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太后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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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贞]太后难为-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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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少说也有成千上万,我如何能活到今日?”

昭君想,大抵战场上杀人如麻之人皆不会相信这等鬼神之说。是以,每每她想要同高欢提起这件事之时脑海之中便会油然浮现起高欢那张笑嘻嘻的脸来,以及那嘲笑的语调,到了舌尖上的话便只能灰溜溜的再落回肚子里去了。

但此事却是真真的存在过的。故事里头的主角便是她那位从外祖家过来的小妹妹,事到如今因隔得年月有些久了,她已然想不起那位妹妹的闺名是什么了,只记得好似是带了个寻字,她便唤她阿寻。

阿寻住进娄家的第五个年头,忽的生了一场大病,时冷时热。她本就体弱,被那场病一折腾便昏迷了好些日子,一直都未曾醒来。那时昭君同她关系甚是亲密,便日日守在她的房中,只因当初年纪小,一些事情的详情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能笼统的记得那位名叫阿寻的姑娘在昏迷之中时而哭泣,时而欢笑,但是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唤着一个名字,且是个很明显的男人的名字。只是那个名字究竟是什么,昭君已然记不太清楚了。

后来,大约是过了两个多月,阿寻忽的便醒过来了。

昭君得了消息便欢天喜地的往她房里奔去,可见了她的面却顿时又觉得阿寻的一双眼神极为陌生,同从前那个怯弱的,终日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阿寻不大一样了。昭君赶到的时候,阿寻正静静的坐在床上,听见了门口的响声也只是缓缓的回过头来瞧了一眼门口的昭君,良久,叹了一口气:“好久不见。”

那绝不是阿寻往日里的语气,那般的老气横秋,好似经历过了这人生的万般苦楚一般。

昭君生生的杵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赶来的大夫给她号了脉,开了两张方子供她调养,当年的事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现下已然说不清楚了。只记得没过了多久,阿寻便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只是再也没有跟在昭君后面,一起同娄昭较劲儿玩了。

昭君憋闷的无趣,便整日整日的往阿寻房里跑,阿寻也只是淡淡的笑着,同昭君不痛不痒的聊着天。

大约是她大病初愈的半年之后的一日,恰逢上元佳节,憋闷了半年的昭君命人上街买了一大篓子的河灯,说是要同阿寻一起放。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昭君便甚是欢快的拖着那一篓子的河灯奔到阿寻的房里来了,可是她将来意一说,阿寻便沉了脸色,同她问了年号,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一把将昭君按了住。昭君有些不大明白,阿寻便沉着一张脸同她道:“我同你说一件事情,你莫要惊慌害怕。”

昭君定定的望着她,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阿寻却不说话了,抬了头望了望窗外的探进来的一支合欢枝桠,半晌才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个梦,昭君,我过了一辈子,嫁了人,怀了孩子,又落了胎,毁了身子之后那人便纳了妾。”顿了一顿,面上露出些许的悲戚之色来:“我这一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可那王氏却不肯放过我,硬生生的将我从楼阁之上摔了下来,摔断了我的腿,又毒哑了我的嗓子。我写了信给他,求他替我做主。可他却……却以我失德之名休了我。”

窗外夜色正浓,又笼罩了些许的雨云,所以有几丝惶惶不见日月的味道在里头。

那时的昭君觉得,面前的这个姑娘怕是病糊涂了,伤了她的脑子,所以才这般胡言乱语起来了。

她这般想着,阿寻便已经转过身来了,面上已无殊色,只是淡淡道:“昭君,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所以我今晚要同你证明。”广袖流云衣袖顺着她的手指凭空指了个方向,嗓音依旧:“你瞧着罢,今日本该是你落水,昏迷十日的。我今日拦了你,便必定会有旁人落水。”

昭君心想,这个姑娘她疯魔了,简直是没救了。

可事实却是,那晚确实有人落水,且是个同昭君年岁差不多身量也差不多的小姑娘,就连她昏迷的时间也同阿寻说的一模一样,足足十日并没有差错。

昭君同她说,这只是个例外,只是碰巧了那个姑娘自己不谨慎才落了水。

可再后来,阿寻一再向她证实了——在她昏迷的那些日子里,似乎是真的做了一个极为真实的梦境,真实到足以让人分不清楚自己是做了个梦,还是现下才是活在梦里。是为周公梦蝶。

再后来,阿寻便回了她外祖家,昭君出嫁前得一年,阿寻便嫁了人。昭君将阿寻送来的书信对着窗外瞧了半晌,终还是觉得那新郎官儿的名字极为熟悉,想了半天才终于记起,那便是阿寻昏迷之时时常挂在嘴边喊着的名字!

一封书信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薄纸,昭君瞧着着实脑仁疼,坐在窗边将那封书信翻来覆去的瞧了两遍,才大致的瞧出来了阿寻所叙的意思,她嫁给了她睡梦之中的那个夫君,那个折磨她的夫君。信的末尾,阿寻大约是知道昭君会感到疑惑,便同她写了一句——你怕是不会明白的,我之所以重新嫁给他只是因为同他在一起的岁月是我极为熟悉的,上一辈子他和那个贱人欠了我的,这一次要全数还回来。

昭君看完信,抬头望了望窗外的那一棵合欢树,合欢花熙熙攘攘的开满了枝头,叠叠绿叶之间有不知名的鸟儿叽喳的鸣叫着,很是惬意悠闲。

娄青蔷唤她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传了过来,那声音似乎隔了很远,像是隔了几万重的山山水水而来,听在耳朵里显得那样的不真切。

昭君蓦地惊醒过来,娄青蔷年轻了十几岁的脸此刻便就在自己的眼前,四周的这些陈设也的确是当年高欢在位的时候应有的陈设,就连那件当年她让出正宫之位时高欢送她的狐裘披风此刻也还披在她身上,这一切的一切足以证明了她现下还活着,且活在高欢在位之时。

她不觉自己手心已然开始冒汗了,胸中心跳大如鼓噪,可神智却是清明了起来。有当年阿寻的例子在先,她也不觉得这有多惊世骇俗,甚至于心里头还多了几丝期盼起来。——当初她高估了高演同她的母子情分,以为高演同高湛再如何兄弟情深也抵不过母子之情,直到那一日,她的演儿为了高湛,伙同太医封了她的奇经八脉,她才恍然觉悟过来。

她天生就擅长粉饰太平,受了天大的委屈素来都是自己受着的,心里越是针扎难受面上便越是要强装出一派宁静祥和的模样来。她从未曾想过要同自己的儿子哭诉,便真的从来都没有跟他提起过当年的往事来。

是以,高演的记忆之中,便从来都是郁氏温柔宽和,父皇慈祥和蔼,自己的弟弟同自己兄弟情深,且还有一个慈悲心肠的母亲。

而她将一切真相忽然之间的抖落在他面前之时,只顾着自己积压了多年的不甘和委屈,却从未曾想到过这个儿子心里的想法,所以才让她同这个儿子渐渐的离了心,最终走向了灭亡的道路。

如今再活一次,想起当初的事情来不免看清楚了许多。想必演儿突如其来之间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并不是那样慈悲善良的一个人,不仅毒杀了温柔的郁氏,又杀了父皇,继而逼迫萧唤云嫁给自己,抢了高湛的皇位最后还要杀了高湛。

这一切的反差太大,足以令高演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个步步紧逼的蛇蝎毒妇!

昭君定了定心神,面上是一贯的平和温婉之色,只扶着娄青蔷的手站了起来,轻声问道:“你方才说皇上还是昏迷不醒,太医可曾说了他什么时候会好转?”

娄青蔷会意,上前一步俯身道:“太医说了,怕是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停一停,眼角瞥过昭君,瞧她面上并无殊色,便续道:“姑妈,要不要青蔷传话给徐太医,催一催他?”

昭君松开了手,替自己拢了拢衣襟:“不了,迟早的事情,何必再急这一时半刻的。”

“可……。”娄青蔷小心翼翼凑过来,道:“下面传来话,说是长广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只怕是不日便要到京了。”

昭君瞥了她一眼,又从一旁的矮桌之上提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才悠悠道:“不急,这一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是的,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像那场噩梦之中那般,步步紧逼,做的事情漏洞百出。

昭君将一杯茶水递到嘴边,顿了一顿,蓦地想到了什么,对一旁的娄青蔷道:“皇上如今昏迷未醒,本宫如何能安睡的下?你去抱一床被子随本宫走一趟,本宫要去给皇上守夜。”

当初,因是怕高湛会在皇上驾崩之前赶回来,不得不命太医下了手。可现下时间却是充裕的很,也不必那般急匆匆的要了高欢的命。

更何况,她如今心头还存着一个问题没有问,她要好好的问一问高欢,当初答应她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做到!

☆、第5章高欢

娄青蔷甚是贤惠,听了昭君的话之后便万分顺从的去偏殿抱了一床缎被来,一路跟在昭君身后一言未发。

自仁寿殿到昭阳殿,一路之上万籁俱寂,唯有鹅毛大雪簌簌而下,掩盖住了来时的路。昭君裹紧了狐裘披风静静的走着,宫灯映照出昏暗的灯光来,照亮了前头积雪的赤色三丈宫墙。

行至半路,昭君终于记起有关于这一日的旧景来。

那一日的傍晚时分,多年来下在高欢饮食之中的毒药终于开始发作,教他以中风之态晕厥了过去。她得了消息之后便急匆匆的从仁寿殿赶了过来,处决了郑美人,不过一个时辰,高欢便死了。

那日陪同着郑美人同高欢一起的舞姬们都被发落到了慎刑司去,在场的宫女也都以最快的速度“意外”的死去了。

一切都在平静之下缓慢的进行着,没有半分差错。

高欢死后,她饶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为他流过。她在心中同自己说:“这么个负心人,如今死了只算是他活该!”

她于一个黄昏午后初遇高欢,如今他亦是死于一个黄昏午后,此后的日子里他便要彻底的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之中。昭君思来想去,终究觉得自己此生很是圆满。

如今时光流转,她需要再杀一次他。

而此去昭阳殿,便像极了一场送葬,为了应景一些,临行之前昭君特特的命娄青蔷替她换上了件素净些的衣裳。那是一件浅色的衣裳,并不曾绣上什么繁复华丽的花纹,只是在肩侧以同色的缎带堆叠出了几朵扶桑花的模样来,衣摆做的略为宽大,腰上却比一般宫服收紧些,迎风飒飒,显出几分潇洒意味来。

那是早些年昭君命人特地做的舞服,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在高欢面前为他跳一场舞。可她是马背上的儿女,自是不擅长那些歌舞唱曲之类的,衣裳做好之后便就此搁置。如今用来送丧,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她推门而出之时才惊觉,穿着这件衣裳去送葬简直是个极大的失误。她走在雪地之中,身后曳地三尺的裙尾自白雪之上拖曳而过,渐渐被冰凉雪水浸湿,显得越发的累赘起来。记忆之中,她杀了高欢的那一日同今日有些不大相同。那是个苦寒的隆冬天,干燥的不见一丝水分,她立在空落落的大殿之中,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青蔷瞧着那三尺曳地裙尾甚是揪心,又不大忍心打击自家姑妈穿衣的热情,便只能甚隐晦的开口:“姑妈,雪地难行,要不要青蔷去命人抬了您的轿子来接您?”

昭君摇了摇头。她素来是个倔强的姑娘,这一点在最开始的时候已经提及过了,越发不是让她做的事情,她便越是要去做到。

犹记得她出嫁那日,她被喜娘搀扶着送进喜房之中,满心欢喜的等待着自己的夫君。那时的她同自己的爹爹为了下嫁高欢这一事闹翻了好几日,素来疼爱她的爹爹一直都不曾同她说话,就连出嫁的这一日也是一样。她心里虽然委屈,却更多的是记挂着自己亲自挑选的夫君。

后来,她坐在喜房之中等到了入夜,门外响起脚步声,却在门口停住,好似是高欢被人拦截在喜房门口,随后便响起了他爹爹的声音。他说:“我的这个女儿脾气不好,自小便被我惯坏了,她日后便是你的妻,你要多担待着些。那丫头有个习惯,越是旁人不让她做的事情,她便越是要拗着性子去做的。日后若是遇上这样的情况,你且让她去折腾,那是她在向你撒娇罢了。”

昭君当时眼泪便落了下来,这世间最了解她的人,至始至终便是她的爹爹。

昭君朝着那场飘扬大雪伸出手去,晶莹雪花落在指尖顷刻便消融了。大抵是因为皇帝病急,平日里喜欢在宫里弹琴吹笛吟诗赏月的贵人们如今都安分了,就连宫道上来往的宫女都少了许多。昭君同青蔷一路走来,并未曾携着宫女,只觉得四周围越发的寂静起来。

青蔷提着灯笼陪着昭君一同走着,软鲛绡的鞋底踩在雪地上,吱呀的作响。大约是被昭君此刻面上与一贯不相同的肃穆神情所吓到,一时间也不敢开口。

昭君那日在祭天台之上挨了她自己的一剑,阖眼之际才惊觉自己这些年来皆是活在怒恨之中,那些宜人的景色,可口的点心从未曾入了她的心。一直到了她弥留之际才有些留恋起来,但是为时太晚。

是以,如今能再活一回,她便不免对这冬夜的雪景开始存了几分欣赏之情。

只是这仁寿殿与昭阳殿离得着实是有些近,其间的这段路走了不过半晌便已经到了昭阳殿的大门之前。昭君温吞吞的捞过自己早已濡湿的裙尾拧了拧,将其间吸收的雪水拧在了殿外,才悠悠的伸手去推门。

殿里只零星的点了几盏灯,守夜的宫人不知哪儿去了,只留下了青蔷身边的心腹宫女腊梅还守在正殿之中。昭君推开门的时候,她正弯腰挑着桌案之上的烛火。

灯花毫无预兆的乍开来“哔啵”一声作响,一阵狂风吹得青蔷手中的宫灯摇曳不已,腊梅抬起头来,连忙给昭君行了个礼。昭君摆了摆手,轻声道:“徐太医何在?”

腊梅忙的踱步过来,应声道:“徐太医在侧殿待命。”

昭君颔首,思忖了片刻,又与她说道:“让徐太医过来。”

腊梅屈了屈膝,应了一声便匆匆的朝着偏殿去了。

青蔷熄了宫灯,又转身去推合大门,屋外夜风渐起,盈盈灌入室内,钻进了昭君宽大袖袍之中,将那袖袍吹的仿佛一只展翅的白鸟。昭君绕过正殿之中摆放着的书案,灯火微漾,连带着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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