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安娜彻底清醒了。
她拢了拢过于宽大的领口,忽然有些不自在:“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阿波罗闷笑出声,翻了个身,有些无赖地压在她身上,眼底满是促狭的笑:“不如我帮你换?”
“不行!”她瞪他。
阿波罗又是一阵大笑。
夜幕降临。
狄安娜坚决且决绝地拒绝了阿波罗陪她上天的要求。
神殿之外,软绵绵的金角小鹿突然蓬地一声,体型涨了三倍,被侍女们套上缰绳,带到了狄安娜面前。狄安娜背负弯弓、腰悬箭囊、手持权杖、额头上束着月见草编织的花环,坐着金角鹿拉着的银色马车,缓缓驶上天轨。
阿波罗枕着胳膊,坐在棕榈树下,静静地望着空中高悬的明月,看着它从东边走到了西边,渐渐沉没在了西海岸。
第一缕曙光透过树梢,落在了他的身上。
阿波罗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扶着棕榈树站了起来,勉强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曙光女神的惊叫声响彻天空。
“光明神殿下!!!”
————
月神车降落在了西海岸。
大金角鹿不耐烦地用前蹄踢踏着地面,突然蓬地一声,变成了一只软绵绵的小金角鹿,撒着欢儿撞进狄安娜怀里,撒娇性质地“咩~~”了一声。
狄安娜:……(这孩子又发什么疯?)
金角小鹿尚未来得及表达自己的委屈和不满,曙光女神一声惊叫,令狄安娜心头一紧。
阿波罗怎么了?
她转身朝光明神殿飞去。
光明神殿的两个窟窿还没有补齐,明晃晃地看着碍眼。狄安娜早已顾不得碍眼不碍眼,越过议论纷纷的众多神官,走进了光明神殿中。
印象里,她已经来过无数次了,却依旧和第一次到来时一样震撼。白、金、天蓝为住色调的大殿分外恢弘,墙壁和柱子上雕刻着无数古老而美好的传说。侍从们见了狄安娜,纷纷向她问好行礼。她有些生硬地回了礼,匆匆走进了寝殿里。
身后传来了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月神殿下越来越美了……”
“嘘,听说昨晚……”
“别闹,还想不想跟着老大混了?……”
……
寝殿中,阿波罗仍在沉睡。
她俯身听了听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不像是受了伤、或是突然中了什么魔咒的样子。唯一的可能性是,这是中了爱神之箭的后遗症。
小爱神在她心中的评价又恶劣了些,已经彻底归入熊孩子级别。
金角小鹿突然间从殿外闯了进来,口中衔着一张小小的羊皮纸,在狄安娜脚边焦急地撞着。狄安娜取过羊皮纸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不想死,就赶紧来内米湖。
狄安娜权衡片刻,看看阿波罗又看看羊皮纸,决定先到内米湖去看一看。反正阿波罗没有大碍,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内米湖。
阳光正好。
狄安娜坐在一棵高大的苹果树下,认真严肃地思考人生,不,神生。
比如,她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才会有人这么无聊地给她写了一张小纸条,却又让她扑了个空。
想着想着,一个又大又圆的苹果突然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砸中了她的脑袋。
她冲着苹果树怒目而视。
第二个苹果又掉了下来,依旧砸在了她的脑袋上。
她继续怒目而视。
第三个……她敏捷地跳开了,决定就此远离这棵奇怪的苹果树。
天空中响起了沉闷的雷声,似乎是要下雨了。
怎么似乎……她今天特别倒霉?
“噗嗤。”一声憋不住的轻笑响了起来,带着淡淡的促狭。
狄安娜转头看去,来人性别男,是个两米来高的巨人,古铜色的身体精悍而强壮,肌肉线条分明,身上穿着树叶制成的衣服,简直像个活生生的野人。
野人君继续促狭地“嘿”了一声:“奥林匹斯的女神都这么傻吗?”
狄安娜不答,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
野人君耸了耸肩:“好吧,忘了自我介绍,我叫俄里翁,是个猎人。”
俄里翁?
狄安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又开始痛了。
她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野人君似乎对她这副不喜不怒的样子相当不满,“嘿”了一声,“我说狩猎女神殿下,虽然你同样是高高在上的月神,但好歹有点表情好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抹点石膏,立刻就可以放到广场中央展览了!”
广场中央展览 = 雕塑。
狄安娜无谓地笑笑,把玩着手中的苹果,突然想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刚才苹果掉下来的速度,不,加速度,好像和地球上是一样的?
她顺手抛掉了手中的苹果,看着它渐渐上升又渐渐下降,速度由快变慢再由慢变快……身为女神,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视力很好、记忆力很好、心算能力同样很好。
所以,刚才那颗苹果掉下来的加速度是,9。8。和地球上一模一样的9。8。
但是,这里的天空是透明的半圆形,大地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大圆盘……
如此奇特的宇宙构造下,万有引力常量竟然依旧是和地球上完全一样的9。8?
她隐隐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这个构造奇怪的宇宙,就是后世的地球。
“嘿,狩猎女神。”野人君不满地伸出手,在狄安娜眼前晃了晃,“看来你不但不擅长表达情绪,连注意力也很成问题。”
狄安娜微微皱眉。这位野人君阁下,似乎太过自来熟了一些。
“好了,不说别的。”野人君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巨大无比的石弓来,“我们来比一比狩猎技巧,怎么样?”
狄安娜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取出了那张羊皮纸,在野人君面前摊开:“你写的?”
“废话。”野人君一副“你才发现啊”的表情。
第6章 血罪之逐
被耍了。
狄安娜隐隐有些发怒,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她没有和野人君过多纠。缠,转身就要走。
“喂。”野人君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想不想听?”
狄安娜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愠怒:“多谢你的好意。”
比起所谓“很重要的事情”,她更担心沉睡未醒的阿波罗。
野人君耸了耸肩:“和光明之神有关。”
狄安娜刚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
光明神殿。
阿波罗终于在一片混乱当中睁开了眼睛。
他慢慢坐了起来,思维有些混乱,许多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空气中残留着冰凉的气息,似乎是月神刚刚来过。
“殿下您终于醒了!”一位神官扑上前来,抱着他的大腿老泪纵横,“您再不醒,神界可就要乱套了!您打算怎么处置小爱神厄洛斯?啊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殿下,德尔斐成了世界的中心!殿下什么时候迎娶狄安娜女神?需要置办什么聘礼?”
一连串的问题在阿波罗耳边炸响,震得他头皮发麻。
厄洛斯?
世界中心?
聘礼?
他压下了心中的震惊,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么你认为,我应该置办些什么呢?”
“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您亲口对祭司承认了狄安娜殿下是您唯一的妻,她是穿着您的衣服回来的……不不,我对着冥河之水发誓,我什么也没看到!”神官慌忙撇清自己的干系,而后改口说道,“您还堆积了整整三天的公务没有处理,您看是不是……”
阿波罗脸色微变。
短短的几句话,足够他推断出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了。
在他丧失理智的这段时间里,他对狄安娜做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而唯一能够让他丧失理智、陷入疯狂爱。欲里的,唯有小爱神厄洛斯的金箭。
阿波罗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去德尔斐。”
“那狄安娜殿下……”
“去德尔斐。”阿波罗隐隐有些痛苦,“我暂时……没脸见她。”
神官一愣,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恭谨地应了声是。
人间界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叫喊。
阿波罗脸色微变,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满脸愕然的神官。
声音是从埃提俄庇亚传过来的。
声音的主人,是他的母亲,暗夜女神勒托。
阿波罗赶到人间界时,声音已经从遥远的冥界传了过来。
当他赶到冥界时,声音已经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当他终于找到暗夜女神时,女神已经蜷缩在暗渊与冥界的交界处瑟瑟发抖,全身上下都是被蹂。躏过的痕迹。
暗渊与冥界的交界处,是神族的监狱。
神族的监狱里,关押着曾经犯过错的众神。
愤怒的金色火焰蔓延在暗之深渊,灼热的金剑斩下了始作俑者的头颅。阿波罗眼中交织着怒火与悲痛,俯身抱起了脆弱的暗夜女神,朝他的出生地德罗斯飞去。
他近乎蛮横地命令德罗斯旁边的瑞尼亚王国,世世代代守护暗夜女神勒托。作为补偿,他将赐予他们永远的光明与富饶。
他跪倒在暗夜女神身前,双眼红赤,呜咽出声。
暗夜女神呆呆滞滞地开口:“将狄安娜……叫过来吧……”
“母亲……”阿波罗双眼红赤,紧紧握着拳头,青筋暴起。
暗夜女神裹了裹身上过于宽大的外袍,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阿波罗咬着牙,一步步退了出去。天空中乌云攒聚,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即将来临。噼啪的雷电声中传来了正义女神和复仇女神的怒吼声:“宙斯!永生不死的神灵提提俄斯被诛杀,您应该严惩这种行为!”
提提俄斯。
肆虐在暗渊与冥界的金色火焰、金剑下喷薄而出的污血、暗夜女神悲愤欲死的呜咽。
始作俑者的名字,正是提提俄斯。
阿波罗咬了咬牙,转身朝奥林匹斯飞去。
雷神殿。
众神列席。
阿波罗大步走向宙斯,金色披风上染了大片污浊的血。缪斯女神们停止了歌唱,战争女神平静地擦拭着长矛,正义女神闭着眼睛,手中的天平微微摇晃。
叮!
金剑撞地,锋利的剑尖刺破了白金地板。
宙斯一言不发,淡蓝色的闪电在神殿中噼啪作响。
阿波罗跪在神座之下,字字清晰:“我杀了提提俄斯,犯了血罪,自请放逐于腾佩河谷。”
正义女神蓦地睁眼,天平倾斜向阿波罗一方。
赫拉倚在神座边上,抱着胳膊,闲闲地说道:“那就像上次一样,流放一永久年吧。”
古希腊世界里,一个永久年,等于八个太阳年。
神袛流放期间,神力被剥夺,像凡人一样生活着。有生老病死、有天灾*。
宙斯缓缓开口:“就这么办。”
————
内米湖。
天色渐渐阴了下来,似乎有下暴雨的倾向。野人君又是嘿嘿一笑,一把扛起娇小的狄安娜,朝不远处一个山洞走去。
狄安娜悲愤。
阿波罗那一米八七的个头顶多也只能用下巴蹭她的头顶,如今碰见了两米多高的野人君,立刻就被秒成了无比娇小只有对方胸口高的小娃娃。最要命的是,野人君这粗鲁得毫无美感的扛沙包似的抱法,愈发显得她娇弱可怜……
偏偏她还不能多说什么。
因为野人君把她扛到山洞里的下一秒,外头就下起了大暴雨。
俄里翁是吧,记住你了。
野人君粗鲁地把狄安娜往地上一丢,接着大大咧咧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树叶做成的猎装呼啦啦响,某个不可说的东西若隐若现。狄安娜脸色一黑,扭过头去,决定给野人君送一套正常的猎装,报答他的温柔体贴。
雨下得愈发大了。
狄安娜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不住地抬头看奥林匹斯圣山,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噼啪!
亮紫色的闪电撕裂了铅云,一只浑身*、通体雪白的乌鸦朝狄安娜飞了过来,一头撞进了她软绵绵的怀里。狄安娜脸色更黑了,一把将乌鸦抓了出来,看着那双小嫩爪上的光明徽记,知道它是阿波罗的圣鸟,心里愈发烦躁起来:“有事么?”
“德罗斯!德罗斯!”白羽乌鸦扑腾着翅膀,哇哇叫着。
狄安娜隐约觉得不妙。
德罗斯是她与阿波罗出生的地方,也是他们的母亲、暗夜女神勒托居住的地方。阿波罗的圣鸟突然来找她,催促她前往德罗斯,恐怕是暗夜女神出事了。
她顾不得被大雨淋湿,将白羽乌鸦往肩膀上一放,对野人君说了声抱歉,纵身往德罗斯飞去。
至于那所谓的“很重要的事情”,还是等下次再说吧。
野人君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
腾佩河谷。
阿波罗换上麻布短衣,赤着脚,平静地让赫尔墨斯给他戴上了镣铐。
“忍忍兄弟。”赫尔墨斯拍拍阿波罗的肩膀,“对于神来说,八年转瞬即逝。”
对于神来说,八年转瞬即逝;可对于人来说,八年却足以从高中到大学到工作再到结婚生子,也足以从九一八到井冈山到延安到珍珠港到广岛长崎再到二战结束。
阿波罗轻轻“嗯”了一声,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赫尔墨斯走了。
阿波罗靠着一棵棕榈树下,解下随身背负的金色竖琴,搁在脚边轻轻拨弄着,心里很乱。
不是第一次被流放,也不是第一次当人,却是第一次不想寻找食物不想寻找火源不想……什么也不想,只想安安静静地坐着,在优美的琴声中麻痹自己。
肆虐在暗渊与冥界的金色流火、暗夜女神绝望而无助的眼神、正义女神倾斜的天平、圣洁而糜。乱的祭坛、空中呼啸的金色天马……他相信狄安娜会处理好后续的事情,她一向很棒。
是啊,狄安娜。
他一遍遍的想着她的名字,想着她干净剔透的眼神,想着她冰凉柔软的长发……即便过去三天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他也依旧记得她冰凉的肌肤在自己的亲吻抚摸下渐渐变得温暖。
果然已经……侵。犯了她吗……
一个纤细的粉。色身影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徐徐降落。
阿波罗浑然未觉。
“阿波罗殿下。”达芙妮轻轻叫了一声,前两天的倨傲神色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三天的铅箭效力一过,她立刻就后悔了。拒绝阿波罗的求爱,绝对是她这辈子最无法释怀的一件事,没有之一。
所以,听说阿波罗被流放在腾佩河谷的下一秒,她立刻就赶过来了。中途碰见明显不怀好意的海界公主得斯波娜,还顺便送了她一份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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