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您的病并非顽疾,苏某开两个方子,每日煎好了药送过来,您需按时饮下。只是,苏某斗胆劝上一句,凡事想开些,若是心里不痛快,或或做发泄出来。为医者开方下药,只能治些病症表象,所谓治标还需治本,您的病是在心里,世间灵药只有自己。”
听他所言倒不像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这个老苏太医也挺有意思,难怪苏那个性子,原来是遗传的。只是他这个爹年纪大了,被尘世或皇宫磨练得多,竟把本性给掩盖住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我的心药,又上哪儿讨去。我能么?
胤禛没有再去哪个房间,总是安静地坐在我床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有很多情绪,却一句话也不。只有在要出府的时候,才会取过纸笔写下一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不要胡思乱想”,或是“我很快回来,你睡一会儿”,再或是“药有些苦,你忍忍”,诸如此类,竟也让我攒了一摞。我仍是把它们塞在枕下,他却不再去翻动,也不再拿出来取笑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病会好,我们却已经习惯了这样不话的日子,即使他要什么也总是以笔代口。我看着那些漂亮的字迹,眼睛没有再酸涩湿润,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我那藏了一肚子的秘密,总想对他大声的喊出来,却只能隐忍着。我试图把它写在纸上,却总是写了又撕,撕掉再写,直到放弃。我想,还是等到能再开口话的那天吧,我一定要亲口给他听,告诉他弘晖还活着,他很好,他很想他的阿玛。
持续了大半个月的阴雨连绵终是放了晴,我侧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那只闹过春的白猫,此时正懒洋洋地仰躺在我脚边晒着太阳。红挽蹲在地上一下下抚着它的长毛,学着它夜里的惨叫声,弘晚坐在一旁的桌边写着字,平静得像是什么也听不到。
府里确实很安静,除了红挽的笑声嗷嗷声,还有弘晚的笔落在纸上的细微声,其它什么也没有,就连猫狗都乖,像是整座贝勒府只有我们几个人。
我换了姿势仰躺着,闭上眼睛晕晕欲睡,每次喝了苏太医送的药,总是觉得困乏,不知是药效的关系,还是让夏打盹给闹的。
身上一动,我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站的姐弟二人,两只手正抓着一条轻薄的锦被,轻悄悄地往上拉扯。我坐起来拉过他们揽在身边,笑着谢谢,虽然仍是听不见,却看见他们摇头,两张相似的脸上都是笑,弘晚也在笑。
这样的日子还是很好的,儿女绕膝,安静舒适。
胤禛迈进院门的时候,正看见我们三个在笑,总是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些,站在门口眯眼看着我们。
红挽跑着凑过去,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返回来,稚嫩的童音总是那么好听,“阿玛,额娘很乖,喝了药,快要睡着了。”
弘晚低着头,叫了声“阿玛”,手仍在我掌心里,微微一动。我忙松开,他却转手又拉住我,唇角一挑笑得真实,“额娘睡吧,儿子和阿玛姐姐都在这儿,一会儿您醒了,睁开眼就能看见我们。”
弘晚,也是我的儿子,一个越来越像弘晖的儿子。老天已经给了我一个可爱体贴的弘晖,在他无奈离开后,居然还要再补给我一个,真实得让我感觉承受不起。
我看到胤禛蹲在我身边,拉着红挽的手平贴在我腿上,温热透过锦缎丝丝渗入皮肤。薄唇微微弯起,声音温和低沉,像是晒在我身上的阳光一样暖,“睡吧,难得出了太阳,你喜欢。”
我的世界好像这难得的晴天一样,瞬间赶走了之前的潮湿阴霾,阳光直照到心里。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儿女,还有远在杭州那个乖巧懂事的弘晖,他们都希望我好起来。他们也会伤心难过,却因为我的决定一起忍着莫大的伤痛,仍反过来安慰照顾我的情绪。
我笑着头闭上眼睛,四张带笑的脸孔印在心底。这个夏日还很长,快到六月了,那个远在塞外的胤祥,也该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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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五岁的弘晚开始跟着师傅正式念书,每天一早天还没亮就跟着胤禛的作息出现在院子里。红挽的手指纤细修长,看她跟着眉妩如意学习女红,跟着解语练习抚琴,我才知道原来这样的女孩子就要接受古代的女性教育。
起来古今大同,我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是一年级的崩豆儿了,虽然爸爸不在了,我也会哭,但有妈妈和哥哥的关爱,仍是健康长大。他们,也该如此,我不能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纠结中。给他们一份完整的母爱,是我应该做的。
我拿出学习的态度,陪着红抚坐在古筝旁,听解语细细讲解。指尖触在弦上,叮咚一响,让我觉得很神奇。
没过两天,胤禛抱了一把古筝放在我房里,他不像解语一样每处必,只是安静地握着我的手,在上面随弦而抚。时而婉转缠绵,时而壮烈激昂,每响起一个琴音,我就像是听到他了一句,心里莫名的温暖感动。
面前的古筝在我的指下,随着他的手指,流溢出不同的悠扬曲调。我却想,在他的调。教下,我不可能学会任何东西。因为我常常双眼发直的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覆在我掌上,或是偏过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直到室内早就一片安静,直到他的唇轻柔地贴在我额头,才会缓过神来。
六月初六这天,府里的气氛不同寻常,处处飘散着静谧的气息,每个人脸上都紧绷着,不敢话不敢笑。
我知道,这一天是弘晖的周年忌,却也是红挽姐弟的五岁生日,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我带着眉妩进了厨房,做了一桌的吃食,外加一个大大的寿桃。
胤禛迈进饭厅的时候,身后竟然跟着一个月没见到的胤祥,见到我脸上的笑,两个人都惊讶的看着我。
我示意他们坐下,拉过姐弟二人的手,要他们用刀子切开那个碟子大的红色寿桃。当看到从里面露出来的五个寿桃时,红挽的脸上溢满了笑,弘晚摸着其中一个看向一分为二的大寿桃壳子。
胤祥的笑声响在厅里,略显低沉,他的手抚在红挽柔软的发丝上,对她和弘晚笑着:“这才几年工夫,你们两个都五岁了,当年十三叔也五岁,也是你们额娘做了这样一桌子菜。”
红挽扬着脸看他,眼睛眨啊眨的,攥着胤祥的袖口娇娇地笑,“十三叔的礼物呢?”
胤祥低声笑着,从袖袋里抽出两块的翠绿玉佩,提在手里垂下来,被阳光一照更是像要滴出水来,分别刻出两个孩子的名字。我看着他将玉佩递到姐弟二人手里,笑着对红挽轻叹,“你怎么跟你额娘一个样儿。”
红挽晃着那抹绿色挨到我身边,我伸手接过帮她系在脖子上,大很合适,衬着她粉色的衣服,显得更是青翠。胤禛从我身边的椅中站起来,走到弘晚身边弯下腰,将他那一块系在了腰带上,轻轻抚着他的头看向胤祥,眼中也染了些笑意,只是嘴角仍是抿着。
红挽围着桌子将寿桃分到我们手中,却看着自己手里的发呆,愣了会儿才放在空余的碗里,轻声着,“这个挽儿留给哥哥吃。”
我扫到胤禛捏着寿桃的手僵了下,正向我看过来,我忙握住他的手看着红挽摇头笑笑,将自己手中的寿桃塞到她手中,“挽儿最乖了,这个给你,额娘和阿玛吃一个。”
“你!”
我的胳膊被胤禛用力抓住,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寿桃几乎被他捏到变形。红挽姐弟张着嘴直盯着我,胤祥也圆睁着双眼看过来。只有站在旁边伺候的眉妩三人掩着嘴在笑。
我伸手接过那个可怜的寿桃,笑着看他,微扬了头开心地:“我什么?我的病前两天就好了,已经可以话了。只是,今儿是孩子的生辰,所以……要留到现在逗他们两个开心。”
胤禛猛地站起来立在我身边,按着我的头贴在他腰腹上,手掌揉着我的头发。
我的脸埋在他身上,听见红挽欢快的笑声,“好啊,额娘会话了,挽儿最喜欢听额娘话,还要额娘唱歌给挽儿听。”
弘晚的声音也有明显的笑意,只是声音仍旧平稳,“你别闹,额娘才好,不能唱歌,还要休息。”
又听到胤祥终于放松发自心底的笑声,劝着两个孩子坐好吃饭。
我们没有人再提弘晖,却把那只碗盛得满满。我知道,在他们心里,弘晖总是最重要的存在,不是挂在嘴边,而是刻在心底,我们都是。
胤禛揽着我走到弘晖房里,看到撤了香烛的桌面,眼中立时冷起来。我向采依使了眼色,待她退出去关了房门,才再看向那个咬紧下颌的父亲。
拉着他走进内室,没等我开口,他已弯身坐在弘晖的床上,手指轻轻抚着枕头,夜晚,听得见咝咝的摩擦声。
我蹲在床边将头倚在他膝头,伸手覆住他贴在枕上的手掌,满心的情绪想要释放,化成极轻的一声,“胤禛,谢谢你。”
枕上的手定住,我感觉得到它开始泛凉,脸在他腿上轻轻蹭着,继续道:“我真的,真的谢谢你。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不管我开心还是伤心,你都在。我从来没有怨过你,从来没有。弘晖,也没有。”
胤禛的手贴在我脑后,指尖滑过我头,轻柔地抚着,一下下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过来,“你们该怨我的,我让你信我,我弘晖不会有事,可是我的话,都没有做到。我甚至在弘晖……都没能陪在他身边。”
“胤禛。”我仰起头看见他眼中的伤痛,心里像是针扎一样,拉过枕上那只手掌贴在自己心口处,“不是这样,不是你的错,你是最好的阿玛,在我心里在弘晖心里,在红挽姐弟心里,你都是。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弘晖,是我害你们伤心难过。你……我不求你原谅,也不需要你理解,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会让你很难相信,可是,你信我。”
我跪坐在他腿边,努力让自己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表情一变再变。我不知道我的话他有没有听清楚,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在什么,我只是努力地把弘晖的事告诉他,就像告诉他皇阿玛那样。
胤禛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我就靠坐在他腿边。将压在心底的话全部出来,人变得瞬间轻松,哪怕他会愤怒,会从此再也不理我,我也觉得心里有了难得的平静。
蜡烛燃尽,室内一片漆黑,银白色的月光洒进房间,照得他如虚如幻。我仰着头一直看着他,像是怕他会随时消失一样,脖子酸痛,却不想动也无法再动。
我不敢问他是否怨我,或是恨我,因为我知道他对弘晖的喜爱不是一。他曾经那样骄傲的我们有嫡长子就够了,那副神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可是我却让他们父子远隔两地,何止吴越。所以,即使他再怎样对我发脾气,哪怕休了我,我也能够理解,并且毫无怨言全部接受。
直到窗外的月光变成桔色,变成金色,暖暖地照进来,像是入了定的胤禛终于发出一声长叹,我听见他喉咙深处溢出的一个“好”。
坐了一夜,这就是他的反应?
我高估了弘晖在他心里的位置?
或是,他被我的话吓傻了?
☆、127。浪静风恬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分,在地上坐了一夜的我腰酸背疼腿抽筋,全身僵硬根本动不了。胤禛仍是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我,除了那声好再无其它。
我们两个对视着,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就这样安静的相互望着。
眉妩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打破了宁静。“四爷,高公公十三爷来了,此时正在前厅等您。”
胤禛的眉头动了一下,双手撑在腿上站起来,仍是看着我。我听见他喉咙里嗯了一声,直到眉妩的脚步声走远了,他才弯下腰抱起我,走回我的房间将我放在床上。
我心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敢放开也不敢用力拉扯,就那样看着他充了血丝的眼睛。
“你先睡会儿,我去看看。”胤禛握着我的手从他胸前轻轻拉下来,又扯了薄被盖在我身上,见我仍攥着他的手指不肯松开,才叹了口气坐在床沿。手掌缓缓贴上我额头,身子俯下来与我平视,“你病才好,需要休息,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我知道胤祥在等他,可是在这个时候,怎么也放不开手,总觉得他这样的低声细语都是假象,只为了从我手中快速逃走,转瞬消失。又觉得他很难做,如果换成昨天那个哑福晋,不准他一气之下就向他爹请旨,把我给休了落个轻松,现如今……哦,好吧,我承认自己犯了双重欺君罪,即使是个健康人种了,他还是可以一做二休。
他的手指从我手中抽走,站起来走出门去,我一个字也不敢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了。
现在的我变回了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却再找不回昨夜的轻松平静。胤祥来做什么我不知道,亦无从猜起,毕竟朝上的事他们两个都不对我。看着窗外的院子,除了热烈的阳光,半个人影都没有,就连红挽的笑声和认真练习的琴声都听不到。
睡吧,睡醒了才有精神,不管狂风暴雨还是烈日骄阳,我都能好好应对,就算被赶出府门,至少还有力气自己走出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无边夜色,连颗星星都看不见,更别什么明月弯弯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竟觉得有些恐怖,悲凉感猛地侵占全身。胡乱掀着薄被坐起来,腿上撞到什么东西,疼得我还没叫出来,就听到一声闷哼。
“去哪儿?”
手被准确无误地抓住,我顺着声音看过去,仍是一片漆黑,却明显感觉到不属于我的存在感。不敢相信,张了嘴却叫不出口,怕是我做梦,哪怕轻轻叫上一声,他就又会消失不见。
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手上仍握有他的温热。
手上猛地一紧,很快被松开,我急得想要去抓,那手掌已经贴在我脖子后面,激得我一个机灵,脸上已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略显急促的呼吸,“话。”
“什么?”
额头被他抵住,能感觉到他直挺的鼻梁蹭着我的,良久,才听到一声轻叹,“没事。”
我明白,这声没事是什么意思,在我告诉他那样的实情后,他还回到我房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