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笑着点头:“倒是你想得周到,也好,赶明儿我亲自做些冻枣给父亲品尝。”
一时蓝庭命人将梯子架在枣树上,他自己则是撩起袍子拴在腰上,亲自攀爬了上去摘枣。
这枣树本乃参天古树,经历了上百年的延展,一小半的枝叶就那么逶迤在房檐上,于是蓝庭为了方便,干脆顺着枣树爬到了房檐上,站在那里摘枣。
绿绮见了,也来了兴致,嘿嘿一笑,对阿烟提议道:“姑娘,我看着哥哥摘枣,很是好玩,不如我们也亲自过去摘一些过来吧?”
阿烟其实也有了几分兴趣的,平日里在女子学院,也曾学过些许骑射,是以她并不是娇弱的闺阁女子。
当下挥退了众位小厮,命他们去了二门外,阿烟和绿绮当下便顺着那梯子往上爬,爬到了枣树上,各自站在一个枝桠上摘枣。
此时阿烟所站的位置要比一旁的屋檐高上许多,极目看过去,却见各家各户的屋顶尽收眼下,无论是重檐庑殿还是悬山垂脊,一层层看过去,偶尔间也有些参天绿树模样夹杂其中。
正这么看着的时候,忽见不远处的屋檐上露出一个人来,那个人黑发红衣,细眸斜眉,一派风流,敲着二郎腿靠在房脊上,斜眼打量着这边,一派慵懒地道:
“顾姑娘好兴致,竟然亲自爬树摘枣。”
阿烟实在是没想到,便是在自家摘个枣,都能看到这人。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和他本是邻居,自己爬树他上房,就这么看到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当下她笑了下,淡道:“殿下竟在房脊上小歇,实在是好雅兴。”
那边燕王听着这话,嗤笑一声,慢腾腾地从背后拿出一个白玉酒壶来,叹息道:
“只可惜,只有美酒,却无下酒之料呢!”
阿烟蹙眉,淡淡吩咐蓝庭道:“去把你刚才摘下的枣子送给燕王殿下,请他用来下酒。”
蓝庭听了这吩咐,抿了下唇,黑眸中有几分不喜,不过他却只是低声道:“是,姑娘。”
当下低着头,顺着房檐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燕王殿下所在的房脊上,将竹篮中的大枣奉上。
燕王抬了抬眸,挑衅地看了眼蓝庭,接过来那大枣,唇边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谢过你家姑娘了。”
蓝庭只觉得这燕王笑容里仿佛勘破了什么般,他低着头,疏远而客气地道:“殿下客气了。”
当下阿烟不再理会燕王,只是和蓝庭绿绮在那里摘枣,绿绮丝毫不曾理会此时的暗波涌动,陪着阿烟说笑不已,阿烟很快也就忽略了那远处的燕王,和绿绮说笑起来。
而蓝庭一直从旁不言语,只是小心地照料着两个姑娘家,提防她们摔下去。
燕王从旁品着那脆甜的大枣,喝着沁凉的美酒,望着不远处的那人。
秋风吹时,黑发红衣轻轻扬气。
他仰起颈子,闭眸狠狠灌下一口酒。
其实有的时候,还真挺羡慕那位蓝庭的,仿佛永远可以那么不声不响地守候在她身边。
而自己,便是近在咫尺,也却不会被她看在眼里。
这边阿烟总算摘了小半篮子的大枣,小心翼翼地提着下了树,那边却听到一阵喧嚷,竟然是李氏领着仆从过来了。
李氏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纸包里是一个豆渣鸡蛋饼,她气得两手都在发颤。
“三姑娘,顾清虽然是个不争气的,可怎么也是你的亲弟弟啊,你如今却拿这下人都不吃的玩意儿来喂给他多吃,你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暂时缺席,真滴只是暂时滴,感谢莫若的长评,使劲抱住亲一个,好感动喔!!
☆、继母难为
顾清从旁睁着惊惶的大眼睛,拼命地拉着李氏:“母亲,我爱吃啊,我觉得很好吃,这是姐姐为我做的,又有什么不妥呢?”
谁知道顾清这么说话,却让李氏越发气恼了。
“你这傻孩子,不争气的玩意儿,你是没听到刚才琉璃怎么说的吗?说这个玩意儿,在他们乡下都是喂猪的,那都是喂猪的玩意儿啊,如今你这二姐姐却用来给你吃!”
李氏愤怒交加,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孔都涨得通红。
“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是却也不曾吃过这个东西的!不曾想我这儿子竟然要受这般糟蹋!”
阿烟蹙眉,大约心中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正要开口,便见那边顾云也匆匆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叫琉璃的。
一见这情景,她也气得哭了,走过来对着阿烟道:“妹妹,要说起来都是我身边的琉璃碎嘴,见了阿清吃着那豆渣饼,便随口说了几句,谁知道竟然惹得母亲如此生气。你要怪,便怪我好了。”
此时琉璃跟在身后,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在那里,一边磕头一边道:“夫人,二姑娘,三姑娘,实在是奴婢的不是,可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看到了,随口说说罢了!”
这个时候,顾云身边的另一个大丫环叫琥珀的也是吓傻了,忙也陪着琉璃跪在那里,不知所措。
而周姨娘见此,有心想要帮着顾云,可是自从那次被顾烟弄了个下马威后,一时有些胆怯,只好站在一旁看着。
阿烟上前,从李氏手中接过那豆渣饼,淡道:“平日里阿清所吃,多为精细之物,娇生惯养,这才养得一身好肉。如今他稍大一些,若食豆渣,一则强身健体,二则润肠通便,三则消减体重。母亲想必是有所误解,才如此气愤。可是母亲须知,世人一叶蔽目,不知豆渣之妙处而已。”
李氏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她这说道,只是一味地觉得委屈:“你若这么说,那怎么乡下人家都不吃这个玩意儿,你倒是让你亲弟弟吃?三姑娘啊,我平日里只道你聪慧,也是让你三分,不曾想你竟有如此心机!”
阿烟轻笑:“母亲既觉得我是有心羞辱阿清,那便拿来,恰好阿烟腹中饥饿,阿烟吃了它吧。”
话刚说出口,便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冷声喝斥道:“这是闹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般,成何体统!”
李氏一听这话,便知是顾左相来了,倒是惊了一跳,忙擦去眼泪,过来见礼。
顾左相低首看向李氏手中捧着的豆渣饼,接过来,看了半响后,望了眼阿烟,淡道:
“这是豆渣鸡蛋饼吧,想我幼时,你们祖母尚且在世,就曾给为父做过这个,如今见到,倒是颇觉得亲切。”
说完这个,他将那豆渣鸡蛋饼捏了一块,放到自己口中吃了,边吃边点头:“味道也是极好的。”
阿烟知道父亲这是给自己解困,低头笑而不语。
李氏见自家老爷亲口吃下那豆渣饼,顿时气都消了个一干二净,至于刚才所说的“猪才吃的玩意儿”,那是再也不敢说了。
而顾左相便下了命:“今晚晚膳,多做一些豆渣饼,分给家中上下人等品尝。”
就在此时,忽而有小厮前来禀报,说是隔壁的燕王殿下求见。
顾左相皱眉:“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阿烟低头,想着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家院子里的这场闹剧,特意跑过来的?
那小厮听了,为难地禀报道:“燕王殿下说了,他从隔壁便闻到咱们院子里一股豆香扑鼻而来,打听之后才知道是三姑娘亲自做的豆渣鸡蛋饼,他说他从未吃过,特意前来品尝。”
这话一出,那李氏的脸色变了几变。
想起自己刚才那股气愤和闹腾,顿时羞红满面。
连当今燕王殿下都要来吃的东西,谁敢再说一个不是!
于是这一日,顾府的伙食便是豆渣鸡蛋饼,而这直接导致顾府的豆渣不够用,只好派人去豆腐坊里购置豆渣,而豆腐坊里的人一打听,知道这是顾府要做豆渣鸡蛋饼来招待燕王殿下。
这个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很快燕京城中豪门贵族都开始品尝下这传说中的豆渣鸡蛋饼了。
有的吃了确实觉得好吃,口味不同于往日所食糕点,有的呢则是觉得实在不好吃,口感略显粗糙,可是别人说好吃,他不好意思说难吃,于是也跟着说好吃。
因了这个,豆渣鸡蛋饼算是在这燕京城一下子红了,成了文人雅客附庸风雅的必备品,也成了京中豪门待客的一道必备佳品。
不过这是后话了,当晚,顾左相送走了邻居燕王殿下后,叫了自己的续弦李氏来到了书房。
李氏一看自家老爷那沉着的脸,便知道自己错了,忙低下头,颇没有底气地道:“老爷,这原本是妾身的不是。”
顾左相不置可否,继续看书。
李氏见了,越发怕了,诚惶诚恐地道:“老爷,妾身今日个实在不该对着三姑娘那样说话,这是妾室不对。”
说着这话,她心里却颇为委屈,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流。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和她一般,作为一个继母,竟然要时不时看着继女的脸色行事,不过她依然忍下羞耻,哭着道:
“妾身这就带着清儿一道,去给三姑娘赔礼道歉。”
顾左相闻言越发冷下脸了。
“李氏,你至今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实在是无知蠢妇!”
一时任凭他再是淡定,想到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妇人竟然是如此浅薄之辈,不免心寒。
当日自己夫人逝去,他也想过从此后不再娶妇纳妾,就此守着,可是当时到底阿烟年幼,他不忍心让阿烟挑起家中后院的重担,又怕娶了个高门贵妇心机歹毒,从此欺凌了阿烟去,于是挑来选去,最后选了这李氏。
可这李氏,如今看来,心思也未免太浅薄单蠢。
顾左相皱着眉,耐下心中的厌倦,对这李氏道:
“你自从有了阿清,便总是视阿烟为心腹之患,总怕阿烟去害阿清,其实这正是你愚蠢之处。你看阿烟,其实是视阿清为同胞手足一般看待,她哪里有什么其他心思呢?你作为一个母亲,不想着另他们姐弟和睦友好,反而处处挑拨,甚至在阿清那里说些闲言碎语,试问哪里有你这样做母亲的?若是阿清自小厌烦提防他的姐姐,这对他有何好处?”
李氏听着这番话,满面羞愧,又觉得委屈,嗫嚅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顾左相捏了捏眉心,头疼地道:“你啊,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女儿是什么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她从来都不是那会去戕害自己姐弟之人。”
李氏眼中流泪,越发委屈,可是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然不语,轻轻点头。
顾左相最后挥挥手:“今日个你先去歇息吧,我还有事。”
于是李氏只好自己回房,而这一夜,顾左相根本就睡在书房中了。
甚至于从此后,顾左相看起来不再去李氏房中,都是在书房中歇息。
阿烟听说这事,不免心里有几分歉疚。
其实她明白父亲的心思,知道他对母亲一往情深,母亲离去已经八年,可是每到母亲忌日,他总是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人。
只是她却也明白,对于父亲这样一个年近五旬的人来说,身边总是应该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那李氏纵然是有万般不好,可到底还算细致,这几年照料父亲起居也算用心。
不过父亲房中的事儿,也不是她这个做女儿的能插手的。
而李氏这边,回到房中,却是趴在锦被中大哭不止,哭得两肩颤抖。
她本是小吏之女,家中有兄长有弟弟,自打她嫁来了顾府,娘家人一个个都把她当成摇钱树,今日个说是缺了银子给新妇买头饰,明日个则是弟弟想谋个前程求姐姐给姐夫说句话儿。
别说其他,就是前些日子,她那新弟弟还指望着来顾府当个西席,教阿清读书呢!
总之一句话,她那没什么见识的娘家,是一门心思地抓着她攀附顾家,总以为她嫁给当朝顾左相当夫人,从此后算是掉到了蜜罐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是谁人知道她心中的苦楚,一嫁进来,这院子里就有一个顾云和周姨娘,这也就罢了,那是上不得台面的,最怕的是这个顾烟,明明是娇娇柔柔的性子,整个顾府没有不忌惮她的,平日里这顾老爷更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她。
这后娘不好当啊,特别是她这种没有娘家依仗的后娘,说起话来就气短的。
后来好不容易生了个顾清,自己觉得算是给顾家延续了香火,以为从此后母凭子贵,算是有了地位,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中年得子的老爷对于顾清这个孩子,虽则也是喜欢,可总觉得隔着一层,比起那顾烟少了一层亲昵。
这些年来,她处处小心谨慎,仔细防备,如今倒好,一朝不小心,竟然因为顾烟而被老爷如此训斥。
此时的她,羞愧难当又委屈气愤,只把个被褥抓得指甲仿佛都要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楠竹戏份大增,从此后挑起大梁
☆、夜不能眠
而这边李氏正哭着的时候,她房中的陪嫁李娘子命丫鬟们都下去了,关好了门窗,开始过来小声规劝李氏。
这李氏当初从娘家嫁过来,因家底浅薄,其实只带了这么一个自小跟着的丫鬟,其余的全都是临时采买的。到了顾府后,顾左相一看那些丫鬟,知道都是不上台面的,便渐渐地替她换过了,最后李氏身边留下的是珊瑚和玛瑙这两个。
不过李氏这个人心思也是个重的,平日里还是只信这李娘子。
此时李娘子看着左右无人,便小声规劝李氏道:“我知道夫人心里有气,只是夫人总是要想,如今三姑娘正是得老爷宠爱的时候,若是少爷能够亲近三姑娘,得三姑娘喜欢,到时候三姑娘在老爷面前多为少爷说话,自然有少爷的好处。”
李氏却是依旧不忿的,拖着哭腔道:“清儿是顾家唯一的男丁,她一个丫头片子,便是再受宠,还能大过天去?不过是将来多给一些嫁妆罢了!怎地老爷如今为了那丫头,竟做到如此地步,连个脸面都不曾给我留下。”
李娘子听此,却摇头:“夫人,我只说两件事,夫人仔细想想便明白了。”
李氏拿着锦帕擦了擦鼻涕眼泪,红着眼睛不解地看向李娘子。
李娘子这才道:“第一则,去岁二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二姑娘本来额定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