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身侧的人投了个眼神过来,“反正都是白的。”
难怪是只白的,少见的奶油白……只是,哪里不对?“胤禛,我真的做梦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梦话的习惯?”
“你不信我?”
脚步停了,我也站住。被他盯了好一会,倒像是我错了。摇着相牵的手贴过去,以手指天,努力地笑,“苍天在上,我……”踮脚凑近他的耳边,声续道:“爱你。”
扶在我腰后的手掌拍了拍,提起的心就松了口气。年轻时要哄他,谁成想,这把年纪了还要哄,这就是命吧。
胤禛倒是挺开心,全然不见了方才的别扭不快,推着我边走边:“赶明儿给你再弄一条。”
我忙拒绝:“不用了,这就挺好的,我很喜欢。给弘晖和挽儿弄一条吧,他们肯定喜欢,永玪和永珘也会喜欢的。”
“一早便着人送去了。”
倒是我忘了,他对那双儿女的疼爱,哪里需要我来提醒。我想他们了,很想。
正在无限想念时,被他的声音生生打断,“你的衣裳已备好了,回去试试。”
“什么衣裳?冬衣?没见有人来量尺寸啊?”
腰上就被箍了一道,轻语从头传来:“你的尺寸不需量,我自然知道。从头到脚,哪里不知道?”
要羞涩么?不用了吧……我着头,应:“既如此,定然合适,还试么?”
“也对。”他简单回了一句,再无后话。回到养心殿,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又走了,再没提过一句衣裳的事,不会生气了吧?心眼……
从这天起,我的固定生活除了吃饭、睡觉、逗孩子之外又多了一样——遛狗。
冰天雪地,我拉着一条半大的松狮,后面跟着一串半大孩子,满皇宫溜达。累了,把绳一松,转眼间就没了踪影,只剩我一个人,真清净。
这个腊月,很舒心,日复一日,简单无忧。我以为就要这样迈进雍正二年,谁知道他还给我备了个“惊喜”。
天还没亮,我就被人从温暖被褥中折腾起来,又穿又戴,里三层外三层地往身上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地由着几个丫头拾掇,天亮了,我也齐整了。
立在镜前,我就傻了,以为看见遗像,登时清醒。这就是传中的正宫娘娘了吧,真正式!突然就想起那日他的衣裳,原来是指这身皇后礼服,幸亏当时没有试穿,不然还得多累我一回。
自从康熙离世,我好像就没有再给人下跪过,如今跪得端正,听着隆科多一字一句地念着册文:“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嫡妃那拉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
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字中含义,再往后便不知了些什么。
温惠秉心,柔嘉表度,我么?这些也就算了,母仪天下?这帽子好大,我的脑袋受得住么?以前曾信誓旦旦地对他,他做什么我便跟着做什么,现在想想,还真是压力很大。皇后,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而且……为什么她们一早便成了他的妃或嫔,我却要在一年多之后才能领上这本金灿灿的上岗证?
不稀罕是一回事,不给就是另一回事了。
☆、294。梦中之禄
快要午膳的时候胤禛回来了,悄无声息立在身后。
我于镜中与他对视,再看回自己。
印象中许多年没有这样盛装过,即便当年也只是亲王妃的规制,难与今日相提并论。如此陌生,许是因为康熙在世时没有皇后吧,毕竟我没见过。
一一卸了发饰,脖子立时轻松许多,腰都感觉直起来了。
他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往常还会伸手帮忙,今日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目不转睛盯视。
在头发上梳了几下,我忍不住问:“好看么?”
他便弯身在我脸侧,对镜而语:“好看。”
“哪儿好看?”
“哪儿都好看。”
“怎么个好看?”
“怎么都好看。”
扭脸对上他的眼,忍不住先笑起来,“方才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你觉得呢?”
以指画在他的心口,一字一戳,“问你呢。”
他垂眼扫量我的手,握住,嘴角随眼神挑起,“在我心里,你无时无刻不好,你不知道?还用问?”
“你不,我怎么知道,难道用猜的?自然了才知道,才能记得。”
眼前的面孔更加放大,忽而不见,侧贴在我颊边,“打大婚那日你醒过来,我这心里就被你给叫住了,时时刻刻想着念着,不知道么?打那时起,你就活了,我也活了。你笑,你哭,你跟我使性、闹别扭、动心思,无一不好看。方才好看,现在好看,往后好看。”顿了一瞬,化为耳语:“身无一物最好看,让我爱不释手。”
“你……”手指被他握着,抽不出。
“记住了么?”
不知怎地,嘴里胡乱吐出一句:“谢主隆恩。”
他倒没恼,乐得比我鲜活。
既如此,蹬鼻子上脸吧——“明儿个叫人来,我要做衣裳,连带衣料子一并送过来,千万别忘了。”
他就在我眼前叹了一句:“还是没记住。”
我很想一句记住了,忍着没,手指被牵了一下,就站起来顺势靠到他身上,耳中嗡嗡作响,“都了,什么最好看?还做什么衣裳。”
我怎么都觉得他是想利用我的羞耻心,偏不!用力在他身上戳了几下,佯怒,“你是气吧……算计到我头上,还就非做不可了。”
“你就不怕遭人议论。”
自嘲?这个表情可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啊。问题是他从来就不是个怕人的主儿,我更不是。
“谁?谁议论我?有本事叫他当我的面儿再一回。我连你的兄弟都敢骂,我还怕谁?谁敢议论我?找死!”
我正兴致昂扬,他话题直转:“你今儿遛狗了么?”
我连脑子都没过,直接回道:“你刚才让人来发的是遛狗丫头上岗证吧?正好,还没收呢,那边桌上搁着,谁爱要谁要,麻利儿送给别人去,顺便再做条大金链子,连人带狗一块儿拴上,要多气派有多气派,保管没人敢议论,敢张嘴,直接就是关门放狗,啃得连渣儿都不剩,连人渣都不给他做的机会。”
胤禛瞅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憋着笑的样子特别讨打。袍摆一掀就坐在了我方才的位置,拉我坐在腿上,明知顾问地:“今儿的气不大顺,该是冲我来的吧?”
“本来顺得很,你不给我做衣裳。”
“借口。”
“我找你的麻烦需要借口么?不需要。”
“你找我麻烦的时候从来都是口是心非,一句话要绕八百个圈子,最后连你自己都能忘了因为什么。”
不知道如今耍赖还好使不,试试,“那我因为什么?快,不然我忘了。”
“你没睡好。”
他倒知道!
“一早儿就被她们叫起来折腾,又是旁的人来宣旨,我到现在才出现,之前又没知会你。最重要的,都腊月了,你才得了这份旨……所以找我麻烦。”
他中间空的那段是什么?怎么不了?没脸?好像是来面对麻烦的,分明是在躲麻烦。可是,其实我真的没想跟他闹,一丁都没想,我挺开心的,只是话赶话到这了而已,让他这么一,反倒显得我特别心眼似的。这么想着,就有委屈了,往他肩上一靠,声音都变得无力:“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他的手顺在我背上,轻轻抚过,有一下没一下的确实能够舒缓人心,的话更是,“这一年多你做得够好了,是我太忙,顾不上陪你。明儿个我让他们过来,你若喜欢做衣裳就做,没人会。”
“我知道,了我也不怕,只要你明白我就行了,旁的人我不在乎。其实我也不是非做衣裳不可,只是快过年了,即使孝期未过,也总要有些过年的样子,你呢?”
胤禛了头,“好,你安排就是,不必问我的意思。遛狗的丫头,权力还是很大的,你先暂且收着那册文,赶明儿我得了空,给你打条金链子。”
“呸。”我一巴掌便拍下去,他倒没叫,疼得我手心发烫。在他肩上揉了揉,不知他疼不疼,应该打得不轻。正揉着,听得他问:“你的狗叫什么?”
“无忌。”
他一笑,害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又问:“怎么不叫金毛呢?”
松狮的名字叫金毛?有这么叫的么?我得精神分裂成什么样才能干出这种事。
他抬手在我额头敲了一记,很像对刚才的报复,要笑不笑地:“你之前的那狗不是叫四毛么?这条还有御赐的金链子,可不就是金毛。”
我竟无言以对……默然思索,声问道:“我是不是过很多梦话?”
“还好。”
“要是我以后再了,你能告诉我么?”
胤禛眉头一挑,“比如?”
“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奇我会些什么?而且我以前好像没有梦话的习惯,难道真的年纪大了,就特别怀念从前?”
“你怀念么?你怀念的是哪个从前?”他的眼眸变得深邃,锁住我的视线,声音愈发低沉,如同梦呓:“有我么?是我们的从前,还是更早的你的从前,有我么?”
偶尔,在我的记忆中,时空会交错,人、事、物,逐一闪现,分不清过去和曾经的分野。经他一提,更是混乱,仿佛被打散的棋盘,满盘皆子,经纬交错。我努力想要拨开那些乱子,却记不起最初的棋局,胡乱下手,徒然。
“想不起就算了。”他握住我的手腕,阻止我将他胸前绣龙揉得更皱,缓声问道:“饿么?要不要吃东西?”
我摇头靠到他肩上,晕沉沉的感觉便去了些,“我想睡一会儿,你呢?要去忙么?”
“我陪你。”罢,人已站起,抱着我稳稳地迈向床边。
不知何时睡着,好像只要他在身旁,我就安稳,不似之前的那一年,总是忧心,彻夜难眠。
有人叫我,一遍又一遍,从月儿到笑意,时断时续。最后的那一声,绵延千里,遥遥不可及,如同穿透了铜墙铁壁回旋于耳,经久不散。
我很想叫一声,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努力想要向前奔跑,腿上却像灌了铅,迈不开脚步。湛蓝天空中大片的白云行得奇快,蓦然间风云突变,一道又一道朱红,夹缠着耀眼的金色,不停旋转将我笼于其中。
“胤禛!”我终是叫出来,嗓子却如哑了一般,几乎不能成言。
他在,侧躺于我身畔。
指腹抹过眼角,湿凉凉的,声音温暖:“怎么了?做梦了?”
我埋到他胸前,摇头又头,紧紧搂抱。
他的手拍在我背上,低声询问:“梦见什么了?”
我不知如何形容梦中感受,恐惧?无助?我不知道。连个人影都没有,真的只是梦境吧。我试着回想,努力地想,努力形容:“天很蓝,很多云彩,起风了,很冷。你在叫我……对,是你,你在叫我,可是我看不见你,怎么也看不见。”
他的声音就像梦中,清晰可辨,“在哪儿?”
“在哪儿?”我闭上眼,埋在他怀里,静得只闻心跳。那些景象回到脑海,一一滴。“红色的墙,很长,很长。蓝色的瓦,金,是……祈年殿……天坛?对,是天坛,回音壁。”
轻抚在我背后的手倏地停住,手臂瞬间收紧,勒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
仰头便寻到他的视线,探寻目光,少见的惊诧,甚至还有些……惊喜?或是期待?
“奇怪么?我居然会梦到天坛,我在这里都没有去过,更没和你一起去过。胤禛,我刚才梦话了么?我了什么?”
“没有,你只是叫我的名字,一直在叫,一直在叫。”他的眼神回复如常,不见波澜,额头与我相抵,呼吸交换。他的唇一张一合,几乎把我拉回到梦中,最好的梦中——“笑意,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永远都不会。从今往后,咱俩都在一处,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哪怕是天,都不能再把你和我分开,我不允许。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只在你身边,我能做到。”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信他,直至今日。
☆、295。皇后之礼
做皇帝的人还是言而有信的。
第二日,便有人捧着一匹匹锦缎鱼贯而来。缎匹库的管事手捧卷册恭身立在一旁,眼睛会笑。
眉妩和解语带着几个丫头先行过了目,我领着永念去看时,已分摆成几份,排列有序。随手点了几匹,青霞手脚麻利,立时抽走,收到一旁。
指了指被放置在最角落的红粉绯绯,未开口,永念伸着小手摸了一把,笑眯了眼睛。我将她抱起来,问:“喜欢么?”
小姑娘半羞半笑腻在我身上,“喜欢。”
解语便将那匹大红色织金抱了去,逗着永念笑道:“格格就是会挑,满屋子花了眼睛,都能一下子选中最好的。一会儿便叫人来给你抱回去,做了新衣穿给你皇玛法看。”
候在门边的管事也是笑,那笑容仿佛生在脸上不会褪似的,见缝插针地夸:“格格真是好眼力,这几匹二色金库锦是江南才刚送来的,入了缎匹库没几日。还有方才娘娘点的那几匹,更是少见的妆花罗,工艺最是复杂,年年送来不过三五匹,这些还是这两年库里存下的,再见就得等来年了。”
我点了点头也对他笑回去,“有劳费心,这些暂且不用先收回去,过两年还要用的,谁要也不能给,就是皇上要也不给。其余的那些送到各宫,再着人去给各宫的娘娘还有阿哥公主们量了尺寸。没几日便要过年了,还请抓紧时日才好,莫要误了。”
半弯着腰的人眼角笑纹凝了一瞬,大冷的天,帽檐下的额头竟渗出几滴汗来,再回话时便静了几分,“是,奴才晓得。”
“劳烦再派两个得力的来,我这里也要做几身。”
他便连连应着,指挥着手底下的人抬了缎匹退出去,如来时般手脚麻利。
解语追出去又嘱了几句,塞了一把银锞子在他手上。我在窗边看着,推拒了两回,笑眯眯地收了,不停口地谢。
青霞在我身旁一并瞅着,掩着嘴乐,“主子还没说什么,瞧把他给吓的。这种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