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出口,得到的不是想象中的狂喜,而是林钺铁青的脸色和众人们一样的眼光。
苗女就算再怎么激动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
林钺将他们母子带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大院,他说,“结果阿郎是我的儿子,我会认。但是,在此之前,必须滴血认亲。”
苗女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间丁点的血色都没有了,她突然发觉她不认识林钺了。似乎换了身衣裳的林钺便是另外一个人了。
“你是不是娶妻了?”苗女一瞬不瞬的看着林钺。
林钺笑了,笑得轻蔑,“你说呢?我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没娶妻?”
“你娶妻了?你怎么能娶妻呢?你怎么能娶别人呢?”就这样,苗女在林钺面前崩溃了,她歇斯底里的大叫,眼泪和鼻涕涂了满脸。
林钺俯视着疯狂的苗女,似乎很看不上苗女现在的痛苦,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如果阿郎是我的骨血,我纳你为妾。”
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刺痛了那个小小孩子的心。
“妾?!我千里迢迢,千辛万苦的来找你,竟是为了做妾吗?”苗女哭着笑,笑着哭。
林钺看着她,嫌恶的皱眉,“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姿态,你这个样子,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声音不算尖锐,却深深地刺痛了苗女的心。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是不是又受伤?你去找过我,对不对?我们只是恰好错过彼此,对吗?”苗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清楚林钺的表情,尽可能为他开脱着。
林钺根本不领情,嘴角甚至扯起了讥讽的笑,“我没有任何苦衷,也没有受伤,我只是纯粹的没预备娶你这个异族……”
“林钺,你对的起我?!”苗女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林钺,那双噙满了泪花的大眼睛让林钺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模糊而带有重影的,好像并非真实一般。
“女人,你该学习如何做妾的。”林钺淡淡然的说道,“我们林家是列侯之家,你这个样子,便是做妾都有碍身份。”
除了一开始,林钺就一直是这样,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与苗女的激动完全相反。
这个时候,下人们已经把清水和匕首准备好了,不消说,那是为林钺和阿郎滴血认亲准备的。
阿郎的身体比同龄人稍瘦小一些,可是,他静静的负手站在那里却自成一种风度。
只是,他的眼神太过直接,直直的看着林钺,让林钺很不高兴。这样的目光,让林钺觉得很不礼貌。
林钺率先割破了自己的食指,滴了一滴鲜红的血色入清水之中,然后理所当然的将匕首递给阿郎。
阿郎微微皱眉,正想说什么,却被苗女抢先了。
如同护食的母鸡一般,苗女牢牢的将阿郎护在自己的身后,“阿郎,我们走!”
对林钺死了心,就算用情十几年,苗女也能头也不回的离开。
林钺先是轻蔑的笑,直到他看着苗女步履坚定的拉着阿郎离开他的视线,笑容僵在了脸上。
到底,林钺也没有追苗女母子。
他有妻子,有儿子,日子过得很平静、很幸福。苗女的出现,只会打破他现在的平衡。所以,苗女要走,他也没拦着。
至于阿郎……
庶子而已。
嫡子孝顺、出息,何必多一个庶子出来伤他和发妻的心呢?更何况,这个庶子年长于嫡子!
苗女走得很有气势、很有尊严,可是,刚离开京城,她便病倒了。
痴恋了那么多年,最后变成了一场笑话,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她的心不肯承认,身体却认了。
苗疆的人都通医术,苗女自己也不例外,可是,心病又岂是凡尘俗物所能医治的呢?就算有懂事、孝顺的儿子陪在身边,苗女的身体状况也一样日渐沉重了。
终于,在稚子声嘶力竭的泪水中苗女闭上眼睛,结束了她短暂而辛苦的一生。
阿郎没有去找他那所谓的父亲,因为他知道母亲的骄傲,就算是死她都不肯再见林钺一面,更不要说入他林家坟地了。
可是,路途遥远,那尸体要如何运回苗疆呢?
发臭的尸体让所有人都避阿郎像瘟疫也就算了,他最不忍受的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腐烂……
于是,阿郎只能忍痛将自己的母亲火化,带着骨灰回到了苗疆,回到了母子俩十几年前便离开的家。
阿郎恨林钺,纵然他是他的父亲。
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会火化尸体,可阿郎为了带母亲回家忍痛火化了自己的母亲,他怎么能不恨林钺?
可是阿郎也没打算对林钺做什么,因为,他是他的父亲。
不过,也仅此而已。
回到苗疆,阿郎一辈子都没打算离开。
苗疆的医术、蛊毒博大精深,而阿郎在十多年苦行僧的生活里同时也深受汉人的医术的影响,他将两者结合起来,加上自己的专研,他医术愈发的精湛,在苗疆,甚至在苗疆之外都有很大的名气。
阿郎以为他会一直是苗疆阿郎大夫。
可是,人生总是充满着变故的。
他的父亲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这一次,林钺老了,他头上的白发掩饰不住,走起路来都颤巍巍的。
可他之所以会如此,并不仅仅是因为时间的流逝,说到底,他现在也不过是不惑之年。更重要的是,独子的早逝。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怎么能不苍老?
林家子嗣稀薄,林钺也没能例外,虽然也曾有过几个庶子,可除了一个嫡子,其他的都没养成。而这个嫡子自幼便聪慧可人,林钺对他极尽疼爱。当年林钺能够为他轻易的舍弃了阿郎便可见一斑。
那孩子也争气,文武双全,是个给家里很挣脸面的。
都说习武健身,可林家人习武却似乎都没打到健身的目的。
林家这位嫡子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皇家倚重林家,又心疼林家这个孩子,所以,林家的侯爵特意准许他多袭了一代。
只可惜,就算这样,泼天的富贵也没能留住他的性命。
留下嗷嗷待哺的儿子,林钺寄予厚望的嫡子殁。
儿子没了,孙子还小,自己的身体又不好,林钺感觉林家要完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了他的另外一个儿子。
林钺不比苗女,他想要找阿郎可不比苗女找他,林家便有了阿郎的消息。
其实,林钺也知道阿郎必定恨他,所以,他做足了姿态,亲自上门。
这样的面子,阿郎并不看在眼里。
“你儿子死了就想起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因为有怨气,阿郎并不能像当年的林钺那样淡然,他开口就火药味十足。
林钺年纪大了,又这跋山涉水的,身体早已透支,此时听到阿郎这么说故去的嫡子,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倒了。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阿郎嘴里说得无情,亲眼看到他昏倒心里还是有些波动。当然,他把这种波动归结为医者的本能。
在为林钺调理身子的时间里,阿郎说出话的依旧刺心。林钺也不与他计较,时间长了,阿郎也就不太说那些话了。
将林钺的身子调理的差不多,阿郎便要赶林钺走。
可是,林钺怎么可能会无功而返呢?
于是,父子俩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几乎是没有悬念的,最后败下阵来的是阿郎。
大抵这时间所有父子对持里,总是儿子先投降的。
对于林家,阿郎没有关心过,也不太了解,他之所以屈服,不过是看着林钺年纪大了,林家又真的没有其他人了。
只是,他一直不肯唤林钺为“父亲”。
离开苗疆的前一天,阿郎到母亲坟前拜祭。
林钺提议将苗女的坟迁回林家祖坟,阿郎拒绝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林家的祖坟对她来说是侮辱。
再一次踏足京城,看着那恍惚中带着熟悉的景象,昔日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说好的不恨,终于还是没控制住。
阿郎的纠结,在林钺看来是反复无常,父子俩始终都不像父子俩。
林钺为阿郎取了名字,林朗。
“朗”和“郎”的发音很像。
或许,这就是林钺取这个名字的由来。
名字虽然改了,可是事实上并不是冠上了“林”这个姓氏,他就是林家人了。
在民间长大的林朗完全不懂朝政,不懂得如何和林家的故交们交际,他跌跌撞撞的学习。而那些苛刻的所谓上层社会的贵胄们不知包容为何物,对他诸多挑剔。尤其喜欢拿林朗与那过世之人对比。
成长的艰辛,无法言语。
而林朗只是一力承担。
只有每天早上那拔掉的一根根白发说明年轻他是如何的呕心沥血。
不过三年功夫,他已经修炼的与一般世家子弟相差无几。而他高明的医术又使得他高于其他世家子弟。特别是在他治愈了贾家中风老太爷之后,世人都高看他一眼。
慢慢的,开始接触朝廷政事。
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得到了帝王的赏识。
林朗的成器,在外人眼里是林家血脉功劳——林家的人,每一个都是人杰。
自从林朗来到林家,林钺便称病不见客,常年在自己的院子里,吃着林朗精心调配的药,含饴弄孙。
对林朗的成长,不管是诋毁还是夸奖,林钺听了都只是淡淡的笑,让人看不出他的心事。
林海很聪明,比他的父亲还要聪明。
不仅仅是林钺,林朗这个大伯也很疼爱他。
又两年,林家的一切上了正轨,林朗的婚事也被提上了议程。
林钺为林朗说了一户人家的女儿,对方也算有些门第,可女方只是不受宠的庶女,其父兄都不是成器之人。
林朗黑着脸拒绝了这门婚事。
为此,父子俩大吵了一架。
怒火,点燃了早在林朗改名时便埋下的炸弹。
当初林钺为林朗取名便该一并认祖归宗,可是,林朗一直不同意将自己的名字加入族谱,除非记名为嫡子,而他的母亲以林家原配夫人之名入林家宗祠。
这个要求,林钺自然不会答应。
且不说这事有多打脸,就凭他那可怜的嫡妻还在,他就不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林朗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只是冷笑。
他会林家,不过是报林钺的活命之恩,还了欠他的东西。可他并没有忘记母亲的怨,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允许“庶”字落在他头上。
所以,到现在,林朗也只是表面上的林家人,林家族谱上并没有他的名字。
这些年,父子俩都不提当年的冲突,倒也相安无事。
可林朗的婚事打破了这种平衡。
林钺认为林朗已过而立之年本就不好找,不该嫌弃人家姑娘是庶出。而且,私心里,在他老人家的而言,林朗本身也是庶出的。
林朗则说林钺没有资格安排自己的婚事,他直言他的事不需要林钺操心。
一个认为对方不曾尊自己如父,一个觉得对方没有爱自己如子。
于是,一场大战无可避免。
原本和谐的林家,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局面。
父子俩形如陌路。
又两年过去,聪慧的林海以八岁稚龄通过了县试和府试两场考核,正是成为童生。
虽然都是未成为秀才的学子,可童生与一般的学子又不同。这时间,很读书人考到胡子都白了也不过就是个童生。
一时间,众人皆道林海是个天才。
外人眼中诡异阴沉的林家总算是有了喜事,纷纷来贺,病体愈发沉珂的林钺也因此精神好了许多。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林朗突然被弹劾贪刻,证据确凿。
林朗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下了大牢等待审讯。
不过,林朗到底是林朗,也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使尽了手段,险险脱身。
接下来,林朗要做的就是查清楚到底是谁陷害他。
结果,震得林朗回不过神来。
“为什么?”看着躺在软榻上的所谓父亲,林朗手脚冰冷。
林朗一直都知道林钺防着他,没有把林家私有的势力交托在他手上。他不说,因为他不在乎那些身外物,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林钺对他的防范之心这么重。
林钺沉默了许久,微微撩起眼角看着林朗,“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林家吗?你现在可以走了!”
当年把林朗接过来,自己的身体不好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是担心孙儿不能养大。如今林海长大了,而且这么出息,林朗也就没用了。如果继续留着林朗,这林府本属于林海的一切只怕都落在了林朗的手里。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也不过如此。
林朗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突然明白,跟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什么,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他在贪图林家的富贵。
“如你所愿!从此之后,你我生死两不相干!”林朗就这样,一个人来,一个人走,直直的走出了林府。
只是,心里的怨、心里火怎么也没有办法消除。
林朗觉得他快要被怒火烧死了。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情。
利用对林家的了解,林朗编织了一个天大的谎言,以前朝宝藏为诱饵,换他君臣离心。
林朗的故事编得很巧妙,真真假假穿插,难以分辨。只有有贪心,没有人能逃过这个圈套。
在林朗一心策划的时候,林钺因为一个秘密吐血昏厥了过去。
看着林朗离开,林钺心中无悔,却堵得难受。
不曾相处也就罢了,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身体也全凭着林朗调理,林钺再如何的铁石心肠也有些触动。
他翻开锁了很多年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方手帕,是苗女当初送给他的手帕。
当年他得到这方手帕的时候本想扔掉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便留了下来。
到现在,林钺也不知道林朗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林朗不同意滴血认亲,林钺也有些害怕知道结果,所以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林钺自嘲的笑,没想到一贯举手无悔的他,也就有现在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
“祖父!”
这个时候,身量渐渐抽高,开始长成大男孩的林海走了进来。
看到给自己见礼的孙儿,林钺心里满满的骄傲,有这个孙儿就足够了。
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林海和林钺十分亲近,他亲昵的上前,“祖父这是在做什么呢?”
林钺下意识的收紧手中的帕子,不想让孙儿看见。
可是,林海虽然人小,可眼睛却很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帕子。
“这是什么啊?”林海捂着嘴笑了起来,“是祖母送给您的吗?”
林钺横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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