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斗故意暧昧地笑笑,“知道还问。”
“那我告辞了。”妮娜背着包,说走就走。
叶斗正要关门,妮娜又伸进头来,“记住付帐啊。”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得实在快。”叶斗吼了句崔健的歌,倒在了破沙发里面,感叹道,“被小丫头片子耍了一把。”
感叹还没有消失,又有人敲门了,叶斗原以为妮娜又返回来了,一听敲门声,就知道是今天需要接待的第三个人,妮娜从来不是这样敲门,是擂门。
打开门,叶斗这次接待的人是他最想接待的杜先生。
“久旱逢甘霖啊,杜先生。”叶斗双手握住杜先生的手直晃荡。
“拍了什么片子啊?”杜先生一口港腔。
“杜先生,我这次拍的是真正的纪录片,‘摄影机自来水笔’,没有一个镜头是人为安排的,完全是夫拉哈迪和伊文斯的艺术思路,用大陆的观点来说,就是艺术性和现实性,我这个片子把这两点发挥到了极致,一路探索。”叶斗站在杜先生的身边,指手划脚。
“你说得很好听,可我要看片子啊。”杜先生没有把戴着的墨镜取下来。
“不行,在片子没有完成之前,谁都不能看,这是原则。”
“那你要我来谈什么啊!”
“杜先生,你若是要买我的片子,就该先预付定金。”叶斗抓抓头,“在杜先生面前不说假话,我已经身无分文了。”
“那你能告诉我是拍的什么片子吗?”
叶斗神秘地举起手,一字一顿地说,“家一庭一暴一力。”
“什么是家庭暴力?私藏军火啊?”杜先生没听明白。
“嘿。”叶斗觉得自己遇到一个“羊毛”,“什么私藏军火啊,家庭暴力,简单地说,就是打老婆。无知的文化人啊。”
“哈哈哈哈,打老婆?我也打老婆,有意思。”
“有意思?”
杜先生站起身来,“有什么意思?打老婆,没意思,再见。”
叶斗看着走到门口的杜先生,说,‘你会后悔的。“
“你缺钱花就说缺钱花,为什么要骗我?”社先生回过头来,“我已经上过你一次当了。”
“这次肯定不让你上当。”叶斗发誓。
“那就等你片子做好后,看了付钱,一分都不会少你。”
社先生走了。
等到楼梯上再也听不到杜先生的脚步声了,叶斗才冲着开着的门,说了声,“您慢走。”还做了个请的动作。
看来一天过得都不顺利,也就是说,一天有两人是来问叶斗要钱的,有一个人是叶斗向他要钱的,谁都没有要到钱。妈的,真让人沮丧。
沮丧归沮丧,工作还是要做的。
叶斗把摄像带放进放像机里面,电视机的荧屏上出现了那天叶斗采访梅湘南的画面。叶斗认真地看着,然后再结合画面写着文案:“她是个文静和善的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班了,在这之前,她在某个学校里做教师。虽然不再正常上班,可她每天早晨七点钟准时起床,通过观察,她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可是,她的丈夫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她?昨天,我去了法院,看了许多丈夫殴打妻子的案例,一看吓一跳,那么多妻子长年忍受着丈夫的殴打,难道她们晚上睡在丈夫身边不做恶梦?生活中永远不会有无法解开的谜,有谜面就证明了必定有谜底,即使谜底藏得再深。“
写完这些文字之后,叶斗读了一遍,自鸣得意,忽然又觉得缺点什么,又加上几句,“我恨不能,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拨云见日,舍我其谁。‘卅斗加上了表达自己主观情绪的话,才觉得满意。继续看了一会儿画面,关闭了电视机,把摄像机的镜头对准安嘉和家客厅的窗户,正好看见安嘉和从卧室出来,喊梅湘南进卧室。梅湘南大概在说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可安嘉和不管这些,过来抱着梅湘南,往卧室里拽,一边拽,一边脱着梅湘南身上的衣服,随即就是客厅的大灯关闭了,只有一盏台灯慌乱地亮着。
“强奸。”
叶斗气愤地把镜头对准自己,即兴发挥。
叶斗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观众朋友们,今天我要和大家共同讨论一个极其严肃的话题,一个在中国从古到今都缺乏人去思考的话题婚内强奸。”
“暴力进入家庭,它的危害不仅仅是人的肉体和精神。这个人类生命上游的雪山,同样也受到暴力的重创。现在都市的花铺多了,买花的人多,这是精神之需要;同样,防盗门也多了,这是精神的……不对,跑题了……婚内强奸是一种监守自盗行为……”
妈的。叶斗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在骂谁,把话筒扔在一边,关闭了摄像机,拿起电话,可是打给谁呢?叶斗听着电话里嘟嘟嘟嘟的占线声音,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但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睡觉,休息好,才能工作好。
翌日一早,叶斗就来到市电视台的库房里面,到处找。同事小张进来,看到自己刚整理好的地方,又给叶斗翻乱了,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折腾?”
“你来得正好,你还记得咱们去年跟省电视台一起拍春节晚会,省台撕给咱们的空白介绍信,哪里去了!”
“早说啊,翻什么呢!”小张从橱顶上把几张省电视台的空白介绍信给他。
叶斗拿着空白介绍信,手舞足蹈。
“又要去哪里骗吃骗喝?”
“地道的以小人度君子。”叶斗停止了自己庆贺找到空白介绍信的动作,白了小张一眼,“典型的狗眼看人低,纯粹的由羡慕生嫉妒,好了,不批评你了,我走了。”
“大尾巴狼。”小张冲着叶斗离去的背影喊了声。
叶斗的兴趣不在与小张斗嘴上,他得为实施自己今天的计划,周密地作安排。
一会儿,叶斗来到了城郊结合部的非法劳动力交易市场,看到一群群从外地来寻找工作的人蹲在那里。叶斗一个个看过去,看到一个脸皮稍微白净,身材瘦弱的小伙子。
“你。”叶斗指着小伙子。
“什么事?”小伙子见有人喊他,朝叶斗走了过去,周围的人也跟了上前,围在叶斗的身边,七嘴八舌地问是不是还有别人。叶斗说就要一个,其他人只好作鸟兽散,或羡慕,或嫉妒地看着那位被叶斗喊去的小伙子。
“把这个穿上,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允许说话。”叶斗递给小伙子一件有电视台标记的摄影背心。
“多少钱。”小伙子拎着摄影背心,问。
“一天一百。”
小伙子没有再说什么,穿上摄影背心,跟在叶斗的身后走了。
叶斗带着小伙子打车来到华侨医院,直奔院长办公室。
院长听到敲门声音,招呼进来。叶斗推门走进了院长室,身后跟着一位扛摄像机的小伙子。
“请问你有什么事?”院长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站起身来。
叶斗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介绍信,递给院长,说,“我是省电视台《东海时空》栏目组的。”
院长眼睛瞥了一下介绍信,对叶斗说,“知道,我看过《东海时空》,是个很不错的栏目。请坐,请坐。”
“每一期,都有一个小板块,叫做《东海之子》,浓缩精彩人生,这次选定在华侨医院拍摄。”叶斗满屁股坐下来,打了个响指,那位扛摄像机的小伙子赶快递上一份名单。叶斗看了看名单,用笔在名单上划了个圈,递给了院长。
“是安医生。”院长当然愿意自己医院的医生上电视,那比医院拿钱做广告还要有效果,如今医院在市场上的竞争趋于白热化;不过现在要采访安嘉和,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手术安排,“安医生是心脏外科的专家医生,很忙,是不是另约时间采访?”
“院长,这事情本来要先打招呼的。”叶斗站起来,说,“但这次采访就是搞的突然性,这样的形式,能尽可能地反映被采访对象的真实心态,请院长理解。当然,院长对这次采访有什么要求,我们会考虑的,尽量把华侨医院的全貌和关键性设备,还有一些对华侨医院有利的解说词,都放在画面里。”
叶斗这么一说,院长心里当然高兴,随即打电话给安嘉和。放下电话后,又给医院办公室打电话,关照中午安排一下,省电视台的记者来医院了。
安嘉和来到院长办公室,再由医院办公室主任,带着他们去医院病区花园。
叶斗在花园里面架设好了摄像机,让安嘉和坐在摄像机前,叶斗低头看看安嘉和在镜头中的位置,朝身后的小伙子晃了一下脑袋,小伙子跑上前去,把话筒伸到安嘉和的面前。
“安医生,作为一个心脏外科杰出的大夫,您觉得做医生和做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安嘉和一愣,这是什么问题?也太蹩脚了。但人家是省电视台的记者,问的问题,不能不回答。
“做人的原则很多……做医生就不能有许多原则……医生的原则就是一句话…
…治病救人。“
叶斗对安嘉和的回答感到满意,朝安嘉和竖了竖大拇指,接着问,“请问您怎么看待现代家庭中夫妻间的矛盾?譬如吵架。冷战、分居,甚至是暴力。”
安嘉和再也没有想到记者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免慌乱了一下,随即镇静下来,轻轻地咳了一下,有条不紊地谈开了:“没有矛盾的家庭是不存在的,仅仅是矛盾起因不一样,出现矛盾后,对待矛盾的态度和处理的方式方法各异。”
“吵架、冷战、分居,可以说既是矛盾出现后的结果,又可以看作是解决矛盾的方式;吵架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是,很难说它的结果不是良好的;冷战和分居,同样也是;家庭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接近了解决矛盾的方法。要么重归于好,要么分手,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
“至于家庭暴力,根据现代的资料表明,它已经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
“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大陆,家庭暴力存在的普遍性,确实让人感到惊讶,就像酒和生育一样,家庭暴力的蔓延,不需要交流,它的生长土壤适合于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虽然和平不是解决一切矛盾的钥匙,但就我个人而言,是坚决反对家庭暴力的,我相信许多有识之士的观点不会与我的观点相左。如果夫妻间的矛盾上升到暴力,那么最好寻求法律来解决。因为这时的家庭矛盾,已经超乎了矛盾的范畴。尤其是弱势一方,如果不寻求法律解决,将会受到不可预想的伤害。”
“我希望全社会都要关注家庭暴力问题,制止它的发生。”
“OK!”叶斗差点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不过叶斗还是掩饰了自己的兴奋,“安医生,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安嘉和沉浸于自己如意的表演当中,但是,当他听到记者问的下一个问题时,他立刻后悔自己刚才答应再回答一个问题的要求了。
叶斗问,“请问安医生与妻子的感情如何?有没有可能与妻子之间产生家庭暴力?”
妈的,这是什么问题?
心里不满归不满,脸上还要微笑,嘴里还要回答这个问题。
“我与妻子的感情很好。”
“至于刚才你问的有没有可能产生家庭暴力,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不可能。
但是,你这个问题问得不科学,势必把有没有暴力倾向的人和使用了暴力的人混淆起来。面对镜头,所有的人回答都将会是持否定态度。“
安嘉和说话时,近乎愤怒地盯着叶斗,“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叶斗坦然地关机。
“你是正式记者吗?”安嘉和见时斗关了镜头,站起来嘲笑地看着叶斗。
叶斗反问安嘉和,“正式的该是怎么样?”
“起码要尊重被采访对象。”
“不过,你今天说得很好。”叶斗没有搭理安嘉和这句话。
“小伙子,有的战争是爱好和平的人发动的,这跟有的人爱好出风头,假装记者是不一样的。”安嘉和说完这句话,就准备离开。
“等等,安医生。”叶斗喊了声,“请问您的周围有没有打老婆的人?”
安嘉和笑笑,“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看着安嘉和的背影,叶斗有点遗憾,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就没能激怒他?”
“导演,我们村有。”身后的小伙子冲着叶斗说。
“有什么?”叶斗不耐烦地问。
“打老婆啊。”
“你给我闭嘴。”
叶斗的愤怒把小伙子吓得没敢再说话。
为了证明自己是省电视台的记者,叶斗一直在院长室里和院长聊了一个多小时,一个劲地赞美华侨医院,赞美安嘉和,把院长乐得嘴都合不上。那位小伙子真的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等到吃中饭时,安嘉和推说胃口不好,没有来。院长和办公室主任陪叶斗吃了顿丰盛的午饭,临走,还塞了四条中华香烟。
出了医院大门,叶斗喊了出租车,开到自己停自行车的地方,下了车,拆开一条香烟,给小伙子两盒,再把香烟和摄像机绑在自行车的衣包架上,骑了就走。小伙子追上前去,拦住叶斗,“导演,明天去哪里?”
“明天去你早晨呆的地方。”叶斗没有停下来。
“哦。”小伙子点点头,看着远去的叶斗,忽然觉得不对,那不就是说,明天不需要他了吗?那么说好了的一百元的工钱呢?
“钱”小伙子冲着叶斗喊。
“两盒烟顶了。”叶斗头都没有回。
小伙子给气坏了,跺着脚冲着叶斗离去的方向骂着:我操你城里人的妈!
安嘉和在家门口摁门铃,没有人来开门。掏出钥匙开门进屋,梅湘南坐在客厅里哭着呢,也没开灯。
“不是说好了今天中午送汤去医院给嘉睦的吗?坐在家里哭什么?”安嘉和没有责怪梅湘南的意思,不过当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回到梅湘南的身边时,说话的口气就没有刚才那么好了,“宁愿坐在家哭,也不烧饭。”
“是饭重要还是我重要!”梅湘南又哭起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一边吃饭,一边和你说话。”安嘉和马上软了下来,坐在梅湘南的身边,安慰道。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