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用不着再在那些虚伪的调笑里掩饰自己的失意和灰心丧志了。
……只是看起来他也并不怎么灰心丧志。他笑得明明很愉快,愉快得令我毛骨悚然。
拉特格好不容易抑制住了那股笑意,重新抬起头来直视着我。他淡蓝色的眼眸里因为方才的笑意而闪着一点明亮的光。
“脾气暴躁?身家不清不白?……黛蕾尔,我该说你是太谦虚呢,还是该说你太无情呢?”
我十分无语。这是多么明显的想要发好人卡的开篇词啊,我不相信这个阅人无数的著名浪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形。他应该很乖觉才对。
我还没有说话,拉特格突然微微垂下视线,右手灵巧地啪一声扭断了那枝玫瑰的长茎,然后把掐下来的枝茎信手丢在地上。
我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被发了好人卡,就拿无辜的玫瑰花出气么?
谁知他左手食中二指间夹着那朵鲜艳的玫瑰,利落地一翻手掌,再往前一伸。我眼花缭乱之间,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探到我脑后绾着的大发髻间,顺手将那朵开得正艳的红玫瑰簪在我发间,笑道:“鲜花美人,相得益彰啊——”
我忍不住向天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4月29日更新:
下次更新:5月1日~~~
我发誓这个天雷的情节是俺写着写着就自动蹦出来的。。。唉唉,争风吃醋,多么天雷啊~~~
☆、324319
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方便把那朵花拽下来扔掉——我总还得给这位新帝国的新贵留几分面子吧?可是那朵花虽然失去了生满刺的枝茎;戴在我发间却犹如变成了仙人掌一般;刺得我头皮发麻。
我的眼睛还停留在上翻的状态,耳朵里就钻入一声近在咫尺的冷哼。
那声冷哼我实在太熟悉了。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慌忙端正神情;放眼望去——芬丹不知何时已走到我身侧;面部的线条绷得紧紧的,神情冷冽严厉,仿佛我们不是在跳舞,而是正在面对满坑满谷的恶魔大军突袭一般。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真的炸了。
感谢老天,拉特格没有站得离我太近。否则我不知道芬丹会不会把他那个“勇士、诗人和外交家”的美称丢到脑后;做出什么让大家都下不来台的事情。他虽然长期出使塔伦嘉德宫廷,但是性子却是一板一眼不知变通得很。反正他一贯看不上狮鹫帝国——啊不,现在是独角兽帝国了——这个艾罗兰的传统盟友,何况独角兽帝国的新女王还曾经率军侵入艾罗兰境内,把他庇护的考德威尔领主活宰了;他对新帝国的这些骑士们能有什么和颜悦色才怪。
此时,芬丹身形一闪,不着痕迹地挡在我身前一点,把我的多半个身子遮住。为了保持良好的视线,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芬丹直视着拉特格,淡淡地说:“拉特格队长,您与精灵们的信仰都不相同,怎能苛求一位精灵族的女士接受您盲目的追求呢?”
拉特格闻言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反问:“那么,芬丹大人,您确信您和这位聪明勇敢的女士的信仰就完全相同了么?”
这句话兼带一点挑拨离间的功能,我后背上立时沿着脊椎机伶伶悚然冒了一层细汗。
芬丹果然沉下了脸,表情刻板,语气平平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完了。我可熟悉芬丹这种表情和说话的方式,只要同时出现的话,就表示他心里已经很生气了。我虽然一直想要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和稀泥,免得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尴尬场面发生,可是拉特格挑衅得也太露骨,何况他的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进而怀疑起我的真面目,那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啧啧,我就知道花心男都靠不住!
正在我唉声叹气不知如何了局的时候,拉特格突然面容一整,视线绕过了芬丹挺拔的身躯,竟是直视着我的眼睛,轻声说道:“黛蕾尔,我很抱歉。”
我一愣。他向我道个什么歉啊?他又不欠我的!我莫名其妙地强笑了一笑,说道:“啊,这……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拉特格微微皱起了眉心,脸上原本吊儿郎当的神色里也多了一分愧疚与黯然。他注视着我,放轻了声音说道:“黛蕾尔,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后来才想明白,这一切都是拜娅拉恶毒的诡计,想要陷你于死地……你能够生还,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倒是十分真诚,先前的戏谑却是完全不见了。我能够从他的叙述中听出他隐隐的自责,这才明白他原来是还为上次被拜娅拉当了传递“狮鹫之心”的信使兼帮凶而介意。可是我从来就没想过他有什么值得责怪的,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安德烈小王子,甚至对整个狮鹫帝国,他都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他又不是这个游戏的主英雄,能以一己之力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
我笑眯眯地对他和蔼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也被拜娅拉骗了,亏我还是她的前辈师姐呢!可见我也并不比你高明到哪里去……而且现在我已经把她宰了,这件事我们就痛痛快快地把它忘记吧。啊,呵呵。”
虽然我一直试图缓和这里的气氛,可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效果。芬丹和拉特格之间依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我甚是头痛,慌得简直想拿脑袋凿墙。
正在我完全没了办法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救命了。
来了一个侍卫,语焉不详地对拉特格说邓肯公爵有请,再问召见的缘由,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邓肯公爵似乎正在偏厅与泽希尔*师商议战后联盟的延续等问题,不知道谈了什么,福至心灵,突然就把这个守门的侍卫叫进去,让他来传拉特格。
于是,拉特格满腹狐疑地走了。临走前,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还在我发髻间停留了一阵子。
他走了,芬丹自然也没什么可以发火的了。他回过头来,一双蓝眸狠狠地横了我的头顶几眼,就离开舞池,走开了。
一场共舞草草收场,我十分无瘾。原本虽然也没想着要玩什么浪漫共舞的情调,可是闹成这样乌眼鸡似的,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惜芬丹这个人一贯都没什么情调,EQ更是为零,以为现在是和平年代了就可以放松心情来点小浪漫了?简直白日做梦。我就结结实实地踢到了一次铁板,哼!
虽然他驱逐我的个把小桃花的意愿甚为坚定,可是这也不能每次都搞成外交纠纷啊——尤其是,他每次都表现得那么大义凛然,好像艾罗兰王国跟狮鹫帝国如果因而翻脸了他也完全无所谓!
开玩笑,他是艾罗兰顶天立地救苦救难的大英雄,我也不想当红颜祸水众矢之的的苏妲己啊。我总算千辛万苦千难万险才把这个游戏亲自通关,在结束动画没出来之前,我要坚决维护这得来不易的和平,防止其它幺蛾子——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一跳。
这个游戏已经通关了,虽然有那么一丁点我带来的小小的蝴蝶效应,然而大方向却是一点也不错地打到了“艳丽的结局”。可是当这个游戏的进程结束之后呢?我应该怎么办?我为什么还是回不去现实世界里?而假如我能回去的话,我真能舍得丢下这里的一切,独自走掉?这不同于现实里的分手,就算发了重誓老死不相往来,也有可能在多年以后街头偶遇;在这里,我一旦说了永别就将永无相见之期,再看见这个游戏、这些人的时候,他们就将停留在我电脑的液晶屏上面,成为一个个3D得很粗糙的小人儿,一连串0和1的组合,触手可及处,只有一片金属的冷冰冰。
我想回家,却迈不开步。我想留下,却缺乏一个最有力的理由。芬丹从未向我提起过他对于未来的打算,也从未向我明确表达过他的心意。现在想起来,恍如一盆冷水当头向我泼下,使我的心揪得发痛。
每一次接近他,几乎都是我主动。以前是为了完成魔王的任务,后来是为了听从自己的心意。我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不过是我顶着各式各样不同的马甲,蜻蜓点水似的那几次亲吻。然而我知道,他吻的只是那些我不得不使用的躯壳,而且统统都是我先出击,他最多也只能称得上没有抵抗——这些,和我想要的结局,差得太远。
刚才在席上喝的果酒此刻仿佛酒力上涌,热热地烧灼着我的面颊和双眼。我自嘲似的笑了一笑,走到大厅一侧的长桌旁,径自又拿起一杯酒,却不急着喝,只是把冰凉的酒杯抵在自己的前额上。
这个游戏的剧情和战斗都是那样残酷而现实,我却想要从中找到梦幻一般的童话故事。我自嘲地想,我真是太幼稚了。
可是我能直接作咆哮状,捉住芬丹摇晃,问他到底有什么想法么。
我端着酒杯,靠在长桌旁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来。最后,我想得头昏脑胀,决定出去吹吹凉风,清醒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5月1日更新:
大家五一节快乐~~~俺很勤劳地在填坑哇哈哈哈~~~好久木有这么理直气壮啦~~~ ^^
下次更新:3号~~~
☆、325320
我找了两扇显然是通往某个阳台的落地门,用力推开。那两扇落地门上雕着精美的花纹;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门看似木质,却颇为沉重;我一推之下;也只是缓缓向外敞开。
我刚想端着酒杯上阳台;就赫然看见这个小阳台上居然已经有了赏景客。
芬丹右手曲起,以肘撑在阳台栏杆上,听见身后门扇敞开的吱吱呀呀声,缓缓回过头来。
我这一下可当真想不到!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躲不开这个人的气场笼罩?假如是平时;我大概会走过去和他闲聊几句。然而此刻这个人正是我一切烦恼的根源,我却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处;好好厘清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扭头就走。
刚迈出一步,芬丹的声音就淡淡地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悦。
“一看见我,掉头就跑?嗯?”
我没办法,生怕他又联想到歪处,只好回过头来陪笑道:“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喝喝小酒,没想到又被你撞到……”
芬丹的视线落在我手中半满的酒杯上。他往自己身旁的位置轻轻一偏头,示意我站到那里去。
我踌躇,不太想欣然从命,因此假装没看懂他的肢体语言。
芬丹也不发怒,只是静静斜倚在阳台的围栏上,盯着我的一双眼眸深不见底。
……在和他的对峙中我从来就没有讨到过丝毫便宜。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抢先气馁,自欺欺人地想着:我的去留其实跟他也没多少关系,难道他愿意帮我回家,我就真能回去不成?没了“狮鹫之心”的力量,他就是连熔岩地狱谢尔戈都去不了,更不要说什么游戏之外的现实世界了。我实在没必要跟他赌这个气。
我叹了一口气,拿着酒杯走过去,停在他身侧,顺手把那个酒杯放在我们两人之间的栏杆顶端,面朝王宫的中庭,遥望着塔伦嘉德的夜色。
芬丹仍旧保持着先前那个姿势没变,视线斜斜向下,落到那个有意无意把我们之间的距离阻隔了出来的酒杯之上。
他突然出声,语气很平静地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打算躲着我了吧?”
我愣了一下,不由得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夜色里,他的侧脸线条显得紧绷而深刻,有点不好接近。皎洁的月光在他那头很正的金发上镶了一层银芒。
我不觉得跟他说那些关于自己去留的顾虑,他能够全部理解。何况我这么说出来,无论如何有点像是逼婚的意味,我自认还不算大龄剩女,也不是完全没有追求者——刚才的情景已经很好地证实了这一点——而且天知道这个古板没EQ不解风情的绿色肌肉男头脑里到底有没有结婚什么的这根弦。
万一我直白地问“你到底打不打算跟我结婚”什么的,而他一头雾水地反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说“婚礼什么的那都是人族爱搞的把戏,我们精灵族是不讲究这一套的”,那时候我就出大丑了,再恨嫁也没有这样的。
我想了想,决定先迂回一下。
我说:“芬丹,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一辈子都只能是那个躲在黛蕾尔躯壳里的耶泽蓓丝,你会怎么样?”
芬丹一怔,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么沉重的话题,眸光如电一般瞬间扫向我脸上。
最后,他只是草草地说:“你怎么会是耶泽蓓丝呢。你不是说,你的真面目,是来自于‘未知的东方大陆’的人族么。”
我低头笑了笑,说道:“啊……当然。可是,我的灵魂被禁锢在耶泽蓓丝体内了啊。能有什么法子让我重新恢复本来的模样,回家去么?”
芬丹闻言果然沉下了脸,冷声问道:“你说什么?!……你想回家?”
我默默颔首,看着他的脸色实在不甚好看,只好又补充了一句:“我总不能一直寄居在别人的躯壳里……可是恢复成人族的模样以后,我能去哪里呢?我的模样,和狮鹫……呃,独角兽帝国的这些人都不一样。艾罗兰是精灵王国,只怕也没有我一个外人容身之地吧——”
芬丹突然有丝粗暴地打断我。
“胡说!你当然可以呆在艾罗兰,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唉,这个榆木脑壳。我苦笑了一声,问道:“那么,我有什么理由能够呆在艾罗兰呢?……和考德威尔领主一样,政治避难么?”
芬丹一窒,薄怒道:“胡说!你怎么会和他一样!即使你恢复成人族的模样,也是我艾罗兰最尊贵的客人……”
我暗叹一声,转过头来望着他线条深刻的侧面,轻声说道:“芬丹,没有人会去别人家作客作一辈子的……”
芬丹似乎被惊雷劈中了似的,猛然转过脸来,目光灼灼,直视着我。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不可置信,像要在我脸上看出个洞来一样。
他最后慢慢说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叹了一口气。
这个榆木脑壳真是无可救药了。他的EQ值看来不是零,而是负无穷。和他高到破表的能力和等级一点也不相称。
我凝视着他那双犹带冰凌的深蓝眼眸,低声问道:“当一个精灵成年时,会发生什么事?”
芬丹惊异地盯着我,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他这种神情,不知为何我竟然感到一阵心酸。
也许老天确实开了我们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也许今天换作任何一位精灵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