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两串可寻的脚印,更遥远的天边一片金红。夕阳西下,雪后初晴。
其实,他不我也明白,那一切早已随时间烙印在彼此心底,只是此时缓缓道来,分外亲切。那道被风雪吹动过的声音,如此动人。
我想,这山林间的静与冷,是为衬托他的情动与温热,为我,和我为他而动的心。
☆、288。以讹传俄
冬日的圆明园别有一翻韵味,只是今年与往年更不相同,因为胤禛的登基继位成了皇帝的行宫。
湖面覆着雪见不着冰封三尺,一望无际的白色连着远山失了近水。亭台楼阁住着旧日主人,换了新的身份。
房门开启,隔着帘子涌进一阵风,只一瞬便停住。才见着眉妩的笑脸,便看到长身立在她身侧的人。
“额娘可是好些了?阿玛您染了风寒,叫儿子过来看看。”
眉妩悄悄退出去,笑脸隐于弘晖身后,留他站在门前,独自挑着帘子对着我笑。
“快进来,大冷的天跑来做什么?沉香呢?永玪呢?”
弘晖几步迈过来,甩了大氅搭在一旁,直接坐上塌沿,笑意未停,“原来额娘念着他们娘俩,早知如此,唤他们两个过来便是,约莫额娘的身子立时便爽利了,也省得儿子受这份累。”
我忙推在他身上,作势赶人,“快回去吧,怕是你心心念念舍不得他们,反倒赖在我头上。跟你阿玛去,宫里什么样的御医没有,不要再劳烦你才是。”
才刚完,便顿住,脸颊贴在他湿凉凉的衣襟上。
今日方知儿子的怀抱是这般滋味,自倒大皆是我搂抱着他,几时几刻这样反过来,像是在安慰孩子般揽我入怀轻轻拍抚。
“阿玛担心额娘,儿子们也是。”弘晖只了这一句,话音便住,反倒令我不好意思起来。
“我没事,只是染了些风寒,吃上几味汤药便好了。”
“好利落了我们才能安心。”他的手指搭在腕间,眼神盯在我面上,似是在笑,打量着:“宫里的御医再好哪能及得上儿子,这便给额娘开副药来,保管药到病除。”
这副样子分明不似胤禛,却又像到骨子里。我忍不住抽回手腕,倒了杯茶给他,“你跟苏长庆学得越发像了,混世神医。”
弘晖直直瞅着我看,笑容隐现在眉眼间,指背扫过膝头袍摆时低声道:“额娘心里想的分明就是阿玛,怎么扯到旁人身上去,若是让阿玛听见,怕是额娘要吃亏。”
越发的像了!哪怕隔了千山万水,依然挡不住血脉相连,大抵也有这个意思在吧。在他面前的桌上敲了敲,催促:“你的药方呢?速速写来,不灵可是不成。”
弘晖仍是饮茶,沉吟良久慢悠悠放回桌面,站起身,“不必写,写了额娘也是不吃的,儿子这就跟阿玛去,只管日日陪着额娘便是,比什么药都好使。”
“去吧。记得嘱咐你阿玛,定要一时三刻都不能离开才是,否则风寒立时发作,怕是能要了命去。”
“是,儿子省得。”
他严肃个什么劲儿!居然还真的走了!背影渐行渐远,不知哪日才能再见。
窗前看景,也能消磨时光。
熟悉的园子,我们看着一一滴建起。那时的弘晖还,住在那座山间院,日盼夜盼等着我们去看他。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份感觉偏像昨天似的,分外清晰。如今,他都有了自己的儿子,有了令他牵绊的人,有了自己的家。
午后的阳光照着积雪,未见消融。风从窗口拂过,也不觉冷。只是园子太大,见不到人烟。
胤禛没来,来了几个爱热闹的,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精力旺盛,果真应了那句少年不识愁滋味。遥想当年,他们阿玛十三岁的时候,可是比他们俩强多了。对啊,都到了这个年纪,是不是该娶妻了?
眼前的弘历和弘昼哪有半该娶妻的样子……揉了揉额角,还真是闹腾,原就犯疼的脑袋此时更加难忍。
“皇额娘,您怎么了?”弘昼的脸挤在眼前,歪着脑袋盯着我,油亮的辫子垂在胸前,被弘历一把扯住拽到身后,一迭连声地问:“额娘怎么了?儿子给您看看。”着,手已搭上腕来,似模似样地好像个大夫。
拉着两人坐在身畔,安抚:“你们两个消停一会儿,额娘看着头晕。弘昼,方才你唤额娘什么?”
弘昼似是在想,恍然喜道:“皇额娘。”
解语正在一旁添茶,闻言笑起来:“五阿哥这是打哪儿学来的?”
“这还用学,爷还能不知道这个,皇阿玛做了皇帝,额娘自然就是皇额娘了。”
弘历像是不高兴,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帽子都偏了,低声斥道:“就你知道,要你来。”
“宫里上下谁还能不知道,那得傻成什么样。”弘昼很委屈,低着眉眼声叨叨了一句,心地朝我看过来。
我忙帮着扶正了帽檐,瞪了弘历一眼,揽着他安慰:“出了这个门可别去,知道么?”
“额娘放心,儿子自然晓得轻重。”
弘历仍是在他身旁叫个不停,手指胡乱地,边戳边:“你若晓得便不会了,无端惹额娘不痛快,笨!这种事谁不知道,偏要你来扯这个先,这种话也能由得你?阿玛一天没下旨意,你出来就是个死,你嫌活得长么?”
弘昼也急了,脸憋得通红,声音更见响亮:“对,我笨,你聪明,行了吧。我若死了,谁陪你玩,谁陪你念书,谁陪你练功习字,你还要念着我死。有本事你句聪明的来,让我听听,也让额娘痛快痛快。”
有多少年两个人没这样掐过了?越大越有战斗力……我的心声不必自有人应,解语已经拉着二人劝起来:“二位爷,快别闹了,你们额娘正是病着,可见不得你们这样折腾。”
忙着互瞪的两位皇子扑通跪到塌前,脸全都埋在毯子上看不到表情。我忙向前凑了凑,见着二人模样忍不住笑,“跪着好玩么?跪着还能吵不?若是没过瘾再来一出,额娘自当看戏了,也有意思。”
兄弟俩伏在地上偷眼瞅着彼此,都是在笑,扯着嘴角的样子颇有几分神似,待站起来皆敛了神色又肃起一张脸。弘历唇角动了动,头都没回正色道:“解语,你出去。”
解语与我对视一眼,应了声“是”笑着退出门去。
我拍了拍身畔,哥儿俩便如同猴子般快速爬上来,争先恐后。
“额娘,其实五弟没错,听人阿玛要下旨了。”
挤在腿上的两张脸仰望着我,笑意漾在唇角,见我只是了头,弘昼往前挪了挪住弘历的脑袋,两人干脆摘了帽子甩手丢到一旁。
弘昼问:“额娘,您二哥是不是太子?咱可是在屋里悄悄地,您可别学给阿玛听去。”
这可真是问住我了,孩子已然想到这种事了?看样子只是好奇,我却不知如何回复。弘历出声接了他的话,大人似的精明,“底下的人都在偷偷地,儿子可是听过好几回了,斥了他们几句倒也老实。”
“你们觉得呢?”我忍不住逗,不知平日看起来亲近异常的兄弟二人如何看待,数年前打打闹闹如今依然,只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世人皆道皇家好,谁又真正知道权贵之下如何生存如何抵御心中所念,若非亲身经历,怕是谁也不能设身处地为他们想。
“自然是二哥。”弘昼答得极为轻快。
他这样了我便不能再问,怀中紧紧偎靠的弘历默不作声,看他又看我,静了好半晌才抬手推了推弘昼,正在变声期的奇怪嗓音带着笑,“回吧,额娘累了,赶明儿再来。”
弘昼一骨碌便下了地,扯了帽子也不等他径自走出去。
“你不走?”我学他的样子推在肩头,弘历笑着更加偎近我耳边望向窗外,声地:“大哥若是在自然是大哥的,哪里轮得到旁人,只是如今怕是二哥要走,额娘回头且问问看。千万别把儿子给卖了,不然挨罚事,额娘心疼可不值当。阿玛心狠,额娘可得多疼儿子才是。”
子贼精!这才多大年纪想得倒多,亏得弘昼愿意跟他玩,换了其它孩子怕是一早便躲着他了。我头应了,见他往榻下爬,拽了一把凑近问道:“你就不想?”
弘历嘁了一声轻声回道:“您当儿子傻呢?不是二哥还有三哥,且不何时轮到我这四阿哥,不当这太子累是不累,您当三哥不言不语的心里就没想法?阿玛要是真疼儿子干脆就让三哥去当这太子吧,儿子还能多逍遥几年。”
“逍遥?你见你阿玛做皇子时可曾逍遥过?美得你,回去好好念书,不许躲懒。”追着打在光溜溜的脑门上,子捂着脑袋笑得猴精一遛烟地就跑了,兔子似的。
弘晚要走?皇子……能走哪儿去?
想到太阳快要落山,也没理出个好头绪。原以为胤禛做了皇帝,往日种种便是落幕,谁曾想总共就这么几个儿子还能有这么多的麻烦事,生个病都不得安生。
快要晚膳的时候,墨晗来了,领着孩子,未见弘晚。几个孩子倒是安静,乖巧得很,踏踏实实地吃了一顿,就跟着他们的额娘走了。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的感觉更深刻,当额娘不易,当皇子们的额娘更是不容易!
为君难?
皇帝的女人也是很难的!
☆、289。投我以祹
不知是否因为弘晖和他阿玛了什么,自守孝之日起便住在乾清宫的皇帝竟然睡回来了。
因为这里是圆明园吗?
也许是吧,总不能让他每晚跑回宫去,一大早再奔回来。想想那日夜疾赶的画面,我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
一声低语响在耳边,我忙敛了心神,却止不住笑。
问的人很坚持,近在咫尺的等待,不言不语地望着我。
“没有……”好吧,他不信,我也不信,只好据实以告:“前儿个午后弘历来了……”
眼前的面孔没什么变化,只眉尾挑了些许,示意我继续。
“底下的人总在议论,猜测哪位皇子有幸登上太子之位,弘历是训了他们几回,我就问他想不想做。他就算不是弘晚也是弘时,且轮不到他,而且他也不想,他想逍遥。”
被他盯视得有些心虚,好吧,我出卖了儿子,为了不让他知道我在笑的是他。没有哪时比现在庆幸我有儿子,随手抓一个就能拿来掩护自己。
胤禛显然兴致不错,将书卷置于枕畔,笑得极轻,声音更轻:“弘昼呢?”
嗯?我没提过弘昼啊!就算卖儿子,也不能卖别人的儿子,我可从来不是这样的坏女人。
不得不,皇帝就是聪明,知道两个子缠得厉害,焦不离孟,一定是这样。心里斟酌着怎么才更合适,无奈他盯人太紧,我只得简单又直接地回答:“弘昼也不想。”
“你的心偏得不是一星半。”
他在笑,的话却是讽刺,指尖在我心房上,分毫不偏。
谁的心不偏呢?那一定是心脏长错了地方!就是他这个做阿玛的,难道每个孩子都一碗水端平?分明不是!
胤禛见我不语,几乎抵在我面上,声音轻不可闻,要笑不笑地:“怎么不先你儿子?推人家的儿子出来做甚?”
我笑不出来了,只想大叫一声“你还想唬弄我到什么时候”!心里想了,手上就推了一把,力道分明不重,却随着他一起倒下去。
挣了两下,作罢,由他搂着,心思一转问道:“祈筝呢?若是有事,她护着哪个,又推哪个出来?”
他就安静地仰在那里,好像在看幔帐,沉思良久才回了我一句:“和你一样。”
一样?这……圈子绕得好大,我努力地想了好半天才转过味来,是否他在祈筝护的是弘历?有意思。可是……如果他知道我清楚哪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再来这句一样,那才更值得寻味。他知道么?
思量间,烛火就灭了。领口被他勾住,我已仰到床铺上。什么也看不见,只呼吸吹拂,手指灵活。
“胤禛。”试着唤了一声,被他嘘回来,声音轻吐在我唇间,“睡觉。”
“你还睡在这儿?”
“不然呢?”
我就不知什么了。两天了,都是这样,从早到晚,除了必须离开几乎时刻在这里。不是不忙,一样在批折子,半不得闲,挺辛苦的。
“弘晖跟你什么了?”我还是问了,非常好奇,我才不信他会把我的浑话原样给他阿玛听,但我很想知道他到底了什么,能让他阿玛真的就守着我不走了。
躺在身畔的人半晌未动,呼吸均匀,我以为睡了。在我几乎要睡着时,他的声音幽幽地传过来,“你病了,要我好生照看。”
我才不信!可是……如果弘晖真是这样的,能从胤禛嘴里出来也不容易,这分明就是儿子对老子的控诉,老子还是当朝皇帝。
耳朵一痒,热呼呼的气息,胡须扫得我忍不住缩了下,被他更紧地搂靠在身上。
“我也能时时刻刻陪着你。”
原就痒得想笑,这一句真是让我忍不住笑出来,心里比耳朵还要热。回抱住他,寻到耳畔,轻声地回:“对,我需要的是你,旁的……谁也不要。”
我就听见他的笑,轻轻回响,真实又悠长,看来他的心情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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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黎明总是昏暗,即使映在一片雪白之中。
胤禛仍像往日,早早便离了温暖床褥,嘱我好好地睡,消失不见。
窗外的雪花不停飘落,悄无声息,直到把静湖的极远处拉开了一道光,不多时,天便渐渐亮了。
随口一唤,帘子应声挑起来,快步移至我身后。
“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好歹披着,嫌风寒好得快么?”
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被我推开的窗悄悄落下,肩上已搭了件厚重的端罩,是胤禛昨日回来时脱下的。
“好生把病养好了,自己身子要紧,不要跟个孩子似的,二爷家的阿哥和格格们都不会再用这种招数来要疼爱了,偏就皇上愿意陪着您玩闹。” 解语整理妥当,半嗔半笑地转到我身前,在黑亮亮的狐毛上扫了一把,眨着眼睛笑得更是分明,“喏,皇上走了,衣裳还在,好生捂着,千万别冷着,若是病得重了,奴婢们可是担待不起的。”
“解语。”我叫住转身就要走的厉害丫头,靠在窗边细细打量。多少年了,还是这么漂亮又窈窕,眉眼间的风情从未稍减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