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几人听到自己吸气的声音,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谷主满脸厌恶地丢开因为窒息而失禁的尸体,慢悠悠地转向角落缩的另外一个。他微微地笑着,嘴角竟是嗜血的残忍,刀刃一般锐利的视线同样顺着对方的颈脖、不疾不徐地滑到那人的指尖。
“一、二、三……”冰冷的声音在室内慢慢响了起来,而每当数字过了一个,行刑者的手指便朝恐怖的方向弯曲一根。而当那声音到了二十的时候,男人的脚趾亦再也瞧不出原本的模样,那螺旋拧起的肢体竟比钟毅还凄惨几分。
凄凌的惨叫不绝于耳,期间却清楚地留下徐祯的笑声,他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对方绝望的神情,仿佛那是什么绝美的画面一样。
“叫?你居然敢叫呢,可是你动他的时候,想必他却一声不吭吧。”
也许因为这个声音太过清晰,陷入昏迷的男人竟然微微动了动唇。那一丝丝气音没人听见,却没逃过徐祯的耳朵。而也正是这丝丝一点,让那被怒火冲昏了的神智慢慢清醒过来。
随手割了刑者的喉咙,徐祯走到钟毅的面前,他小心翼翼地查看男人的伤势,那原本便已紧皱的眉头几乎就要连在一起,而当视线转到锁在男人四肢上的铁环那刻,双眼再次喷出火来。
“怎么弄。”已经恢复了的徐祯,自然不会再次失态,他沉声询问身后之人,却连头也没转一下。
回过神来的影卫连忙跪下,视线更是压得低得不能再低,他毕恭毕敬地回答着,觉得自己格外无能起来,“钟护法身上的锁环乃玄铁打造,若无钥匙、属下也难以将其断开。”
徐祯只觉牙齿都在咯咯作响,“秦宏煜呢?”
“这里。”又一个男人从暗中出现,但却显然没有一只呆在那里,因为即便穿得全身漆黑,也压不下那浓郁的血腥。
不过徐祯并没有怪罪他的“临阵脱逃”,因为在他出现的同时,便已丢出大串钥匙。
接住钥匙的时候,徐祯并不说话,他只是极快地扫了锁孔一眼、竟毫无差错地将正确的四只挑了出来,直到他将那冷如尸体的男人抱在怀里、细细听着那微弱的呼吸,这才闭了闭干涩的双眼,一字一字出声说道:“找看不顺眼的再杀二十个,一同丢到那坊主门前。也不用藏藏躲躲,大可大方的让人知道。”
他们雾谷的生意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而他们雾谷的人更不是想舍就能舍的!
47、第十二道荤菜 怒(二)
散了影卫之后,徐祯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卧房,那里是早先置办下来的,虽然不大、却重在位置合适、装点舒服。然而当他来到床前,却突然不知怎么办了。
怀里的是个连块好皮都没有的男人,累累伤痕既长又深、即便隔了层外套搂在怀里,也能觉出慢慢渗出的湿意。这样的人,无论让他趴着还是躺着都极不适合,但若一直这般抱着,伤口又该如何处理?
啊,就算是抱着,也不免压到膝背的鞭伤。
“谷……主……”
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祯吻了吻男人满是汗渍和血污的额头,居然用哄小孩的语气柔声说道:“醒了?再睡会如何?”
男人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他的嗓子又干又痛,不过简单两个音节便似要流血水出来。即便如此,他还是维持着神智的清醒,用那腥咸的液体润湿喉咙。
“放下……就好……”他的声音依旧哑到了极致,却尽可能保持这基本的平稳。
徐祯默默看着男人明明疼痛难忍、却依旧毫无动容的模样,左肋下的心脏几乎痛得滴出血来。他一点点地吻去那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直到唇下冰冷的肌肤被他暖得有了丝温度,这才慢慢俯下身子,“一会就好,你先忍忍。”他的声音如水温柔,毫不遮掩心痛和怜惜。
钟毅当然见不得如此,他努力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不似笑容的笑容,“属下……不……痛……”他艰难地说着,却没半点都起不到宽慰的作用。徐祯闻言浑身一顿,手上的力道猛地一紧、随后又更快地放松开来。他的动作依旧那么缓慢小心,仿佛怀中的男人一碰即碎、容不得有半点差池。而钟毅说完也不再动弹,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谷主,仿佛想将面前的男人刻进心里、写进骨髓。
他当然清楚,自己此番便是废了,而一个废物又怎能继续呆在谷主的身边?
只是本以为再也没法见到,但却不仅见到、甚至还碰触到了,明明应该是站在云端、遥不可及的人。
这是最后了吧……如此,即便仅仅是个梦境,老天爷对自己却也不薄。
“不会!”徐祯只不过去取个药,回来见的便是这样的神情。男人正用从没有过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目光中满是依恋和情意,甚至充满了无憾的满足。好似下刻就算有刀刺进他的心脏里,也不会有什么怨恨不甘。
这个眼神让徐祯异常慌乱,他急急回到床边,稳了稳情绪才开口说道:“你经脉断的时间不长,现在还能全部治好。关节之处也并不难办,只是数月之内不免难熬,再来就是内伤和外伤……”徐祯一边说、一边检查着男人的伤口,他并没有说谎、这在常人心中这样的伤害即便救了回来,此后定终生瘫痪,但对医谷背后的雾谷谷主,却绝对谈不上太过困难。
即便是武艺上的那些折损,也不是无法补救回去。
只是……
徐祯小心翼翼地折了衣服、稍稍抬高男人的手脚,以免那错位的指头碰到床铺。男人的四肢依旧无力地耷拉着,并且拐成奇异的形状,徐祯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最软的薄被替他盖好,随后指尖搭上脉门、静下心来细细确认。
只是他没听多久面上便黑得不能再黑了。
抬手按向男人腹脐,徐祯不过稍稍施加点力,便能感到男人绷紧身体、顿住呼吸。
“既然疼,怎么不说!”看着男人一瞬之间成倍增加的冷汗,徐祯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他极快地到外间满水,丢入粒药丸用内力加热,直到深色的固体全部化开、又用内力替降至适合入口的温度。
一个来回不过数十秒,再到床边的时候,男人的冷汗已染湿了枕头。
徐祯又心痛又心烦,他叹息地将人扶起些许,倾斜着杯子送到钟毅嘴边。钟毅顺从极了,甚至不问入口的是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药汁咽下,他表情依旧平缓,直到徐祯开口问起,才极轻极轻地吐出口气,用那除了沙哑之外几乎听不出半点端儿的声音,稳稳当当地说道:“只是一些小痛而已。”
徐祯低头隐去眼中的情绪,转身去取送来的热水。着水的软巾带着药香,一点点地清理血肉模糊的皮肤,徐祯的动作很轻,但碰触到的时候、男人还是免不得要僵硬颤抖。
那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即便再怎么刻意、也没办法控制无暇。
落在身上的力度越来越弱、清洗的速度越来越低,有所才察觉的男人垂下眼睑,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属下无碍……已经没有那么痛了。”全身上下的疼痛早已麻木,而在腹部的一阵一阵的剧痛也正开始慢慢减轻,最重要的是……他确定自己不是做梦,而且、而且已经没那么冷了……
徐祯依旧闷头干着自己的活,并非故意晾着钟毅不理,只是不知怎样说话。对这个人他生不起气,就算是生起来了,也立刻会被堵了回来。
最终最后,只剩百般怜惜、万般无奈。
弥漫在屋中的药香一点点地浓郁起来,当徐祯将背部也包扎好后,钟毅也终于架不住困意。
“睡吧,一切交由给我。”徐祯俯身去吻他的嘴角,顺着边缘细细舔舐干裂破口的嘴唇,待那呼吸变得平缓,才皱着眉头、垂首去看男人的手足。
“替我去取几样药物,然后令人将父亲请到这来……”
48、第十三道荤菜 醒
春末夏初、细雨绵绵,徐祯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熟睡的男人。他睡得很沉,就算偶尔会将眉头皱起、也会被人轻轻揉开,那结实的身躯只由一层暖被覆盖,下面却满是刺目难忍的道道狰狞。
从旁侧取出数个瓷瓶,徐祯掀开薄被一角,除去堵在出口的木塞。药是极好的药,甚至可谓千金难买,但他却似当做随处可见的金疮药一样,毫不在乎地倒在男人的身上。透明的药液带着清香,很快便被肌理吸收、只在上面留下一层淡淡水泽,徐祯小心翼翼地确认每一处伤口,就连皮肤上一点小小的擦伤也绝不放过。
随着被脚越掀越大,遮挡的部分也渐渐开始展现出来,明明是个硬朗紧实、充满力量的身体,偏偏布满惨烈的伤痕,那撕破肌理的鞭伤纵横交错,最长的甚至能从颈脖一直延伸到脆弱的腿间。即使过了三日,那些伤口已经结痂收口,徐祯每次看到依旧觉得是种折磨。熊熊的烈火燃烧剧烈,里头不仅有着痛心和懊悔,更多的是想将主谋挫骨扬灰的愤怒。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令人将容天歆找了过来,如果由他自行处理,此时此刻那无色坊想必已经没影了吧。
可笑也可悲,直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会想着雾谷……不,如今已经变成他自身的那个利益。
“其实是我占了便宜。”徐祯轻轻的亲吻着男人的额头,缓慢地抚过白色的绷带。为了让伤口透气,鞭伤的部分除了最初两日、结痂之后便没有包扎,而手足四肢却在所难免,不仅固定了夹板、两腕和关节之处还被牢牢地绑了一层又一层。这样的钟毅,别说起来走动、就连吃饭和翻身也都困难。
低低的呻吟在耳边响起,床上的男人动了一动、极慢极慢地睁开眼睛。
“醒了?”徐祯用棉签沾了些水,轻柔地点在男人的唇上。其实钟毅已经睡了三天,头日高烧的时候他差点就要喂药,却被及时赶到的容天歆阻止了下来。好在好在……次日清晨便退了下去。
“吃点东西,正好喝药。”初醒的男人有些迷茫,他愣愣看了徐祯许久,就连被人扶起、塞了软枕也没有察觉。直到那吹得温凉的药粥递到面前,白色的瓷勺轻轻碰触着自己的嘴角,这才猛地回神、想要爬起跪下身去。
“怎么总是学不乖呢。”就算已将这人的行为模式悟了个透彻,徐祯依旧无奈至极。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将人扶住,虽然清楚他根本跪不下去,但摔到碰到也没法舍得。
钟毅被他按回靠枕,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
“这点缝隙我喂不进去。”徐祯扬起眉毛,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他晃了晃手中的勺子,故意用有些湿意的外延去蹭钟毅厚实的下唇。果不其然,男人不过犹豫片刻,便垂着眼帘、老老实实地将药粥咽进肚去。
“乖。”徐祯快速亲了口他的脸颊,又将勺子递到嘴边。两人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不久便将整碗都给解决掉了。
徐祯确信,就算他再喂同样数碗,这人也会一声不吭地全咽下去。
当然,他不会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而去干那百害而无一利的蠢事,当钟毅吃完碗中那些,徐祯便转身去取另侧的药物。药是一直温在旁边的,只灯时辰到了由他喂下。
当然,前三日他都是像灌给宠物一样……给人慢慢灌进去的。
照旧是喝粥的步骤,待钟毅喝尽最后一口,徐祯竟快速地往他的嘴里塞了什么东西。那圆圆的小丸入口即化,像一股甘泉润在嘴里、清甜的香味不甚浓郁,却瞬间散了口中的涩苦,甚至连疼痛的喉咙也轻松了起来。
“谷主……”钟毅张了张口,极其困难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又慢慢抿住、嘴角微微颤抖起来。那神情徐祯看得十分清楚,懊悔、歉意、自责,却没有半点劫后逢生的庆幸、以及对自己伤势的担心。
徐祯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人掐住一样,一寸寸地拧成了麻花,他一口咬住男人的嘴唇,也不管它是否破皮裂口,勾了尚还有些甜味的舌头不断地纠缠。钟毅毕竟重伤未愈,很快便软在了徐祯怀里,分开的时候,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咽不下的唾液顺着嘴角滑到下巴,带出一条细长的银丝。
徐祯用拇指慢慢替他拭去湿润,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捧住钟毅的脸颊,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放心,这个人还活着、活在自己的面前,并且会继续活下去。
“别在这样了……”徐祯脱力地靠在男人的肩上,身体居然微微颤动,那声音不复方才平静、里头满是后怕和心惊,“再来一次……我可受不住。”
钟毅心中猛地一痛,他颤抖想要抬手起身,四肢却和坏掉一般动弹不能,而当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还没开口的时候,听见了另个轻佻的声音。
“还来一次,我才受不了。”不知何时,一个青衣男子已经站在门外,他悠悠地靠在那里、好似观赏演出式的,饶有兴味地环着双臂。
徐祯一顿,慢慢直起身子,却不知另一个人比他还要懊恼,竟会觉得是自己的失察而害主人丢了颜面。却忘记即便是在完好之时,自己的武艺也远远及不上主人半分。
“父亲。”用最快的速度调整情绪,在迎向容天歆的时候、徐祯已经淡定从容。他微笑着请对方坐下,茶凉了也不惜用内力烧上一烧,只不过适不适合此时入口,就不关他的事了。
容天歆看着前一刻还在沸腾冒泡的茶水嘴角抽了一下,虽然钟毅此般他有极大的责任,却也已补救了不是?不仅辛辛苦苦赶制药丸、还任劳任怨地安排好谷内事务,一切结束连歇也没歇、便快马加鞭地赶来榕城。
否则他怎么可能及时赶到,甚至还阻止儿子乱灌药汤……好吧,这也是他儿子怨恨的事情之一,但谁叫孕夫不宜内服呢?
安胎药当然例外。
但他还是补回来了,甚至去干了这么大乱辈分的事……装自己的儿子啊,有没有搞错!
“无色坊那处动静如何?”徐祯才不去管容天歆的表情,他也不忌讳钟毅,坐在床边淡淡地说。容天歆到的次日,便被逼着假扮自己,反正除了雾谷内部,普天之下又有几个知晓谷主是谁?
而就算那些知道名的,能有几个见过相貌?反正,容天歆那保养极好的面容,自己不用也就太浪费了。
当然,他更倾向于完璧归赵。
“你别,哪有儿子长大还要老子养的。”瞧出徐祯的想法,容天歆急急摆手说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就连上面那位也因弄不清雾谷的位置,而一时不会有所作为。”当然,以他目前的状况,就算想做也做不了,“只是待他除了异己,若还将这记在心上……”
怎么的,也算间接地在“龙脸”上扇一记耳光。
身后男人猛地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