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回来,为何不见我?既是要躲我,还回来做什么?”
原本做好的心理建设,在听到这句话后还是觉得委屈难忍,指甲抠在腿上强忍眼中酸涩,仍蹲在地上轻声回道:“民女只是路经此地,恰遇暴雨出不了城,待明早天晴便会离开,断不会让王爷您在皇上面前做难。至于王爷所之事,民女从未想过要见谁或是躲谁,怕是……王爷误会了。”
“误会?”胤禛低沉的尾音微挑,落在我头上方,手掌隔着湿凉的头发按在我颈后,面孔几乎贴在我扬起的脸上,鼻尖轻触,“你当我是老九,那么好糊弄。是不是你,我怎么会不清楚,别四年,就是十年二十年哪怕四十年,我也能认出你。”
四十年……我们哪还有那么多年好活。只是,他老九,他知道什么?知道我早就回来了?既是知道又为何不来找我,此时反倒怪我不主动见他。几年不见这男人不止霸道还越发的不讲道理,居然还好意思来向我讨理。
你雍亲王若是喜欢放火便随意去放,只是我展笑意想的灯,也是非不可。
二十多年了,你不知道我吃软不吃硬么?这样的强逼之下,只怕你我二人想善始善终都难了。
偏过头不再看他,由着他手掌仍紧握在我脖子上,无奈硬着声音道:“看来民女与王爷不清楚,那便不了。王爷还是请回吧,如此夜雨,府中的娇妻稚儿怕是还在等您。”
“就是为了这个,你才变成这样,是不是?”胤禛的声音突然变得轻缓,似乎比我更为无奈的叹息隐约回响在耳畔,再开口时已变成深沉的诱惑,“府中确有一名稚子,你想见么?”
猛地抬起头,看到他墨黑瞳孔快速闪过一丝了然的不易察觉的笑,却极轻地凑在我唇边悄声呢喃,“想见?”
眼前的男人像是恶魔,邪恶地拿了一颗最为诱人的苹果要我就范,我却半抵抗的力量都没有。他知道我心底的渴望,一击即中。
雨仍是下得很急,劈啪的敲打在京城各处,也打在我头,顺着发丝流到脸上混了泪渗进他胸前的衣襟。
我知道自己再没路可退,任他抱着坐进马车,去见自己想了四年的儿子。
胤禛坐在车门边不再看我,只是递了碗姜汤要我喝下,便伸长了双腿闭目养神,右手拇指始终覆在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的珍珠上,未曾移动分毫。
马车急驰在雨中的夜路上,颠簸让我的头变成晕晕沉沉。
失去意识前,我满脑子都是那个不到两个月就离了身边的儿子,如今已经快要四岁的男孩,不知现在是何模样。我努力想象却怎么也刻画不出他的五官轮廓,想来他更不可能记得我的样子。
☆、171。陌路禑行
回府了?
幔帐是我惯用的红色,室内的摆设却不同,即使桌椅软榻一应俱全,却没有丝毫的熟悉感。
日头正大,再难见昨夜的湿冷阴霾,满室被晒得阳光充足。外面有鸟儿在叽叽喳喳的鸣叫,还有浓郁的草木香气,甚至可以听到水流的叮咚声。
靠坐在床头四处张望,似乎也不是那座著名的园子,更不可能是那间的院子。
随着吱哑一声轻响,带笑的女声随着浅黄色身影闪进门,“福晋醒了?奴婢先伺候您沐浴更衣……或是您若觉得饿了就先用粥?”着,她已将手中托盘放在床边的矮桌上。
如意?我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竟然真的是她。
见我只顾看着她发呆,如意唇角一抿眼中已泛起泪花,低着头盈盈福下身,声音有些沙哑仍是努力笑着轻声道:“奴婢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快起来。”我忙伸出手想去拖她的手臂,却看见白色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赫然一道几乎有三指宽的紫色淤青。
如意啊了一声站起身心地扶住我的手,抬眼看着我声道:“福晋若是不饿,奴婢还是先伺候您沐浴吧,四爷已经留了药吩咐奴婢给您用呢,四爷还福晋前两日淋了些雨怕是染了伤寒,已经着人煎了汤药,等下奴婢给您端来。”
前两日……不是昨天么?
胤禛……不在?
我嗅着手腕上的清淡药香下意识看向窗外,半条人影都没有,只有刺眼的阳光。
把我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却走了。我的儿子呢?不是带我来见他么,现在只给我一个如意算怎么回事!
如意?如意!
是否他已经看到我交给年氏的东西,才故意如此?我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给了我一个如意,由不得我收下、拒绝或是转手送出。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他骗了耍了扔在这间屋子里,莫可奈何。
还好!肩颈上虽留有被他吮咬的红印,身上倒是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看来他倒是没有趁人之危,即使他有这个权利,或是,他已经对我这个拒绝的女人没了兴致。也对,反正府里等他宠幸的女人多得是,作为王爷他也不可能缺了女人,更不缺我这个已经老了还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
如意待我一如以往的好或是恭敬,就是什么也不,只会让我吃饭喝药或是睡觉,甚至连房门都不让我迈出去。
我每天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貌似这里很大,望不到大门,有很多间屋子,还有山水亭台,风景很好。我却只能像坐井观天的癞□□,视野就是那扇的窗。
午后,阳光正炽。我靠在窗台上晕晕欲睡,依稀听到外面传来不属于如意的男声,清亮却奶声奶气的,还有我所熟悉的那种属于皇子天生的优越和高傲。
看不到身影,我把耳朵紧贴在窗边,心跳越来越快,指甲几乎抠进窗木。隐约听见男孩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渐渐有了些不耐烦,“额娘吉祥,啊,额娘吉祥,快……”
是他么?这一个多月我吃不好睡不好被关在这里,竟然没有白等。
额娘……我梦了四年的那一声轻唤,竟是这般,听得到触不着。
胤禛没有骗我,真的带了儿子来见我!
我仍是贴着窗边仔细地听,却怎么也听不见男孩的声音,倒响起一声怪里怪气像是李德全或高无庸那种尖细的叫声,极快,“皇玛法吉祥。”
“笨鸟,错了,是额娘吉祥。”
听着男孩焦急的喊声我忍不住笑出来,想来是只笨鹦鹉,被这孩子驯着学舌,让他起了急。
再不是毫无影像,我的脑子里霎时回忆起他在襁褓中的脸孔,转眼间又变成了童年版的胤禛,正对着鹦鹉又叫又气的急躁样子。我想若是换了弘晖或弘晚一定不会如此,挽儿倒是有可能。
“五哥,慢慢来,别急,皇玛法吉祥也教了几日才会。”
“笨死了,笨鸟,没劲。弘昼,咱回吧。”
弘昼……五哥呢?又是谁?
等我好不容易想清楚那是弘历时,手上一下没了力气,失望地离了窗边,却看到院子里站的人。
胤禛穿了身黑色的袍褂站在阳光下透过窗子远远地看着我,仍像那个雨夜我所感受到的样子,高大。他右手捻了一串手珠垂在腿边,又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迈向房门的方向。
我听见如意打了帘子迎他进来,请过安又悄声退出去,便福身蹲在内室的门边。黑色的袍摆和靴子出现眼前,轻声道:“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胤禛站在我身前顿了一会儿,沉声回了两个字,“起来。”完自顾走到桌边掀了袍摆坐在椅中,指尖敲着桌面发出两声轻响。
起身走过去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右手拇指下慢慢转着的佛珠晃得我眼花。刚才那两个男孩儿简短的对话竟一直回响在耳边,提醒我他带来的确实是儿子,只是,并非我的而已。
他把我儿子藏去哪儿了?那夜我想都没想便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竟然忘了打探回来的消息,在他的府里只有弘历和弘昼根本没有第三个四岁的阿哥,我居然还像傻子似的信他。
身子微晃,手撑到桌边时被他拖住臂,我忙向后错了一步,看着他的手轻唤,“王爷。”
他的动作滞了一下,默然收回手,没有看我轻咳一声,“何事?”
见他脸上尚无异色,便跪在他腿旁心地开了口,“请王爷放民女回去吧,民女没有奢求,谁也不想见了,只想回家。已经一个多月了,再不回去,只怕……”
头上方传来一声轻笑,持着手珠的右手伸到面前捏住我的下巴,随着力道抬起头看到他微弯了身凑过来的面孔,薄唇稍动声音里仍是带着丝笑,“不是想见儿子么,现在又不想见?”
避不开他的手只得转眼看向桌角,忍着抑制不住的猜测和想念固执摇头,“不想。”
“那就不见。”他的声音仍是低沉淡漠,像是在今儿天气不错,又像我们的话题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顿了会儿才又继续道:“你走了四年,本王都没怕过,只此月余,你怕什么?回家……这里不是你家么,离了这儿,你又准备回哪儿去?船上?还是东郊的院子?”
他竟然知道东郊的院子,那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分离四年,我在他面前依然是没有秘密的人,而他,我却一都看不懂。
沉吟半晌也不知他这番话该怎么回,捏在我下巴上的拇指缓缓移动,抚在我唇上轻轻描绘。近在咫尺的眼睛微微眯起黑色瞳孔渐缩,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不动不话像是仍在等我的回答。
将视线下移躲开让我难堪的注视,停留在黑色镶了金边的领口,却感觉到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包裹在胸前的衣襟平整伏贴,显示着他身体的紧绷,只有手指依然轻柔。
依着往昔对他的了解只怕再不理他又是麻烦,攥了腿上的裙摆轻声应道:“天下之大,总有去处。”
“月儿,让我你什么好?”胤禛的声音愈近响在我耳边,轻叹一声更是低沉,“这天下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你若是我的女人,天涯海角随你去哪儿,若是今日你不肯再做,你,我会怎样?”
心里猛地一颤,未及反应手已被他握在掌中,咔的一声清脆响声,腕上已套了只很宽的镂空金镯,简单嵌了几粒细碎的红宝石。阳光照射下,交错闪过耀眼的金红光芒,像是带着他的体温锁住我的手腕。
我愣愣地看着,镯子略有些松,他的拇指在镯下轻轻摩挲,良久才拉下我衣袖将手腕遮住。没等我想清楚他是何意思,那个熟悉的黑色绣着艳红蔷薇的缎包已塞回到我手中。
“收好,我若想送别的女人,不需劳你之手,既是给你,也由不得你不要。你不是相信命中注定么?这,就是你的命。再胡乱送人,不止害了他人性命,只怕你也担待不起。”
闪在他眼底的是坚定还是什么?我一时竟分辨不清,只知道,这个男人变了很多,我看不懂也猜不透。
看着他从椅中站起向门口走去,我来不及细想已伸手扯住他的袍摆,随着他的走动摔趴在地上。胤禛停了脚步背对着我立于门前,手中佛珠上的紫檀缀子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响声。
我忍住手肘的疼痛扶着地面爬坐起来,手里仍是紧攥黑色的袍角,“胤禛……”
胤禛微侧过身却不看我,眼角的纹路比四年前深了很多唇角紧抿,攥着佛珠的指节已泛了白,“你再住些时日吧,趁着这儿清静,想想清楚……也养养身子。”
他的话不再是毫无感情的冷静淡漠,轻扯袍摆见我不肯放手,低头看着我几不可见地摇摇头,套着白玉扳指的拇指轻抚过我眼角,在我闭眼的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不用怕,我已和胤祥弘晖了你在这里,好生住着便是。等你想清楚了,告诉如意,她会带你来找我。四年我都等了,不怕再多等四年。”
完他不再看我,弯下腰握住我的手抽出被我攥到皱的袍角,回身便走。见我追过去犹豫地站在房门内不敢再迈出去,才又开口道:“这个院子你可以随意走动,别出去……过些日子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事儿找如意就是。”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隐含着极轻的笑像是自嘲。
我不熟悉这样的一个他,却仍是忍不住心酸,还有疼。
“胤禛……”
☆、172。陌路禑行Ⅱ
“胤禛……”
我紧攥着手中的缎包,忍了忍抬步跑出去,停在他身后。
他就站在院门边,手还悬在半空,站在那儿,在我面前。
又声唤了一回,他仍是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能听见他抬在身前的右手攥紧手珠的声音,紫檀咯咯地摩擦着。
他的背很宽,包裹在黑色的锦缎下挺得笔直,离我很近,在午后强烈的日光下,微微汗湿了些许。我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檀香味,也曾飘散在另个女人身上……
猛地甩甩头,摇散脑子里那个让我又有些难受的身影,只看着面前的男人,只想他。
“胤禛。”我的努力白费了,看着他像是老僧入定一样站在那儿不给我半反应,心里的委屈犹豫挣扎纠结瞬间爆发,扑过去死命地捶着他的背。
这几月憋在心里的怨气像是再也控制不住,用力咬在他背上,牙齿下的肌肉瞬间绷紧,硌得我牙根生疼仍是不肯松口死死咬住,却没听到他哼上一声。
“爱新觉罗·胤禛!你没有感觉么?还是哑了?为什么不理我!我在叫你,你听不见么?干嘛不理我!我讨厌你我恨你恨死你了,我再也不想爱你了。”
打累了也咬不动了,手臂缠在他腰上抓紧那条金黄色的带子,趴在他背上止不住眼泪地哇哇哭,喊到嗓子都疼了。我的脑袋里不停地嗡嗡乱叫,太阳穴疯狂地疼,几乎站不住要晕过去,只能抵在他背上,死死抱着。
胤禛的笑声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却难听得像是在哭。
他的手终于落在我手背上用力攥紧,声音闷闷地传到我耳中,“我也想没有感觉,可是我有。这四年我叫了你多少回,你可曾听见,可曾应过我一声。月儿,做我的女人很辛苦么?也许,是吧。”
原来,他也委屈。我想要挪动身体,手却被他更紧的攥住,脸贴在他几乎湿透的背上轻轻磨蹭。
“以前,你会和我发脾气会闹别扭,会哭会笑却从来不曾这样,第一次见你如此,是在皇阿玛那儿你趴在胤祥肩上,我从来不知道嫁给我你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