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是故人踏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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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是故人踏月来- 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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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历不以为然,急急应了声是,又催促我看。
  永念坐在胤禛腿上,侧转着小身子与他对望,帕子攥在小手中轻轻擦拭,时不时地呼一口气。
  耳边一动,弘历不无感慨地说:“都是习字,怎地当年阿玛不是这样对我们兄弟?”
  弘昼同声接道:“没错,不是罚就是罚,哪儿就见过这个。阿玛偏心啊。”
  两个小子贼得厉害,说出口的话又酸又调侃,眼睛里闪着笑。我啐了一口,“你们俩错生了,该当是个姑娘,下辈子吧。”
  弘历一叹:“额娘说得是,下辈子,下辈子儿子给额娘做女儿。”
  我在他头上戳了一指,“你这是在嫉恨你二姐吧。”
  “哪儿敢!”弘历满脸惊恐,极其逼真,“二姐的厉害谁不知道,谁敢不怕死地招惹她去。这是她不在,若是在这儿,哪个小丫头能是她的敌手?”
  红挽啊,你的名声——是有多……好。
  弘昼尚在频频点头,突然就定住了。弘历蹭地蹿到地上站好,与紧随其后的弟弟一起规规矩矩地行礼,正着步子迈出我的视线。
  我一抬头就乐了,怪不得刚才那两道比肩而去的背影似是在笑。
  站在塌边的人坐到身畔,我忙抽了帕子凑过去,又定住。
  胤禛精准地摸在已然干掉的墨迹上,仰面就躺,顺势拉住我的手。
  醮了点茶水,勉强擦掉,左看右看忍不住打趣:“方才擦了半晌,怎地还是这副模样,念儿逗你呢?还是你逗她呢。又不是不知道,也不说弄干净了,平白让两个小子看了笑话。”
  “小丫头鬼心眼儿多。”他一乐,转而肃了面孔,望向窗外,“他们俩说什么了?”
  我卷了帕子缠在指上,仔细地拭干,“能说什么?羡慕嫉妒恨呗,许着下辈子要给你当闺女。”
  胤禛鼻子里嗯了一声,扯着嘴角说:“那是他们俩逗你呢。”
  可不!哪儿有好好的皇子不做,非要哭着喊着做公主的道理。皇家的公主,得宠的有,好姻缘的有几个,自是做男儿畅快。十来岁的皇子阿哥,正当年,多好。
  “他们俩不小了,还不大婚?”
  我随口一问,他连眼皮都没抬,“准备着吧,明年。你不是说年纪大些才好,怎么这会儿又变了?”
  我有我的无奈,“很烦,脑仁儿疼,不如每人扔一媳妇儿,让她们烦去。”
  他默默瞅了我一眼,轻飘飘地说:“你烦么?”
  我都神经质了,立时摇头摆手,肯定再肯定,“不!就爱跟你在一处,不管做什么,哪怕连话儿都不说一句,只要你在就好,你不在我才烦。”
  被他盯得狠了,偏头看向窗外,大好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几乎流出泪来。
  砰!
  一声闷响。
  窗棂似乎都随之晃动。身旁多了道人影,拍着我的胳膊靠到他身上。
  苏培盛低着脑袋蹬蹬小跑着来到窗前,简单问了两句,紧随在他身后的小徒弟便一溜烟地跑了。
  一盏茶的工夫,人又回来了,说是有什么东西炸了,听得我犯糊涂 。
  胤禛没再言语,苏培盛极有眼色地默默走远,小徒弟更是机灵,扶着师傅的手目不斜视。
  我很好奇,随着他离了窗边,问:“什么东西?”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一眼,定住视线,偏不肯说。
  我又靠近些跪坐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拉住手,挤着笑,“神神秘秘……你怎么还有秘密呢?我都没有……当然了,如果你想有秘密,我是不会逼你说的,我……就是好奇。”
  凝重表情换成一双笑眼,向后移了半分打量着我。
  “还真是秘密呀……”我学他的样子扬头往后,环视着屋内陈设,“那我猜猜。八成养了个年轻又漂亮的,怕我找你麻烦,害得你这做皇帝的反要藏着掖着地偷去。倒是有趣儿,很刺激,是不是?可惜呀,炸死了,该!看你下回还敢?往后可别再去,危险,乖乖在我这儿呆着,可安全呢,知道不?”
  他仍那样笑着,懒洋洋地瞅着我,居然还点了点头,“知道了。”
  “你还知道?”我猛地撞到他胸前,对着鼻子指指戳戳,“这回就原谅你了,以后可不许,否则……”我正想着该怎么说才好,他先接了口:“打断我的腿。”
  我睨着他笑起来,“那是轻的,三条腿全部打折。”
  他一怔,突然撑住我的脑袋,眯着眼笑,“我说,我知道你的厉害了,胡思乱想的劲头儿厉害,整治起我来更是,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我呢。不心疼我也便罢了,也不心疼自个儿,真打折了,你的幸福可就没了。”
  流氓!
  还没来得及啐出去,被贴近的轻声耳语止住恶念。怔愣半晌,才问:“炼那玩意儿干嘛?你还信这个?多少做了皇帝的人迷信长生不老,哪个真的活过天活过地了?日夜操劳的,还不嫌累。”
  他的眉拢起来不见笑容,抿着唇一言不发。
  就见不得这副样子,多少委屈无人诉似的。
  雍正炼丹,还真听过,后人多少传言。如今蓦然发现,难入其境,不知何时起,不知因何而起,若非今日这声闷响,怕是我始终不知。
  “胤禛——”
  才开了口,被他以指压住。双唇张合间,话音极低,“我不信,也不想长生不老。”
  漆黑眼瞳,迫得我不能思想,屏息对望。
  “我想跟你在一处,不管做什么,哪怕连话儿都不说一句,只要你在就好。我不求长生不老,也不稀罕做皇帝,只想跟你在一起,一刻,一时,一日,一月,一年,一辈子。你知道么?”
  我像被什么东西沉沉罩住,呼不出气来,说不出话。他也不许我说,拇指压着唇觉不出力道,字句却像烧红的烙铁生生灼在心上。
  “你知道,我知道的。我也知道若有一日真没了我,你也难活,就如没有了你,我也一样。可是你我都没办法,是吧。要是咱俩都能只顾着彼此该多好,尘世不理,只你和我两个,那就是最好了。有句话儿原不该当下讲,可我又怕以后没机会说,今儿便一并说给你听。笑意,是我对不住你,害你与我受苦,因我受苦……我心里总是欠着你的。我求来世,来世不管我是什么人,都不再理这些凡尘桎梏,我只守着你,与你一时一刻,一辈子。若有来世,你可别忘了我,即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也能找到你,那时换我陪你,换我为你,我绝不再给你一丁点儿委屈受。”

☆、315。爱恨已久

  何为来世?
  前世今生太过迷信,哪里是能求来的。
  我已至此,不知那些女人于他,该是何等因缘。
  新晋的不足以费思量,能让我记住的掰着手指就能数过来。
  眼前的女人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不知古代女人是不是都擅于保养,各个跟成了精似的,无论之前康熙的女人,还是现今属于胤禛的,皆是无关年龄的美妙姿态。
  兰思,多年如一日,为人处事、这张脸、外加身段皆是,怎么也不见老。弘时的事之后,多了些愁思,如同此时梨花带雨,强忍着抽噎。
  园子里处处皆好,偏这点儿不好,不如在宫里。养心殿没有人来,换个地界就不同了,抬个脚便能见着我,少了些许避讳。
  胤禛不在,我也没什么好躲的,看着她哭。
  儿子是当妈的心头一把刀,不往自己心口戳,就得向着外人举,甭管多少年磨出来的心性,都能立时现了真章。兰思原不是这样,也曾争宠使性儿与我斗过高下,安静了多少年躲风避雨不闻府中女人间的闲事,因着一个弘时临了要来求我。
  我没有办法,皇帝的旨意谁也改不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默默地再度涌出来,隔了许久才哽咽着自言自语似地说:“娘娘,臣妾就这一个儿子了,向来不求富贵,只盼安好。”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
  可是依然没有办法。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不再言语。她哭一阵,愣一阵。我摇着扇子,瞅着大敞的厅门,阳光直晒,正在向西转。
  一道黑影晃了下,转瞬消失不见。
  “解语,去,出去瞅瞅。”
  解语应了一声,脚下生风地快步而出。
  左等右等,也不见了踪影。
  犹自抹泪不断的兰思终是停下,圆睁着红肿双眼看向大门,再悄然看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坐。”我喝了一声。
  她腾地坐回去,绞着帕子支吾:“娘……娘娘……妾……先行回去……”
  我拍打着扇子,对她笑,“你且坐着,难得咱俩坐一会儿,话儿还没说两句,急什么。”
  她低下头,再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啜泣声。
  时光,是用来虚度的。如此时的我。
  几杯清茶下肚,再寻不着她才来时的困顿难消,偏又饿了,脑子里干转,却难清明。还是让她回去吧……
  “弘时的事儿你别多想,且过好了自己的日子就是福分。我也没什么好劝你的,各有各的难处,还是那句老话儿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活到这把年纪早该想开了的,是不?你说的原是没错,不求他们多大富贵只盼安好,这话儿却也不对,已然是皇子还想怎么富贵?只要他不做错事,自是一辈子的安好,谁也夺不走,怪就怪在他错了。幸好,没牵连到你身上,得知足。”
  帕子又拧起来,纤细手指绞于其间,咬唇不语。再不是当年那个为了妹妹敢与我求情的侧福晋。
  谁说地位越高越恣意的?屁!
  越在高处,越怕错。
  她不应声,我便继续,“我说的这些你定然都懂,只是心里不甘——”
  “不。”她打断我,恍惚抬眼又低垂下去,讷讷:“臣妾不敢。”
  我点头应道:“知道你不敢,别怕。若是这些都劝不了自己,就再想想,皇子……那是前朝的事儿,原就与我无关,不必求我也不必谢我。是皇上顾念旧情,才没有因着此事为难于你。这样想,你的日子好过些。”
  眼泪啪地滴下来,湿了衣襟,帕子拭过眼角,轻飘飘一句,“哪儿有什么旧情,娘娘……说笑了。”
  我说笑?
  她才像是在说什么有意思的玩笑话,天然微挑的眼尾带着笑,长而缓慢的字音里隐含着星星点点的怨念,更似哀叹,逝去的时光,还有旧情。
  我思量着说句什么把话题引开,她又轻声细语地继续说道:“打您做了爷的嫡福晋那日起,哪儿还有过旁的人,新人们不知也就罢了,府里的老人儿们哪个不明白。她们都比妾聪明,她们比妾还傻,争啊,闹啊,好啊坏的关起门来做姐妹,明里暗里地小心算计,日子还没过到头,心就死了。幸好,都清楚了,日子也就好过了,一日日,一年年,也就过来了。”
  我看着她,从肩头的弧度望到窗外,品着字句间的滋味。
  一日日,一年年,谁不是呢。
  兰思也不理会我的反应,自顾低垂着头,像是在看她手里的那条帕巾,扭得不成样子,又缓缓地铺展开,细细抚平。当年那张漂亮的红菱似的小嘴,一张一合像极了她这个人,又柔又软小心翼翼,话却越发说得多了,越发直白。我们两个这么些年所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及此时多,一发不可收。不似前面那些年,难见她笑,也不见哭。
  “都说爷的子嗣不旺,他们哪儿知道,若是爷想,怎会没有。娘娘说得是,妾该知足,儿子,女儿,一个,两个,三个,妾都有了,偏偏又一个个没了,眼瞅着只一个弘时了,到头来成了八爷的儿子。妾是爷的人,怎么儿子倒成了八爷的儿子?怎么会呢……她们都笑我,面儿上都是好好的,心里却笑得厉害。笑吧,原就好笑,我也觉着好笑。”
  世上本就没有感同深受,不过是劝慰人时的婉转罢了。
  虽不及她心里苦,我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同为女人,都不容易。
  相比后面那些个女人,她还是得过几日宠爱的,那时只她一个,最最简单直白的年纪,无人争斗无人分宠,该是她心里最好的日子。所以她恼过我,怨过我……也恨过吧。
  给不了她什么,我什么都不给,不想,不愿,别无他法。
  咳了一声,冲着她笑,“谁还没个让人笑的时候,过好自己的就是,甭管别人,赶明儿咱再笑回去就是。”
  窗外竟有回应,也嗽了一声。
  兰思也听见了,惊得什么似的坐得更直,眼睛却仍死盯着手中帕子。
  我撇了撇唇,用扇子掸了掸膝头,“聊了这么久,也饿了,吃点儿什么,你想吃什么?”
  她稳稳地站起来,弯着天鹅似的细长脖颈福在椅前,轻缓地说:“臣妾先回了,不扰娘娘的清净……”
  我一笑,“哪儿的话呢,你在,反倒还清净些。”
  她还是走了,徒留一片清净。
  日光强劲,透过门窗晒进来,桌椅摆设都笼着层金灿灿的光,热得人难受。
  胤禛迈进门来,站在外面的解语冲我比划着手势,转身跑走。
  恩,去拿点吃食也好,堵住他的嘴。
  我坐在一片阴凉下,被盯了半晌,正准备站起来,他先动手拉了一把,我们两个就换了位置。
  隔桌而设的那张空椅子才是他的,我不客气地坐过去。
  夕阳愈西,暮色渐起,我们俩就跟守着片鱼坑的老头儿似地干坐着,不动,不说话,无鱼上钩。
  不知解语跑到哪儿去找吃食,八成是去耕地开荒了。
  掩唇打了个哈欠,他先站起身,手臂向我伸过来。
  隐隐闻到了香味,食物的味道,越来越香。
  “笑。”他嗤了一声,握住我探过去的手,抬步就走。
  幸福才笑,他不懂,一点儿也不。
  收紧交握的手,感受到力度,我贴过去轻轻偎着。
  再不是早年那般大步流星,紧追不及。我与他,一步步地往前迈,走在彼此身畔。
  ~~~
  吃饱喝足,回去睡觉。
  还未走近,便看见守在门前的人影。再分辨,是弘历和弘昼,一旁还站着永А⒂拉Z哥儿俩。
  胤禛没什么反应,反衬出我的不太高兴,懒洋洋地不想理人。
  正思量着该怎么办,耳边悄声一句——“我打发他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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