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的边缘轻轻滑过,最后竖起宝剑,屈指轻弹一下,随着宝剑轻颤,有剑鸣声入耳。
他双手把剑递还给侍风,略一沉吟,道:“老朽说实话,这剑虽加了精钢,却量小,打制得也略粗糙,如今能有这般精神气,主要还是沾了贵人的光儿,是这把剑的福气。”
侍电翻个白眼,心话,人家用剑的谁不是想沾剑的光啊,他家可好,反过来了,还说什么福气,真是老鬼成精了,直接说这剑不咋的就完了呗!
“不过,贵人如果想重新加些材料打制一番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那样一来只怕原来的血煞之气就消融了。”
见过血的刀剑时间就了自然会有一种寒气或者叫血煞之气,一出鞘就让人胆战心惊,也是一种威慑。重新打制需要煅烧,而血煞这种阴性的东西最最怕的就是高温火焰,在炙热的火焰中,几乎一切阴寒之气都会消弭。
“这,如果重打,需要多长时间?”楚溆捏着指头,思索片刻问道。
“咱们这儿初六开始烧炉,若要使得长久,少说一个月,多了三五个月也是有的,这,每把剑都不大一样,很难说准喽。”辛老头斟酌着回答。
楚溆蹙起眉头,这显然是来不及了,是不是真该选一把大刀呢?他再次挑挑拣拣看了一番,问道:“有没有好点的大刀?”
“大刀?”辛老头都忍不住打量了贵人一下,心话,这些贵人一向爱用剑的,这怎么问刀了,不过,他是老人精了,并不多问。只点点头,朝大儿子一抬脸。不一时,那男子从暗室里捧出一把三尺多长,尚未开刃,掂在手里果然势沉力重。
看着笨重的大刀,楚溆着实无意,一时间心情有些低潮,便摇摇头起身告辞。出了门,微一踌躇,拨转马头去了张苍家。
张苍的父亲就是显德皇帝时候的兵部左侍郎,在兵部体系里一路干上来的,又在侍郎的位置上干了十几年,虽说打仗不行,但对兵部里头的一些名头还是十分了解的。
比如现在,他就喝着从楚溆那顺来的好茶,微微摇晃着脑袋,手捋胡须跟楚溆和张苍说:“山匪,什么是山匪?!那是一群不要命的草寇!不是什么大侠、风流名士。”
说罢,又拿一双精光眼蔑视地瞧了瞧两人的佩剑,不由嗤笑一声,“这些人,哪个不是人命在手的?即便原先没有杀人的,落草为寇投名状便是要亲手杀一个人来!这些人打家劫舍可没什么穷讲究,劫财劫色,杀人越货哪样不做?”
“我听说,南边的杀了一个进京述职的知府?嗯,述职、献年礼儿,考评如果不错,说不定就留京大用,谁知竟就这么没了……寒窗苦读十几载,战战兢兢为官又十多年,一夕之间全都化为乌有……”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张老爷(没了官职且这么叫吧)闭着眼,沉思不语了。
楚溆和张苍早习惯了,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喝茶。
楚溆来张府自然是跟老爷子请教关于剿匪的,这一点上,宗室里头可没什么有经验的人,想来想去,还是张老爷子靠谱些。既然有可能参与剿匪,那么知己知彼总是要的,他如今有了樱樱,自然格外惜命的。
“咳!”张老爷睁开眼,端起茶碗喝上两口,继续道:“山匪虽说是乌合之众,不过长期盘踞,也自有一套日常要义,这些个资料兵部主簿那边应该还有些记载,可以找来看看。”
“早年大楚人崇尚奢靡,山匪更是横行,号称劫一个大户,养活半山人口。他们或者隐藏在深山密林之中,又或者专门在交通要道两侧埋伏,好一点的劫财不要命,那恶的更是不管老幼一概杀死,女子更是凄惨,凡被掳上山去,无不被奸淫致死;地方上报朝廷,但匪患乃地方治安,又不是举兵造反,最后还得是地方官派兵剿匪。”
张苍忍不住插话道:“难道说那些个山贼还是天生的不成,三个两个成伙,十个八个的成了群,难道当地的官员就没想过及早剿灭了?出了事,他们的政绩考评不是上不去了么?”
张老爷白了儿子一眼,“哼哼,几个山贼能养成大患也是他们的本事!”
又道:“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天下早天平无事了。山贼不养大,钱财又怎么来?今儿个剿,明个儿剿,粮饷补给,有朝廷发的,有商绅捐献的,这才是发财的源头,不然,凭他几把菜刀也能占山为王,笑话!”
楚溆和张苍到底还年轻,听了这些内幕不由哑然,这可真想不到啊,山贼竟是家养的!
张苍还是挣扎着问道:“那屡次清剿不力,白白浪费朝廷的粮饷,难道就没人治他们的罪?”
“治罪?”张老爷冷笑一声,“你当他们搂来的钱财用到什么地方去?”
看着两个有些呆傻了的年轻人,张老爷撇撇嘴,“有钱能使鬼推磨,为官一任,至少三年,光是剿几次山贼,荷包里少说进帐十几万两,往上使出三万五万的换个地方继续当官,山贼是上任留下的,关他什么事!”
这不成了养着山匪当摇钱树了么?!这简直太超出两人的是非观了。
张老爷看着他们的蠢样,不由叹口气,“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恐怕想压也是压不住的。如今圣上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大楚前些年穷,这两年大楚人的手里才富裕些,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他们倒是什么钱都敢赚!”
楚溆琢磨了半天,问道:“以往听说,贼多不去招惹官府,四品知府的仪仗也不小,这些人就这么劫财杀人,岂不是自绝后路?”是个脑子清楚的人,都不会这么胡来好么。
“嗯。如果不是这位知府得罪了人,被人给黑了,那么就是这批东西数目实在太大,被人透露出去,山贼抗拒不了这番诱惑,吃他一户,隐匿三年,再出山谁还在意……”
“爹,你说会不会官府里有人跟这些山贼通气啊?”
张老爷直接翻个白眼,“什么会不会,不通气会次次扑空?”
“我还记得最可笑的一次,朝廷直接派了那附近兵营的参将带兵去剿匪,倒是打了两次胜仗,结果一天晚上竟被人烧光了粮草!呵呵!呵呵!真是什么可笑的事情没有?!”
“别说别人,只说你们。剿匪历来不过两个法子,要么伪装潜入、要么假意落草入山,伺机摸清情况,里应外合一举拿下。
这个比较难,这边刚干了场大的,就有人投名,是个傻子也不会信你,一旦进山不是给直接剁了祭旗,就是给看起来,回头送假信儿出去,引鱼上钩;总之里外里,都是条死路。
再一个法子就是大军压境,两方对峙,或者刀来枪往,或者引火烧山,各种手段只看具体盘踞的地方。不管哪一种,你们面对的都是些亡命之徒。
这些人手里使得多数是大刀、长矛,也有朴刀,弓箭,什么罩头网子,绊马索,蒙汗药,迷魂汤,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使不出来的。”
听了这话,楚溆两个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佩剑,感情还真是不对路啊!
张老爷子一碗茶见底儿,最后说道:“正所谓不怕猛虎,就怕群狼!
这些山匪多数都是盘踞多少年的,官兵不是没剿过,可为什么屡剿不禁,你们也要好好想想。贪功冒进,哼哼,还是算啦!”说完,老爷子背着手踱了出去。
听了张老爷的一番解说,楚溆和张苍两个心情有些沉重。他们入仕时间尚短,又不过是侍卫,即便接触官场也不是核心,听到这些,心里实在难以接受。
可不管怎么说,该准备的还得准备。两人嘀咕一番,便邀上陈天保又去逛了一回兵器铺子。一番打听下来,诸位师傅一致认为:如果冲锋在前的话,宝剑什么的,还是搁家里吧,要面对人多势众的山匪,这玩艺儿还不如朴刀实用些。
面对几个侍卫大人的郁卒,几个铁匠师傅都真心开解了一番,又推荐几样合适的兵器,总的来说,刀还是最实用的。楚溆几个倒也领情,毕竟一个人的话不准,可三个五个人的话总能听出些关键来。
楚溆把邀月剑留在了辛师傅的铺子重打,三人又买了精钢飞鹰爪、三棱飞镖等小物件,每人还都扛了一柄长刀回去,当然是小厮扛着。
三个人跨在马上,回头看看后面扛刀的小厮,不由相视苦笑,唉,突然有一种土掉渣的感觉呢……
石初樱啧啧有声地围观了楚溆买回来的兵器,一下拿起飞鹰爪抛两下试试,一下又嗖嗖嗖把人家的十只飞镖投出去玩儿,一下又耍一耍大刀,最后却嫌弃地说:“这京师的兵器铺子也没啥趁手的东西,亏得你能将就!”
楚溆今天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沉重,石初樱又这么撩拨人,结果他直接傲娇了,也不言语,抱着个靠枕把自己埋在床上去了。
石初樱见状眨巴眨巴眼睛,心话,这是生气啦?
能不生气么?就连在外间伺候的几个丫头都忍不住翻起白眼,夫人一早上贬低了人家的宝剑,这人家换了刀回来又遭了嫌弃,还拿人家的暗器打麻雀(是叫暗器吧,几个丫头不太确定,反正说书的是怎么叫的),搁谁谁不生气啊?
石初樱想想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当下朝里面喊道:“飞镖是吧,我这就给你找回来。”
感情她刚才把人家的飞镖都掷进了树干里,十来个小厮正满院子里挨棵树上一寸寸地找呢。
“行啦,你们都下去吧。”石初樱把人都赶走,自己凌空一抓,十只飞镖一个不少齐齐被抓回手上,妥妥地放回了原处。
办完这事,石初樱自知理亏,她趴在门口,往里头瞅瞅拱成一团的某人,琢磨着如何哄人。
石初樱学人家摸着下巴想了想,也抬腿儿进了卧室。她爬上床凑近楚溆,楚溆扯了条被子把头盖住。
哟!真生气了呢!这回石初樱确定了。咳,那就哄哄吧。
“溆哥哥!”石初樱甜甜地叫了一声。
楚溆不动,哼,他才没那么好哄呢。
“溆哥哥!”石初樱推了推他,“不要生气嘛,兵器有关系的,你身手这么好,还需要什么兵器啊!简直就是多余!”
这话听着好像还行,楚溆心里舒坦了些,不过还是不动。
“要我说呀,溆哥哥你一身轻功那是数一数二的,百米之内取人首级简直易如反掌,什么刀啊剑的,比起溆哥哥的皓月之光,那简直就是萤虫之火,连陪衬都够不上,根本不用放在心上的啊!溆哥哥,你说是不是啊!”
石初樱嘴上抹了蜜似的满口夸赞,简直要把楚溆吹捧到天上去了“咳,你真觉得我有这么好?”楚溆好歹有些脸皮,被夸成这样多少也有些受不住了,他一把扯下头上的被子,盯着石初樱问道。
石初樱一脸正色,拍着胸脯道:“那是当然了,像我这么出色的人都嫁给溆哥哥你了,你要是你不厉害,那还有谁厉害?我跟你说啊,溆哥哥,我的眼光有多好你是知道的,我选的男人又怎么会差了,对不对?”
楚溆点点头,这倒是。不过,这是夸他呢,还是夸某人自己呢?不过,不管是夸谁,反正楚溆心里被治愈了。
他舒坦地四肢大张地仰面躺在床上,点了点一侧脸颊,石初樱笑嘻嘻地上去‘吧唧’一口;楚溆翘起唇角,又指指另一边,石初樱笑着又俯身过去‘吧唧’一口。然后不等楚溆再指,直接在某人唇上‘吧唧’了一下,美得楚溆心里冒起了粉红的泡泡,晕乎乎的伸手把人勾下来,翻身压上去,变成他来亲了。
“樱樱,溆哥哥好不好?”亲完还问。
“我的溆哥哥那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了,(师傅除外)溆哥哥不但长得好,身材也好,这里没有肥肚腩,这里没有扎人的胡子,功夫好,人品好,打着灯笼找世上也就这一个!”
楚溆被她的小手这里戳戳,哪里摸摸惹得一身是火,当即扯下帐幔剥起人来……
两个人缠绵过后,石初樱趴在楚溆地胸口,小手一挠一挠地问道:“今个儿怎么了?”楚溆平时绝对没这么小气,他不是这样的人。
“唉!”楚溆长舒了一口气,把媳妇做怪的小手扒下来,拢在自己的大手里,细细说起今天的事来,石初樱听了也有些吃惊,心话,这些当官的也太无耻了吧!这官匪合起伙来一起发大财,简直成什么了这是!
“那你们这次去岂不是要小心了?而且,你又不是带兵的,万一当地的官匪勾结,通风报信,你们哪里能成?”
石初樱最先想到的还是楚溆,别人吃不吃亏,她还真没那么关心,但楚溆是她石初樱的人,再不能被这些打着剿匪的名目白折腾。
“所以,我们几个商量后觉得,这事还得看最后圣上怎么决定,如果是当地官兵剿匪,随他们去,要是兵部调兵,那就看谁领兵了。”
“如今朝里能领兵的人多么?”
“不少!大楚刚刚打完打仗,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封了爵的功勋和各地驻军将领都是经验丰富之人,打倭寇尚且不差,真格儿的剿个山匪自然不在话下!”就怕内外勾连……
石初樱哪里不明白他的忧心,宽慰道:“你且宽心,张老爷子都能想到的事,别的人自然也能想到,都不是傻子,除了你是傻了点!”石初樱纤细的指头在楚溆胸口点了点。
楚溆危险地眯起眼睛,“是么?既然这样,我看不如咱俩努力生个小傻子来!”
楚溆带着侍风、侍电还有新选出来的四个小厮,骑着马往兵部附近的一条马蹄子巷去。那里是铁匠铺子、武器作坊集中的地方。因这些东西受到兵部的管辖控制,从业者也基本上是世代相传的人家,老字号、老铺子比比皆是,几乎每家都有自己站得住脚的东西,因而,这里也是习武之人喜欢光顾的地方。
因临近过年,以往充斥耳际的各种打铁和拉风箱的声响几乎绝迹,整个巷子难得的一片寂静,让习惯了这里连续不断的叮当声的人一时还有些不大适应。
侍电拍马向前,小跑到靠近巷子里面的一户黝黑的破旧大门前拍门。
半晌,边上的一个小门开了一道缝隙,探出一个有些蓬乱的脑袋,那人拿眼打量一下侍电,连忙把门打开,撸了下脑瓜,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侍电大人啊!小人有眼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