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细微的一个变化,落在董啸眼中却像是天翻地覆。
脚下头颅那熟悉的面容睁大眼,死死地瞪着他,滚烫的热血浇在他的身上,却让他几乎要被冻伤。
董啸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崩溃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山河图在哪儿!!”
柳婧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伸手一招,那董啸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脖子,提到了柳婧身前。
“公子肯回心转意,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柳婧柔柔笑着,纤细的指尖抚上了董啸的脸,那触感分明温热柔软,但却偏偏令董啸打了个冷战,汗湿夹背,面如死灰。
“说罢……山河图何在?”
董啸颤抖着唇,艰难开口,道:“在……国……国师……府……”
国师府?!
柳婧神色瞬息三变,眉间染上薄怒。
怎么可能?!
她分明记得那山河图从未落入断海城的国师手中!
但还未等柳婧开口呵斥,这董啸又继续道:“是……国师府的……门人……”
国师府门人?
也是,国师府虽对于弟子招收颇为严苛,但却广收门人,门客众多,甚至只要身怀长物,那么便是妓子贼人也肯收下。
这样想来,似也是颇有可能。
柳婧眼中微闪,听得越发专注了,脸上却是微微笑着,不紧不慢道:“谁?”
董啸道:“门……门人……江……江……”
就在这一瞬间,董啸手中突然落入一柄短匕,眼中蓦然染上猩红,竟像是换了个人似地,狞笑着将那匕首刺向了柳婧。
柳婧眉头一皱,刚想要抬手接下这短匕,但下一刻,柳婧却是神色突变,将董啸用力甩开,而自己也借着这一推之力向后远远退去。
而事实证明,柳婧的选择是正确的。
只见随着那柄短匕扬起,一道古怪黑芒在空中闪过,紧接着,柳婧方才所站之处便像是被一只来自虚空的无形巨口一口咬下,一大片土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这是——
柳婧目光如电,刺向了董啸,那双方才杀人时也含着媚意的眼中终于换上了狠厉戾气。
“——原来是你!”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那人……竟然是他?!!
柳婧胸中怒火翻涌,抬手想要扑杀此獠,但一阵天旋地转却毫无征兆地降临。
魔气在呼吸间从七窍流逝,小腹上那褪去了的猩红印记再度变得滚烫。
柳婧感到身体的异状,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用力闭了闭眼,柳婧强撑着清醒,瞧了那双眼猩红、恶形恶状不亚于魔门中人的董啸,不由得冷笑一声。
“既然我已找到你了,那么……”
柳婧冷冷笑着。
“等着罢。”
一道清风扬起,满地积叶和着泥土,瞬间化作飓风,将想要扑上前来的董啸狠狠抛开,而下一刻,那飓风便与那红衣女子一同消失不见。
良久,尘埃落定。
待到董啸再次睁开眼时,曾经布满眼球的猩红褪了干净,周围的镖师也早已不知何时跑了精光,只余他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董啸不可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脸,才发觉他竟然还活着。
“怎……怎么回事?”
董啸满心茫然。
而在小树林的另一边,柳婧睁开眼来,诧异发现她竟不知何时离开了海滩,站在了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树林中。
“这是……怎么回事?”
柳婧喃喃着,眉头紧皱。
不待她想个明白,小腹上源自蚀魔印的痛楚再度袭来,让柳婧猝不及防下一个趔趄,视线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在地。
柳婧伸手扶住身畔的大树,长长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树皮中,满头大汗,咬牙不让自己痛哼出声。
好不容易待到这阵痛楚过去,柳婧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掌下有异。
柳婧微微一怔,将自己原本扶住大树的手摊开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掌心竟不知何时写下了三个血色的大字——
山河图。
☆、第十四章 :山河图(一)
山河图。
何谓山河图?
“啪!”
断海城中天境中的一座小镇的茶楼里,说书人将手中的醒木用力拍在桌上,总算是勉强唤回了些许客人们昏昏欲睡的神智。
此时,正是中天境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
茶楼外的官道早已被头上高悬的太阳给晒得干燥龟裂,那刺眼的日光让茶客们甚至不愿向外头投去一眼。
但奇怪的是,就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却有数匹颜色各异的马和数行神色各异的人在官道上匆匆而过。
“啪!”
似是觉得自己吸引到的目光犹且不够,说书人手中的醒木又是一声脆响,然后才接着他方才的话说了下去。
“……要说十年前那董成风,那可是一个威武不羁!据闻,他身量八尺有余,丹凤眼、卧蚕眉,远看虎虎生威,近看却是一张风流多情貌!而因着这张脸,不知给他添了多少风流轶事,又给他添了多少敌人烦恼。但奈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或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大家都知道,这董成风他这么多年以来洁身自好,与他妻子何氏鹣鲽情深,又怎么看得上那些个投怀送抱的女人?就连那镜月宫的——”
这说书人说得越发起劲,口沫横飞,脸上熠熠生辉,就像是曾亲眼所见一般,而下头的茶客们也打起精神,看这说书人的卖力演出。
但一个带着紫色面纱的年轻女子却突然在这时冷笑了一声,阴声道:“鹣鲽情深?投怀送抱?呵,你莫不是曾亲临其境,不然又怎能说得这般绘声绘色?”
说着说着,紫色面纱的女子声音提了起来,手中的剑也被她狠狠地拍在了桌上,无声滑出一截澄亮的剑芒。
瞧见那澄亮的剑芒,说书人几乎都嗅到了那剑刃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若只是这样也便罢了,但下一刻,说书人却是眼尖地瞧见那剑柄上醒目的二分明月,于是霎时间,说书人面如金纸,两股战战,瞧着那紫色面纱女子的眼里尽是惊恐,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滑下椅子去。
二分明月?
这不是……这不是……
说书人汗如雨下,只觉得自己这次怕是小命休矣。
瞧见这说书人的窝囊模样,那紫纱女子顿时又是一声冷笑,道:“我还当你是什么英雄人物!明明胆子这般小,却敢来说我镜月宫的闲话?可是觉得自己活腻了?”
“镜月宫”三字一出,茶楼中方才还觉得这紫纱女子恐吓说书人一事有些过了的几个年轻人,顿时又静悄悄地坐回了原位,连一眼都不肯向说书人瞧去,只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而事实上,听到这三字,说书人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大家不过都是混口饭吃罢了,他这样的小人物,若不说一些危言耸听的话、或是编出一个离奇曲折的故事来,又哪里填得饱自己的肚子?
但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在背后说了那么多人的坏话,这回终于让他撞上了正主,怕也是老天给他的惩罚吧?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说书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而就在这时,那紫纱女子却又将那剑收了起来,瞧也不瞧那说书人,冷冷道:“坐下!继续说!”
说书人一呆,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紫纱女子冷笑道:“可是没听到么?我让你继续说!我倒要听听,你打算怎么编排我镜月宫!”
见说书人依然是一脸茫然,紫纱女子不耐,厉喝道:“还不快说!”
说书人被唬得一跳,然后又一屁股敦子坐回了椅子上。
迎着那紫纱女子的森冷目光,说书人迫于性命之胁,张开嘴,颤抖着想要往下说,但方才那些打好腹稿的编排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眼看紫纱女子越发不耐,似是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的模样,说书人急中生智,竟是又想出一个转折来。
“——就连……就连……就连那镜月宫的宫主,也折服于他的仪态,在十年前的那一战中助那董成风保下了他最重要的一个镖——山河图!这是何等深情?何等痴情?要知道,那可是山河图啊!”
山河图?
听到这三字,紫纱女子眼皮跳了跳,瞧着说书人的眼里一抹异色闪过。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更多的却是茫然和无谓。
——山河图?
何谓山河图?
在座的茶客中,虽说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江湖人士,也大多知道这山河图就是董成风十年前保下的那个镖,但是却不是什么江湖人都能知道这山河图究竟代表着什么的。
更何况时隔十年,那些参与过的武林中人们却又大多守口如瓶,而没有守口如瓶的人也大多死了,因此说书人这三字说出来后,竟只能收到一片茫然又无动于衷的目光。
机缘巧合之下听过这山河图的说书人犹自没有察觉茶楼中古怪的气氛,想要继续往下说着,但就在这时,那紫纱女子却是突然变脸,长剑瞬间出鞘,就要这样刺向说书人。
紫纱女子这般变脸极快,竟是没有任何征兆、任何警示。
眼看那说书人就要这般被紫纱女子斩于剑下,但就在这时,又是一道剑芒出现。
那道剑芒极亮,似是来自九天之上;而它又极快,就像是瞬息万里的雷霆,眨眼间便来到了那紫纱女子的身前,轻描淡写地挡在说书人的身前,就像是那紫纱女子特意用剑撞上来似地。
但令人更为惊异的是,那紫纱女子的反应竟也是不慢,手中长剑如同灵蛇一般一转,角度刁钻地绕过了那柄长剑,余势不减地袭向了说书人。
来人轻“咦”一声,却也不慌,原本被那紫纱女子以为变无可变的剑式竟是一轻,如同柳絮般缠上了紫纱女子的剑芒。
紫纱女子神色一沉,手中剑式瞬息三变,但却招招不离说书人面门。
而令紫纱女子不可置信的是,那来人竟也随着她瞬息变了三招,招招指向她的要害之处。
终于,紫纱女子剑式到老,再也没法要了说书人的命,于是也只能拼着最后一口未尽的真气架开来人的剑芒,退到了茶楼的另一端。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实则不过短短一瞬罢了。
眼睛好使的江湖人士尚且能够勉强看出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方才只不过是白光一闪罢了,而至于那紫纱女子为何会退,他们却是不知道的。
但尽管如此,紫纱女子依然心中不忿,站定之后目光如电,恶狠狠地瞧向了那个挡在说书人身前的人,心中只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把这人大卸八块,以泄她方才的心头之恨。
可就是这样一眼,却让她不由得瞧得呆住了。
只见方才拦住她的那人长得好一张俊俏面容,眉梢眼角间足够了风流多情,只消一眼瞧来就叫世间大多数的女子面红耳赤,心跳不已。
但,那人虽长着这样的一张面容,可无论是他的神色还是他的目光,竟都不带分毫淫邪晦涩之色,甚至隐约显出了几分近乎懵懂天真的坚持。
紫纱女子瞧着这人,心中一动,方才还大盛的杀意竟不知怎的就褪去了七八分,脱口而出道:“喂,你叫什么?”
那人一怔,似是没有想到紫纱女子同他说的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
但尽管那人没有想到,可他却依然向紫纱女子点了点头,礼貌道:“在下谢世瑜。”
☆、第十五章 :山河图(二)
谢世瑜……
紫纱女子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泛起异样的狡黠光彩,瞧着谢世瑜那双澄澈近乎懵懂的眼睛,心中一个念头蠢蠢欲动。
但还未等紫纱女子将这个念头付诸实践,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老实说,这座茶馆就在官道附近,每天经过的行人数不胜数,所以只不过是一路行人罢了,理当不该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的。
但这阵马蹄声却来得太快了。
太快太快了。
上一瞬,那马蹄声才堪堪隐约能闻,三息后,那路车队就停在了茶馆门前。
疾风吹起了垂帘。
只见这路行人共有三十余人,除了中间那座被众星拱月般护住的马车外,其余人纷纷骑着高头骏马,个个目光凶恶,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来者何人?
这茶馆中已经有了一个镜月宫的妖女,还有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这会儿还要再多出这么一番人么?
茶馆众人心中忐忑,而那说书人更是吓得一个激灵,死死地抓住谢世瑜的袍角,只待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即躲在谢世瑜身后。
但也不知是该说失望还是庆幸的是,那群人似是十分警惕,虽在茶馆门前停下,但却只是将马牵往茶馆一边的小树林中稍作歇息,并没有来茶馆中掺合一脚的意愿,而那马车上更是声息全无,就连车辙也只有浅浅两条,也不知马车里头究竟有没有人。
紫纱女子稍稍心安,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又瞧向了谢世瑜,道:“谢世瑜,你可知你护着的那人编排的可是我镜月宫的闲话……这样一来,你也要阻我么?”
说书人吓得脸色越发苍白,抓着谢世瑜袍角的手颤巍巍地,颤声道:“大……大侠,小的……小的只是……”
谢世瑜微微一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向那紫纱女子道:“他虽有错,但也罪不至死……还请姑娘放过这次吧,想来他下次定是不敢了。”
说书人:“对对对……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紫纱女子却是一笑,道:“若我就是不肯放过他呢?”
谢世瑜微微皱起眉来,而就在这时,一声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响起: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么?杀了你便是了。”
话音未落,随着一道细细的笛声,一道黑影便从天而降,如同一道惊雷般扑向紫纱女子,向她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腥恶的气息扑面而来——竟是一条腰身足有一人合抱粗的蟒蛇!
大多女子天性惧怕这般滑腻凶恶的生物,于是紫纱女子一见之下便是大惊失色,心生厌恶,甚至都不想令自己的爱剑向蟒蛇口中凑去,只是连连后退,躲开了这一击。
蟒蛇一击扑空,乘胜追击,同紫纱女子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