往的记忆,但到底是普通人,也会变老。他对此总无所谓,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