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廷派来的御医正在研究呢,至于萧正峰,他也闲不下来,要亲自去各处视察情况,安置灾民,安抚情绪,焚烧死去人的尸体等等。
而当萧正峰做这些的时候,二皇子一直跟随在他身边,默默地打着下手。
有一次萧正峰回来,洗过澡消过毒后,对阿烟这么说:
“只可惜生在帝王家,不然便是把糯糯许配给他也好。”
说实在的,二皇子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看出是一个冷静聪明的孩子,而且非常有主见。
萧正峰对于这位二皇子是很满意的,也就愿意让他跟在身边,学着做事,教他东西。
糯糯听母亲提起二皇子,撇了撇嘴:“我孟姑姑说,嫁谁也不能嫁给文弱书生。”
她爹和她娘的说话,她虽然迷迷糊糊的,也听到了。二皇子自从三岁开蒙后,可以说是博览群书,糯糯不爱学习,也不爱读书,她和二皇子是越来越不能玩到一块去了。
阿烟忍不住笑出来,一边帮糯糯擦着额头难得渗出来的一点汗,一边道:
“别听你孟姑姑的,你看你沈叔叔不是挺好的吗?”
她心里满是欣慰,想着都出汗了,这意思是要好了呢,再过几天,她的糯糯又是活蹦乱跳的那一个了。
这边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阿烟一回头,发现门根本没关,身形略显单薄的二皇子正抿唇站在门边,定定地望向床榻上的糯糯。
阿烟咳了声,忙笑:“二皇子啊,赶紧进来吧,外面天热。”
一时有侍女送上来的冰镇西瓜,她招待二皇子:“吃片西瓜吧?”
二皇子走过来,默默地拿起西瓜。
糯糯也有点不好意思,向阿烟求助。
阿烟却起身:“你们先吃西瓜,我出去看看给你熬的汤好了吗!”
说完,溜之大吉了。
糯糯眼珠再一转,扯起被子蒙住脸,决定装睡。
二皇子挑了一片少籽的西瓜,过去坐在糯糯身旁,帮糯糯把被子扯下来。
“大热天盖被子,你不热吗?”
糯糯被拆穿,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硬着头皮道:“不热。”
说着,她舔了舔唇,看二皇子手里的西瓜:“就是有点渴。”
二皇子拿起西瓜,亲自喂给糯糯吃。
糯糯脸红了下,不过考虑到自己是病人,就着他的手把那片西瓜吃了。
二皇子又拿了一块给糯糯吃,却是不经意地道:
“去年我请父皇帮我请了一位师父,一直在勤练武艺。父皇还说,我的骑射功夫很好,比他年轻的时候好。”
他只是生来就体型不够彪悍而已,比不得萧伯父,可是在同龄人中,他不算文弱啊。
他娘生得容貌极好,他传承了他娘的容貌,眉眼俊美。这么小的年纪,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气派。和萧正峰沙场淬炼出的那种从容并不同,他是一种骨子里便拥有的皇家贵族味,平常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的沉稳。
也许只有生来站在高处的人,才有俯视众生的那种淡然吧。
不过在糯糯面前,他好像总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把西瓜一块一块地递给糯糯吃,把上面的黑色的籽都小心地用小刀挖去了。
糯糯后来吃得不愿意吃了:“别挖了,吃太多了我也不舒服。”
他听到这个,这才赶紧停下来了。
其实二皇子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她又不是傻子,自然也听明白了。
听明白后的她,越发觉得脸红,脸红之外,更有一股说不出的烦闷。
她年纪虽然小,可是生得纤细高挑,别人一看,还以为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了呢。
跟着孟聆凤走南闯北的,见识多,她懂事也早,男女之事虽然含糊,可从小看着自己父母亲那么恩爱,她也了解。
糯糯冷静了一会儿,让脸上的红晕褪去,终于直视向二皇子。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危险得很。”这么老半响的尴尬后,她第一个想得到的是这个。
二皇子垂下眼眸,淡道:“我是当今二皇子,关心宣阳的黎民百姓,这本该是我分内之事。”
糯糯冷笑,心想着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呢。
有时候吧,她还真就不喜欢他这种冠冕堂皇,带着一股子皇家子嗣的阴谋味。
于是她挑眉道:“这里有我爹我娘呢,还有沈叔叔,他们都是能顶事的,你一个小孩子家的在这里能干什么呢?”
二皇子听到这话,也没生气,包容地笑了下:“我能帮着打下手。”
糯糯却很是直接:“可是你在这里,万一出了事呢?你身份不同一般,出了事责任谁来负?到时候还不是害了我爹和我娘?”
二皇子却越发笑了,黑眸带着亮光望向糯糯:
“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不会出事的。便是出了事,我也会设法不连累萧伯父和萧伯母的。”
他把话说得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糯糯依然是满心的不乐意,可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心里却在琢磨着,想办法赶紧让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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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聆凤和糯糯这边的情势都逐渐好转了,宣阳城的局势也基本控制住了,看起来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萧正峰这边的打算是先把孟聆凤糯糯还有阿烟都送出去,让二皇子也跟着,他呢则是在这里断后,处理一些后续杂事。
谁知道他算盘打得好,却还没等实施,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天早上,阿烟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早早地起来忙乎着给糯糯做好吃的,反而是一直沉睡。
这边侍女觉得不妙,忙过去查看,这一看之下顿时吓坏了。
阿烟脸色蜡黄,看着就不是正劲儿啊!
这消息很快禀报给了萧正峰,萧正峰快马加鞭地回来,这一段时间他是见多了闹瘟疫的人,如今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
当下他脸色就变了,一边吩咐众人将院中各物烧毁,隔离和阿烟接触的众人,一边命人熬煮早已经配好的药草给阿烟吃,同时请了御医过来给阿烟看。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诸事妥当,御医也给阿烟看过了,确认是瘟疫。
阿烟的病情蔓延得很快,脸上脖子上很快起了红色的小疙瘩。她本来肌肤如雪,细腻光滑,如今这么一起,红疙瘩犹如白雪中的猩红腊梅一般,分外的显眼,看着实在是触目惊心。
那边糯糯听说她娘病了,急得恨不得扑过来,可是萧正峰早已经下了命令,根本不让她过来。
二皇子上前握住糯糯的手,愣是不让她动。
糯糯急了,挥手就去打二皇子,甚至用脚踢。
然而二皇子之前说的武艺有所长进,看起来也不是吹的,糯糯闹腾了半天,愣是没能挣脱。
后来糯糯急得眼睛都红了,喊道:“我娘病了,我娘病了!”
二皇子从后面抱住糯糯的腰,温声道:“萧伯父会照顾好她的。”
糯糯咬牙,恨恨地道:“你根本不懂!”
她说他不懂,于是他也就只好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搂着她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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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正峰将情势稳定下来后,把一切事情都交托给沈洑溪处置,而他自己则是去亲自照料阿烟了。
当他帮着这个女人擦拭身体,清洗伤口,并喂食汤汁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这些年两个人一起走过的年月。
其实以前都是她伺候自己多吧。
自己累了疲了受伤了,她总是温柔似水地上前,含笑将早已经熬好的家常粥羹奉上,再帮着自己洗漱,伺候自己脱去衣冠鞋袜,细心体贴地照料着自己。
因为怕自己受伤留下病根,将来受老年苦楚,她煞费苦心地帮着自己调理身体,弄了各样滋补的汤药搭配好了伺候自己吃。
有时候其实自己不耐烦吃,不过她总是数月如一日,耐心地几乎是哄着逗着自己坚持。
如今萧正峰也是步入壮年的男人了,他的一些同袍战友,诸如成辉,甚至当今天子,因为早年落下的伤病,如今已经是饱受病痛折磨了,可是他却并没有,依旧是精神抖擞,身体强壮。
这些都离不开这女人多年以来的悉心照料。
如今满腹感慨的萧正峰,望着躺在床上病弱的小女人,心里想着,其实除了早些年刚嫁给自己那会儿她得了一场病,这些年基本身体还好,也根本没有给自己机会照料她吧。
怀了三次孕,生了四个孩子,前两胎生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的,最后一个才算是留在身边照料了一次,也亲眼见证了女人生产的痛苦。
他当时就想着,再不让她受生育之苦了,他们三儿一女,也够了。
萧正峰看着阿烟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不免心疼,抬起手摩挲了下她的唇:
“好好的怎么让你染了病。”
他是宁愿自己染病的,代她受这份苦。
这个瘟疫的病情其实是反复折腾的,如今纵然有了成熟的配方来遏制这个病情,可是阿烟依旧是受了不少苦楚。好在她几乎是天底下最配合的病人,再苦的汤药,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这么往下喝,看得萧正峰都不忍心。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把她当做一个娇女儿一般宠着的,如今却这样看她吃苦。
阿烟喝完汤药后,虚弱地笑了下,却是安慰萧正峰:
“当初你不让我来,我非要来,现在也是自作孽,遭报应了。”
不过也并不后悔,糯糯生病了,她照顾糯糯,挺好。
如果她不在,她的糯糯也许不会恢复得那么快,甚至也许引发并发症,就此染上瘟疫,这都是有可能的。
现在糯糯身体康健,她就知足了。
萧正峰拍了拍她的脑袋:“乖乖养病,等好了,咱就回家了。”
其实宣阳这边的瘟疫都已经接近尾声了,除了个别的病人,其他都是该好的好,该死的死,死了的烧,好了的安抚,又发了赈灾的银两补贴,整个宣阳情势控制得非常好。
也因为这个,萧正峰和二皇子在宣阳的口碑大好。
阿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可以感觉到那里凹凸不平,一时她忽然有些情绪低落。
“我会留下疤痕的吧?”
其实遭了瘟疫的人她见过一些,死了的人就死了,侥幸活下来的,就留下疤痕了,凹凸不平,看着怪吓人的。
萧正峰盯着阿烟脸上那红痕,柔声安抚道:“我的烟儿这么美,怎么会留下疤痕呢,等你病好了,这些自然就长好了。”
话虽然这么说,阿烟却是根本不信的。
这一日,孟聆凤过来看阿烟。
同样遭受了瘟疫之苦的她,如今已经好了,因为她染过病的,如今她是不怕再被感染,神清气爽毫无压力地来看阿烟了。
她仔细地观察了下阿烟脸上脖子上的红痕,最后郑重其事地得出结论:
“你这比我严重多了啊!”
说着,她指着脸上留下的小疤痕:“看,我只有这几个,你比我多太多了。”
这话一出,阿烟顿时摸了摸自己的脸,明显有点难过。
萧正峰脸都黑了,瞪了孟聆凤一眼。
爱哪凉快去哪里呆着,没事来打击他的阿烟?
孟聆凤却毫无自觉,认真地道:“你这个看起来太严重了,这如果都留在脸上,岂不是毁容了?”
阿烟此时已经呆了,示意萧正峰拿过铜镜来,她要赶紧看看。
萧正峰的眼眸犹如刀子一般割在孟聆凤脸上:“你是要滚出去,还是要我把你踢出去!”
孟聆凤猛然一回头,看到几乎把她当仇人的萧正峰,吓了一跳,忙往后退,退出去后撒腿就跑了。
回去后,她把这事儿给沈洑溪说了一遍。
沈洑溪也有点无语了,望着她很是不可思议地道:“你去找打,怨谁呢?”
糯糯知道孟聆凤被允许去看自己母亲了,跑过来追问孟聆凤。
孟聆凤被萧正峰那么一瞪,有点蔫,就把当时的情况都说了。
糯糯跺脚:
“我娘可不像你,她平时最爱美了,这下子如果不美了,她得多难过啊!”
而那边的阿烟,却是不被允许碰镜子的。
可是萧正峰越是这样,她越是担心,在喝了两三天药汤,病情逐渐控制后,她的脸上被抹了一层药膏,并包扎起来了。
她心里暗暗祈祷,等那层药膏去除后,她就能恢复以前的肌肤了。
萧正峰安慰她说:“其实我觉得你的脸上种一些梅花也挺好看。”
这话一出,阿烟就哀怨地瞪了他一下,恨不得让他马上滚远点。
他照顾了自己这些时候,也算是任劳任怨,可是对于一个普通女人来说,这句话足以抹杀他所有的好,所有的好!
阿烟的病算是彻底已经好了,只除了脸上脖子甚至身上那些痕迹。
她这几天有点烦躁,连萧正峰都不爱看,糯糯来看她,她也有点无精打采的。
等到脸上的那些药膏要去除的时候,她特意命人关了门窗,自己偷偷地去除,然后让侍女打了水洗干净了。
紧接着呢,她颤抖着手拿过来铜镜照了一照,一照之下,心都凉了。
镜子里的女人满脸的红痕,看着实在是难看,跟个女鬼似的。
这样的自己,比起上一辈子那个脸上一道狰狞疤痕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阿烟回想起其他染了瘟疫的人,他们都没这么严重的,唯有自己这样了!
她不懂这是为什么,握着铜镜的手颤抖得厉害。
到了这个时候,仿佛有一种宿命般的无力感。
兜兜转转,你依旧是那个形容可怖,小孩子多看一眼都害怕的女人吗?
哪怕你为了逃避这命运,实在是已经煞费了苦心。
这一刻,阿烟的心被沁入了冰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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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烟在脸上蒙了一层黑纱,然后命人将屋子关起来,不容许任何人进来。
糯糯自然是着急,萧正峰更是怒了:
“不就是脸上挂了点颜色吗,至于吗你?”
阿烟一言不发,蜷缩在那里,抱着被子不说话。
后来萧正峰气不过,一脚踢开了门,顿时那沉重的木门犹如一个纸片一般飞开了。
糯糯惊呆:“还是我爹厉害!”
萧正峰走到床榻边,看着脸上蒙了一层黑纱,又把脸犹如鸵鸟一般埋在被子的女人,无奈地道:
“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