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盛着小而精致的幻境,幻境里有无数缩得更小的人影,比泽希尔那天在议会顶楼里用仿制圣杯做出来的水幕幻境真实一百倍。
我瞪大了双眼——事实上,自从我得知阿拉伦先王陛下亲口托付给我的、艾罗兰的明日之星“蜂群女王”黛蕾尔,居然是鄂加斯的信徒、魔王的爱将“妖妇”耶泽蓓丝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因为过度吃惊而瞪大双眼了。
即使是很久以后,当一头银色长发,身穿紧身皮衣和高筒长靴,冰冷而傲慢的黑暗精灵部落的法律仲裁者、暗影女族长伊拉娅,忽然在我面前重新变成了那个红色头发的闯祸精黛蕾尔,都没有让我真的那么吃惊过。也许是,在我心底某个隐藏得最深最深的部分,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在潜意识里执拗地认为着,耶泽蓓丝不会死,她总有一天会回来向我寻仇,报复我当初对她的伤害的吧——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寻找她的眼神。虽然蒂耶鲁并没有明说,但在他对着黛蕾尔神秘微笑,挥动魔杖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要给她看的是什么。
她的故乡。
只是我没有想到过,她居然拥有这样奇幻到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故乡。
想到这一点,我突然无法抑制地开始担忧起来。
这个世界太贫瘠,太混乱,太疯狂。而她的故乡,看上去虽然不可理解,却是那么明亮,那么拥挤,那么繁华喧嚣。街上不会突然冒出来浑身冒着火焰的恶魔,即使他们那里也有女王,也一定不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莫名其妙的危机。街上全部都是人族,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长着精灵的尖耳朵。他们穿的衣服虽然式样短而古怪,却轻便合体,图案缤纷而颜色美丽。
她的世界奇诡神秘然而多姿美丽。吸引着人不知不觉就想去探索,想要沉迷。然而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只有她才懂得那里的一切。
这就是为什么她已经是艾罗兰功成名就、令人敬仰的“蜂群女王”黛蕾尔,却仍然孜孜不忘地,想要做回那个一无所有的,人族的自己么?
我没来由地感到心底一阵惊悸。随即哗的一声,心底那里似乎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深不见底。我的心脏随之坠了下去,无声无息,不见终点。
我从未像此刻一般感觉真切,她原来并不是亚山人。那么,西莱纳女神在上,这一切难道都是仁爱恩慈的您,所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
蒂耶鲁已经在黛蕾尔——或者说,我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我并不知道她是谁——面前,为她打开了一条通往故乡的通道。她只要点头,就能回到那个神秘绮丽的世界里去。在那里,森林中没有精灵。信仰里没有神龙。即使是人族聚居之地,也看不到一个骑士。
我从未感觉如此挫败过。假如你所面对的是魔王,是丧尸,再强大的对手,你仍可以尽你全力取胜。可是假如你所面对的,是一个你闻所未闻,无法想像的奇异世界,你将如何与之相争?……
作者有话要说:6月1日更新:
这章番外够肥吧?够肥吧?^____________^
其实突然这样换个角度写,也是俺的恶趣味啊~~
俺觉得总该在结尾前给某人一个表露心迹给围观的大家的机会~~:P
所以~~本周除了这章番外,应该只会再更一次了~~
最近很不舒服,莫名其妙嗓子疼痛,还起了疹子……
请大家原谅废柴的俺吧~~~给俺几天时间休养生息一下~~~
嗯,俺觉得,这篇文貌似很快就要大结局了……
真有点舍不得啊~~~
PS。 祝大家六一节快乐~~永远有一颗童心~~:)
再PS。 一点注释:本章里蒂耶鲁的灵魂提及“最古老也最棘手的一个因素”,是指他第一次遇见雷拉格的时候(那时候阿雷还是恶魔领主阿格雷尔),他质问阿格雷尔为什么要帮助女王,阿格雷尔吞吞吐吐,蒂耶鲁却突然悟了,说原来是因为“最古老也最棘手的一个因素”——爱情呀~~~
所以在这里他再度提到了他的这个定义,雷拉格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女主因为是穿越女,在过场动画里见过这一幕,所以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可悲的芬丹不知道……:P
再再PS。贴张图,大家不妨自行脑补成是女主和鼻涕泡儿吧~~毕竟这个游戏的美工太糟蹋人了。。。
☆、336330
当我从蒂耶鲁的幻象里重新看到自己离开了许久的那个世界时,我很没用地骤然鼻端酸涩;双眼湿润。
深埋在心底很久的想家的情绪一瞬间挣脱我理智的束缚;千军万马气力万钧地冲上来主宰我全部的躯体和意志。软弱的泪水浮上了眼眶。
蒂耶鲁大概对我这样的思乡病症状见怪不怪吧。他甚至还很体贴地问了一句“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家人和朋友现在是什么样么”。然后在我还没有点头之前,他就擅自替我下了决定;手中的魔杖一挥;在我眼前浮现了父母的模样。
他们正坐在一家茶馆里;隔着一张藤桌,满脸愁云地面对面坐着。桌上的电水壶发出咔哒咔哒响的沸腾声,母亲仿佛惊觉了一般伸手去拿那只水壶,先为父亲的茶杯中斟满;再替自己的杯中添水。父亲礼貌十足地点头道谢。母亲闻言也向他颔首回礼。
多么相敬如宾的一幕。落在那些森林精灵眼中,大概要称赞一句好和谐吧。
不过;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我失踪的关系,他们大概应该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吧。只是在茶馆里这样客套地坐着,那种礼貌周到仍然掩不住彼此间的生疏。
我听见母亲愁容满面地说:“Luna这些日子到底是上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人,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工作也丢了,那家外企很难进的……真是白白考了那么一堆试……”
父亲同样叹息,说:“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听话呢。以前也是这样让人操心,十几岁就非要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要是不给她主动打电话的话,她自己就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一次电话……”
母亲脸上的忧色未减。“这孩子人大心大,我早就管不了了……可是这一回,她也太过分了,报警也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亲沉吟,“我也托了人在找,不过她这孩子生活很封闭的,平时都呆在家里,也没几个要好朋友,问遍了她的朋友同事也没一个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唉!偏偏还赶在这种时候,她弟弟马上就要高考了……那孩子论学习可不如他姐姐,我看只怕考完了以后,上什么学校还是个大问题!……”
母亲脸上显出一丝对我弟弟高考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的样子,然而她很快就竭力忍住,表现出一副关切的神情。“那到时候可得好好托托关系看看……唉,为了找Luna,这几个月我也是把家里的事情都抛下了,Larry为了这件事有点……”
我的眼泪忽然决堤。脸上的五官像暴雨中的沙堡一样迅速融化,眼泪肆意在脸上奔流,将这一路上所有的尘土风霜都要冲刷净尽。
我感觉到突然有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握住我的肩膀,我在哭泣中仍然能够嗅到那人身上似有若无的青草香环绕我身畔。那双手的主人的声音焦灼,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慌张。
“黛蕾尔!你怎么……你不要哭。没有事的,你不要伤心……”
他的安慰笨拙而真诚,瞬间令我勉强撑持的一切自尊崩毁。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我有那么那么多的话,此刻都想要告诉他。
我想说,我不是黛蕾尔,不是伊拉娅,也不是耶泽蓓丝。方才母亲提到的那个名字——与罗马神话里的月神相同的名字——Luna,才是我,真正的我。
我想说,我有个今年就要高考的弟弟,我称呼他的母亲为阿姨。我还有一个名叫Larry的继父。
我想说,我的父母这样客气,是因为他们二十年以前就不再是夫妻了。我的抚养权被判给了母亲,父亲重组了家庭,妻贤子孝,其乐融融。母亲同样重组了家庭,从此她人生里的第一要务,是Larry,不是Luna。
我想说,虽然我的父母没有对我不起,然而我永远也忘不掉辗转于他们两人之间,一个月的生活费平均下来只能一天吃两顿饭的日子。那个时候的离婚制度远没有今日这般齐全,他们两人互相认为对方在一纸极简单的协议书背后拿走了更多的财产。他们没有翻脸,也没有苛待我,只是在给我生活费的时候,也互相大方地认为对方可以拿得出更多,因此自己不妨少给一些。
我想说,我很乐见他们两人获得幸福,尽管在那层重新镀上一层闪耀金色的幸福背后,有我午夜梦回时流过的眼泪。那时候,唯一曾经对我真正地无条件地好的人,是那个在午后的阳光下,隐在图书馆一角静静读书,对我安静微笑的少年。只是我也错过了。因此如今,他不知道流落到谁的生命里去了。我只知道,段知澄,同样与我无关了。
我想说,因此,我变成了一个宅女,除了上班,偶尔逛街,我更多的时间是宅在家里,在游戏里操控着面前这个此时此刻声音里充满关切和慌张的艾罗兰的大英雄,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是再胜利一千一万次,也填不满我心中的空洞。在虚拟世界里达成的短暂的成就感虚无缥缈,更加证明我在现实世界里的一败涂地。
可是这虚拟世界里的龙骑士蒂耶鲁,似乎仍不肯放过我似的。他手里的魔杖再度挥动,我面前的幻境里赫然换了一个场景。
是风靡全城的那家新开的KTV,最大的包间里装潢别致而华丽,人声鼎沸。曾经的班长正站在电视前面,拿着话筒,大声说道:“今天,我很高兴看到所有携眷的、没携眷的、有钱的、没钱的二班的兄弟姐妹们!也有几个没出席的,大家一起鄙视他们一百遍啊一百遍!我勒个去,胆敢不支持老班长的工作,以后这几个害群之马结婚或者给孩子办满月酒的时候,大家统统带着全家去吃喝,还不给他们份子钱!……”
包间里传出一阵哄笑,有人大声笑骂班长“三俗”。班长不以为忤。“笑什么!兄弟我现在就梦想着能到天上人间反一回三俗……”
底下笑得更厉害了。
班长眼见气氛已经飙到最高点,于是识相地让贤。“鉴于今晚大家是来K歌的!所以,唱得最好的人先唱,免得上来就把大家都搞吐了!段知澄,第一首歌,我已经特意点了那首你当年经常哼唧的鸟语歌,你必须给力啊!”
我看着一张在记忆里反复浮现了无数遍的脸孔,笑着大方起身,接过身旁同学递过来的另一支话筒,不由得愣住了。
然后,我听见他那把我无比熟悉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文地微笑着,说道:“借这首歌,感谢同学们上个月赏光都来参加我的婚礼,更感谢大家都慷慨地给了份子钱——”
大家发出又一阵哄笑。就连他身旁亲密地依偎着他而坐的那位面目陌生的美丽女子,也笑着推了他的肩膀一下。他因为右手拿着话筒,所以伸出左手来半真半假地抵挡。在天花板上旋转着的七彩灯光照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白金素圈戒指偶尔会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我惊愕得呆住了。
☆、337331
随即,那段我曾经念念不忘的旋律;就在我眼前的幻境里飘起。
“If I got down on my knees and I pleaded with you
If I crossed a million oceans just to be with you
Would you ever let me down。。。”
在歌声里;他始终一如我记忆深处那样沉静地微笑。他的眼神仍旧盛满了深不见底的笑意和温情。然而他的眼神投向的是他身旁那个笑得灿烂的陌生女子,他一边唱着;另一只手臂一边很自然地环绕在她的肩上。她的一头长发披泻在他手臂上;像黑色的流泉。她的右臂环过他的腰;她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新的泪水涌上我的眼眶。然而与此同时,我同样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仿佛一个硬块从我的胸口沉沉地坠下去,最后坠入了我的腹腔里;咚的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无痕迹。我竟然油然产生了一种“呵原来,终于,还是这样了啊”的想法。
呵原来,不管从前的某一刻,曾经多么相掬以湿,相濡以沫,终归都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终于,还是要这样,相忘于江湖。
自己肩头的那只手臂却骤然僵硬,我愕然地仰首,望到了芬丹那双湛蓝的眼眸里。
只一瞬,我就知道了他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
已经分辨出了这首歌。
我曾私自篡改,在塞利斯塔拉城外的河畔,唱给他听的歌。
他大概已经明白了,这首歌背后的真正含义吧。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而芬丹已经抢先开了口,只不过,他却是对着蒂耶鲁说的。
“这一切都是什么?!不真实的幻境?”
蒂耶鲁挑了挑眉毛,大概是对他的后辈竟然胆敢质疑他的能力感到有点好笑兼恼火吧,他居然将手中的魔杖用力在地上一顿。
“什么叫不真实?这个才是不真实!”
我们面前的幻境里突然卷起一阵旋风,瞬间变换成另外一幅情景。
冬日的晚上,灯光昏黄的客厅里,一张圆桌上已经摆满热气腾腾的晚饭。窗外的天色早已完全黑了下来,大门处突然吱呀一响,竟然是我穿着厚厚的大衣,裹挟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站在玄关,搓手兼跺脚,还揉着冻红了的鼻尖,一面高喊:“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母亲端着一锅汤从厨房里出来,一眼看到我,瞬间笑得很灿烂,慈蔼地说:“Luna回来啦。冷不冷?可以吃饭啦。去叫你爸爸和知澄出来吃饭!”
我目瞪口呆,惊愕万分地看着那个幻境里的“我”清脆地答应着,一边扬声叫着“爸!”,一边换了拖鞋,搓着手奔进里屋去,不多时又抓着一个人一起出来。然而走在我身前,被我躲在身后环抱着腰,害得两个人走得都跌跌撞撞的,居然是段知澄!
此时父亲也已经在饭桌旁坐好,正在盛汤。段知澄一边回头望我,一边忍不住地笑骂:“你这只粘怪,我快要饿死了,你快去洗手来吃饭!”
幻境里的“我”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笑得十分狡黠。
“小澄澄——”那个“我”拖长了声音叫着他,“明天就是我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了……”
段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