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丹惊异地盯着我,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他这种神情,不知为何我竟然感到一阵心酸。
也许老天确实开了我们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也许今天换作任何一位精灵姑娘——而不是我——站在这里,都不会问出这样不识大体,令他困扰的问题吧。也许没有遇见我的话,他就不会一再为难,一再破坏自己坚守了几乎一辈子的原则和道义,和自己过高的正义感和道德观一直做着艰难的斗争吧。
我忽然想起当我刚刚恢复为黛蕾尔的面目,和真正的伊拉娅一道回哈尔利斯去寻找雷拉格的情景。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和小白女王并肩站在城外的湖边。那时,他温柔地望着伊莎贝尔女王,说:我们很幸运,伊莎贝尔。
呵,经过了这么一场旷日持久死伤无数,令各方都元气大伤,充满了冷酷、阴谋、背叛、伤害、险恶的大战,他们的脚下踩着无数无辜生灵的血肉和尸骨,他却仍然认为,他和伊莎贝尔女王的相遇是幸运的么?
这毫无理由的爱呵。
那时,我和芬丹也在场。
那时,我对芬丹说:我们很幸运,芬丹。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即使一路上充满了艰辛和荆棘,充满了失望、误会、背叛、谎言、分离、伤害和伪装,在无数次似乎就要迈不过去的生死一线间,我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可是现在,我不能确定了。
呵,真是讽刺。多年动荡和无数牺牲之后,我们终于拥有了这份得来不易的和平。然而这份和平也同时将我们之间隐藏得很深的那些问题突如其来地带到我们面前,不容忽视,必须立刻得到解答。游戏至此,我已经没有了穿越前已烂熟于心的攻略作为助力,每一个问题,每一个答案,我都要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我低声说道:“假如你没有忘记的话,雷拉格会在埃尔韦尔等我一道坐船出海,去寻找蒂耶鲁的灵魂。我必须去,我有一大堆问题,等着他为我解答。我刚才的问题,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再告诉我答案。”
芬丹的下颌紧绷,薄唇紧抿,似乎很不能理解我的话,满脸都写着困惑和忿怒。他的表情令我心酸,简直要让我以为自己真是那个折磨他的神经至深的狠心的妖女。可是这个问题如果不找到答案的话,我终究无法一辈子在艾罗兰就这样顶着一张他人的面孔,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
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就回身向大厅中走去。
☆、326321
几天后,即位大典和祝捷大会等等活动终于全部结束;各股势力纷纷告辞回国。我和芬丹;以及艾罗兰前来祝捷的代表团成员,一起回到了艾罗兰王国的首都塞利斯塔拉。
没有人对“蜂群女王”黛蕾尔的神出鬼没产生疑问。除了安雯还是板着一张半死不活;与我不共戴天的脸孔之外;其他人都热烈地欢迎我。“独角兽少女”于尔辛甚至眼里闪着几点泪光;对我说你受苦了,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享受这得来不易的和平了。
我讪讪地笑着,和热情的人们应酬着。热情奔放的小绿人儿们毫不掩饰他们对和平的渴望和欢迎;塞利斯塔拉街头巷尾都有欢庆的人群,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好多天。
我仍旧住在国会楼上的树屋里。虽然黛蕾尔已经久未出现;但当初那间属于我的小小房间却依然被整理得很干净,等着我随时入住。
我每天大多数时间宅在房间里,偶尔也会跟其他精灵游侠一起去参加一些街头巷尾自发形成的庆祝活动,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喝点无伤大雅的小酒,打发时光。
精灵游侠们也多数长年忙于东奔西走南征北战,像现在这样放松的聚会时间可谓是少之又少,所以大多数人都不免放开心怀及时行乐,一时间塞利斯塔拉大街小巷热闹滚滚,其乐融融。
我本来以为我们这么颓废地狂欢,作为如今的艾罗兰第一人,芬丹可比先王阿拉伦要严厉十倍,一定会忍无可忍地出声呵斥。
结果芬丹倒格外沉得住气。我们一连HAPPY了十几天,他每天既不说教,也不参与,只是自己留在国会的办公厅里,处理那些堆得如小山一样高的事务。
最后我终于对这一切产生了一丝厌倦。
我明明不能够完全敞开胸怀,像真正的精灵一样去狂欢,明明有着太多前途未定的担忧和顾虑,沉沉地坠得我的心发痛。我明明心里有一块怎样也填不满的空缺,那么我这样在别人的狂欢里透支自己的时光,又是为了填补什么呢。
我从繁华喧嚷的大街上回到静寂无声的国会。夜间的国会分外安静,就连门外守着的两个战舞者也有些昏昏欲睡。看见我回来,他们向我点了个头表示打招呼,就替我拉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听着自己细碎的脚步声回荡。走到上楼或者回树屋的那个岔路口,我犹豫了一下,转往相反的方向。
我爬上国会的楼顶,转过那两道巨大华美的花碑,一直走到栏杆旁。
深夜的塞利斯塔拉,从国会楼顶俯望下去,一片静谧幽美。所有的建筑上都跃动着星星点点的流萤,亮着明亮耀目的灯火。从国会楼顶还能看得到猎人公会院子正中那一堆经久不息的篝火,偶尔爆出几个极亮的小火花。市场的那些高高矮矮的建筑上都挂着彩灯,随着流萤一闪一闪,幻化出美丽的七彩光芒。倘若再仰首望天,会在深黑的天幕上看到无数闪动的明亮星辰,如同缀在天鹅绒上的钻石一般,令人眩惑。
我漫望着这一片美丽至极的灯海与星光交织成的,美得像梦的景致,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一惊回首,发现芬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那里。他衣着整齐,就连那袭树叶大披风都披在他身后,显然是还没有就寝。
我向他勉强地笑了一笑,没话找话地寒暄道:“啊……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么?”
他漫应了一声,却走过来站到我身边,手扶着栏杆,同样眺望着塞利斯塔拉的夜景。
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无话可说。
好在他也没让我尴尬得太久。
他突然问道:“你知道贝尔-泽里城么?”
我仔细想了想,从记忆深处搜索到不甚确定的答案。“那个老骷髅头子……马卡尔的老巢?”
芬丹点了点头,仿佛陷进了某种回忆里。
“你知道么,黛蕾尔……那时候,当我终于越过边境,会合银色城邦的*师泽希尔和狮鹫帝国的哥德里克公爵,将马卡尔围困于贝尔-泽里城下时,我抬起头,却望见贝尔…泽里的城门上,挂着一面用人的皮肤和骨骼制成的横幅,上面写着‘放弃所有希望’……我忽然想起来,传说这句话既是这座城市的座右铭,也是对任何胆敢来犯之敌的警示语……当时,我脑海里只能够想到,假如我不能攻下这座罪恶的城,割下马卡尔的头颅,确保他进入永恒的坟墓,不能再出来作乱,我才真正是没有了任何希望……”
我有点惊讶于他向我絮絮述说这么多与我不相关的回忆。只不过我也没有想要打断他的意思,只是默然颔首,继续听他说下去。
“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其他人……我也不是为了解放狮鹫帝国才去攻打他。”芬丹的手肘曲起来,撑在栏杆上,上身前倾,却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知道,为了维护世间的和谐,我不应该产生任何憎恨的情绪。可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恨马卡尔的狡诈阴毒,恨伊莎贝尔女王为他所蒙蔽,更恨我自己……我以为你死了,即使不死在‘光明圣言’的强大威力之下,也必定被魔王捉回谢尔戈,被他处置了……”
我有些微的动容。可是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他。
芬丹却又停住了,仿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往下说一般。
我终于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这一看就令我隐隐吃了一惊。
他似乎有点紧张,也有点无措。这种表情我似乎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他仿佛是在担心一旦表达失误,就会失去某种很重要的东西。这种患得患失奇异地抚慰了我的心,使得我开始隐隐确定某种我追寻了很久的感觉。
我望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精灵们在哪里记录他们的故事?”
芬丹一愕,犹疑了片刻,仿佛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按照当初斯芬克斯谜题的标准答案来回答。最后,他飞快地想了一想,好像终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张破旧的莎草纸,递给我。
我有丝纳罕地接过来,一看之下,却大为震撼。
原来,这就是当初我在艾罗兰边境的中央要塞,与芬丹击退拜娅拉亲自率领的最后一波恶魔军队的进攻之后,我在那座曾经蹲过禁闭的草棚子里,为了向他解释我刻在墙上的中文字的意思,信手写下整首歌词的那张纸。
我看着纸上自己潦草的字迹,有些感慨,有些动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心底油然而生。
芬丹的声音,在距离我极近之处响起。
“在纸上。”
作者有话要说:5月5日更新:
俺有点郁闷……因为俺觉得大概是太久没写浪漫戏了,俺的水准竟然有所下降……
希望下一章不要太雷吧……^^;
其实现在对于俺来说,就是一个慢慢把以前写过的所有伏笔都收回来的过程……
看着大纲一点一点在接近尾声,俺还真有点舍不得……
下次更新:7号~~~
☆、327322
我慢慢仰起头来望着他,种种往事犹如吉光片羽;此时都从我们之间站得极近的距离中穿梭飘过;使我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穿越了不真实的世界与真实的伤痛;不真实的剧本与真实的歌谣;当一切都沉淀之后;他仍在这里。
我花了在那个世界里的半生;来寻找一个这样的人。但是我终究没能找到。
我曾经以为,那个窗边读书的儒雅少年,在凌晨的河边低声吟唱BECAUSE I LOVE YOU的段知澄,是那个人。每当我反复想起那首歌的时候;我总是遗憾,以为我们在某个不为人所知的时间彼此擦肩一瞬;错过一生。
但是我现在却突然明白了,错过的人,终究不是你生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所以他会从你生命里断然离开,流落到别人的世界里,主演着另一个脚本,另外一场,爱情养成的游戏。
我注视着芬丹凝视我的那双湛蓝的眸子,想着这个人甚至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着的人,可是,为什么,他此刻会带给我如此的悸动,他的体温会如此温暖我的心呢。
我注视着他,想起他曾经被迫接受过我的拥抱,听过我情急冒充的挽歌,把我从亡灵的地牢里救出来,在森林的深处和我分享过一个温情的吻,在朝阳初升时握着我的手……也曾经在得知我顶着的那个恶魔领主的头衔时,气急地向我劈下一记“光明圣言”,然后当我化身为伊拉娅来为难他、向他寻仇的时候,才发现他在分别后的追悔痛惜——
呵,芬丹,这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游戏脚本中的隐藏剧情么。
我微微低下了头,望着手里的莎草纸,轻笑道:“原来,这个游戏,是个恋爱养成游戏啊——”
那首歌里唱道,为什么对流星许愿却从来没实现,为什么英勇的骑士会比龙还危险?我当然知道这世界不会完美无瑕,我只求爱情能够不要那么样复杂——
然后我突然想起泽希尔在某个过场动画里的笑谑。他面对着一群敌意满满的堕落圣堂骑士,还依然潇洒自如地玩笑道:你们这些骑士都一个样,总是压抑自己的感情……
这个奇怪的念头与先前的歌词严丝合缝地叠加在一起,令我不由得低头微笑了。
我的笑容仿佛令芬丹有丝紧张,他脸上的所有情绪都隐没了,只有一张绷得紧紧,显得十分严厉死板且不好接近的面皮。
我慢慢收住了自己脸上的笑意,深深地注视着他的面容,一字一句地问道:“当一个精灵成年时,会发生什么事?”
芬丹十分意外地怔了一怔,然后,一抹笑意染上了他的眉间,使得他的面容放松下来,显得格外柔和。
他清清楚楚地说道:“他会结婚。”
我停顿了一霎,极浅的笑纹在我唇角悄悄蔓延开来。
“我一直想问,那天,在吉勒丹郊外的森林里,那名来报信的剑舞者飞奔过来之前,你向着我的脸伸出手来……那个时候,你究竟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那时,他的脸上潮红未褪,他的湛蓝眼眸幽深似海,他的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说:黛蕾尔,你……
而那一刻,至今,我仍记得。
芬丹愣怔了一瞬,脸上的神情慢慢柔和下来,眼里带了一丝怅然一丝追忆,低声说道:“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这样的话……”
他长长叹息,静静地凝视着我,清清楚楚地说道:“我只想问,黛蕾尔,你也……喜欢我吗?”
我如遭电殛。
他说,你“也”喜欢我吗?
那么,那就代表着他其实已经喜欢我了,是么,是么。
我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如果我不是黛蕾尔,你也会喜欢我么?”
芬丹定定地凝视了我许久,然后慢慢地说:“即使你的外形不再是黛蕾尔,你也仍旧是我所知道的那个人……黛蕾尔其实就是你,没有你的话,‘黛蕾尔’只不过是一具无生命的躯壳而已……我站在这里,并不因为你是精灵游侠或者‘蜂群女王’。你明白么?”
我又眨了眨眼睛,仿佛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落进了我的眼睛里去,刺得我的双眼发酸发痛。
我低头望着他支撑在围栏上的左手,缓缓把自己的右手移了过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我的咽喉里似乎哽着一个硬块,令我的声音莫名地有些低哑。我说:“我明白了。”
从那一天开始,无数日子已经过去了。恶魔的势力疯涨而后消亡,很多人为之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每一个人都挣扎在老天给定的剧情漩涡里艰难求生,千山万水,好在我们终于能够这样重逢。
不过按照惯例,那些狗血偶像剧里一般男女主角要倾诉衷肠的时候,总会有些不识相的路人甲适时出现搅局的。就连当初在哈尔利斯城外的湖畔,雷拉格要和小白女王依依话别的时候,旁边不也杵了伊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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