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和站在家里的浴室门口,听着里面梅湘南洗澡的流水声,皱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敲敲门,问道,“他就一直绑着你?”
“一直绑着。”
“没对你干那……”
“一进门你就问这事,你不就是想知道高兵有没有对我干那种事吗!”
“难道我不能知道吗?”安嘉和的脑子里闪了一下高兵电话里的口气,愤怒起来。
梅湘南穿着浴衣,头上裹了条毛巾,从浴室里出来。
“我告诉过你,没有,没有,没有,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事情果真会这么简单,一个连命都不要的人,从新疆越狱跑到厦门,把你绑架了一整天,难道就是为了和你叙叙旧?”
“我说没做,你不相信。你想想,若是有那么回事情,我何必袒护那个家伙?
是不是你希望他和我做了那种事情?“
“你不是袒护高兵,你是袒护你自己。”
安嘉和简直在吼,把梅湘南吓得愣在那里。原以为高兵被警察抓走了,恶梦结束了,没有想到,恶梦远不会因为高兵被抓之后,就简单地结束。梅湘南第一次如此失望地看着安嘉和,说,“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安嘉和还是不放过梅湘南,追过来,挡在卧室门前,眼睛瞪着梅湘南,“你欺骗了我,你跟他串通好了来欺骗我。”
“无聊。”
“谁无聊?告诉我,你和他究竟做了没有?”安嘉和像是疯了,一把抓住梅湘南的手,使劲地捏着。
“你有病啊,放开我。”
“啪!”安嘉和使足了劲,狠狠地朝梅湘南脸上扇去,那声音犹如刀子一般,切割着原以为温馨的新房,梅湘南被打得踉跄地朝后退去,摔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安嘉和。良久,她才从地上站起来,走进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安嘉和还在外面吼叫着。
梅湘南穿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径直朝大门走去。安嘉和明白了怎么回事情,赶紧跑过去堵在门前。安嘉和把梅湘南拽到沙发上,单腿跪着,“小南,是我错了……我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老是胡思乱想……我的脑子乱了……我太爱你了……我受不了一点点侮辱……你就原谅我吧……我太爱你了。”
“你……你怎么……能……动手……动手打人呢?”
梅湘南捂着脸埋在沙发里痛哭起来。
这个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丝毫不漏地被对面楼上住着的叶斗全部摄录了下来,安嘉和和梅湘南当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天安嘉和提前下班,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刑警队找弟弟安嘉睦,这让安嘉睦感到意外。安嘉和说是出诊路过刑警队,来看看弟弟。安嘉睦把哥哥领到自己的宿舍里,相互地问了问近况。安嘉睦更关心的是嫂子梅湘南近来的情绪怎么样?
安嘉和告诉弟弟,说嫂子很正常,安嘉睦也就放心了。
“那个高兵……招了……招了什么没有?”安嘉和忽然问。
“就那些事情,说了好几天了,这小子可能不想活了。”安嘉睦给哥哥倒着茶,也没觉察出哥哥的话外之音。
“我是说,他没有交代对你嫂子,做了什么缺德的事?”
安嘉睦皱皱眉头,“哥,嫂子对你说的话,你是不是不相信?”
“信,不过总不踏实。”安嘉和被弟弟责问得有些尴尬。
“这样对嫂子,恐怕不公平吧,哥,你对嫂子,该信任的。”
安嘉和连忙解释,“信任,怎么不信任呢。”
“哥,你别生气,以前你对张小雅好像也有些不信任,这不好。”
“你没结婚,你不知道。”
“哥,嫂子没有对你说之前,有点猜疑也是正常的,可嫂子说,你就该信任,要不然……我也说不好。”
“我怎么不信任你嫂子了?你小子教训起我来了。”安嘉和佯装着愠怒。
“哪里敢,哪里敢。”安嘉睦连连摇手。
兄弟俩又说了回话,安嘉和才告辞。
自从那天扇了梅湘南的耳光之后,安嘉和在家里变着法子讨梅湘南的欢心,梅湘南像是接受了他的道歉,可怎么也想不通安嘉和居然会打她。梅湘南知道安嘉和在与她结婚前,曾经结过婚,和妻子张小雅的关系一直不错,可惜张小雅只有三年婚姻的寿命,死了。安嘉和对梅湘南说,要以超过爱张小雅的方式,爱梅湘南。安嘉和和张小雅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没争吵过一次,可自己与安嘉和结了婚,还没出蜜月,就挨了安嘉和的耳光,梅湘南能不郁郁寡欢?
可梅湘南在许多场合不得不掩饰自己,尤其是在单位。同事们只知道梅湘南受到一个越狱逃犯的威胁,也知道她被逃犯绑架了三十六个小时。不过,谁都知道梅湘南获救了,面带笑容地走进学校,走进教室,又在平和地给学生讲解分子的结构。
只是谁也不知道梅湘南在家里,被她那位备受厦门市医疗卫生界亲睐的著名胸外科大夫的丈夫猜疑,并扇了耳光。只有当梅湘南回到家中,才可以愉快或者不愉快。
安嘉和对梅湘南的猜疑仍在,只是觉得自己处理的方式欠妥,得用另一种方式来知道高兵与梅湘南在三十六小时中,做了什么。安嘉和觉得那是他对梅湘南爱的表现方式,可能方式不一样,但爱是深厚的。第一次从体育场后门回来之后,安嘉和去过前妻张小雅的墓地,蹲在那里对在该处长眠中的前妻说,他爱梅湘南,他想好好地和梅湘南生活下去,一直生活下去,而不是三年。而这一次扇了梅湘南的耳光后,安嘉和依然能想到补救裂痕的措施,他主动提出来,去监狱看望关在那里的梅湘南的哥哥梅建刚。对于这个提议,梅湘南心里顿时充满了感激。安嘉和站在比自己年龄还小许多的梅建刚面前,搂着梅湘南的肩膀发誓,要梅建刚相信,他会好好照顾梅湘南的。
梅湘南看着梅建刚被狱警带走时的背影,觉得自己欠哥哥的太多了,她忍住了眼里的泪水。那时,梅湘南心里还不清楚,安嘉和陪她到这里来,就像是送她的一件礼物。道歉,是为了下一次得罪。这是安嘉和的人生哲学。
那天梅湘南走出学校大门时,顿觉轻松了许多,用不着再在脸上强装笑容了,她的神情又恢复到原有的状态之中。把学校置于身后,这样的感觉真好!
一辆敞篷轿车从梅湘南的身后窜了出来。
又是该死的刘薇。
“小南,兜风去。”刘薇用手指把鼻架上的墨镜勾了下来。
“你越来越像白领了。”
“千万不要提白领二字,中国的白领与《格调》中的下层贫民中做秀的人差不多,我借这车,就是为了陪你兜风。”
“看来我想拒绝都不行了。”梅湘南感到现时的心情陡然好转了,阴转多云,便从刘薇打开的车门,撇腿进去了。
刘薇驾驶着轿车,穿过厦门城区,一直往海边去。
凉爽的海风毫无顾忌地把梅湘南的长发撩了起来,飞扬着,像缩影了的俄罗斯画家列宾的油画《纤夫》肩膀上的绳索。
“事情过去了,为什么还不轻松?”近日来,有些风言风语传到刘薇的耳朵里,不过刘薇想让梅湘南亲口告诉自己,还有什么纠缠。
“慢慢会好起来的。”
“我想问你点事儿。”
“问吧。”
“先说明了,别生气。”
“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世故了?”
“高兵……究竟和你做了什么!”
梅湘南转过脸看着刘薇,坚决地说了两个字,“停车!”
刘薇像是听到将军命令的士兵,一个急刹车,然后跟在梅湘南的身后下了车。
她知道问这个问题很不是时候,但凭她与梅湘南的的关系,单独问一问,梅湘南也不至于要发这么大的火。对待别人的伤痛,能做的就是站在伤痛外面的假设。
“如果有人问你吃了早餐没有,你肯定会回答。”
“对。”刘薇跟在梅湘南后面点着头。
“如果有人问你和谁一起吃的早餐,你就可能撒谎。”
“因为那样别人就会猜测我和那人是一起从床上爬起来的。”刘薇顺着梅湘南的思维联想下去。
“其实没有人想知道你吃没有吃早餐,只是想知道你昨晚和谁在一起。”
“我喜欢这样的推理。”刘薇跨前一步,追上梅湘南,“只是现实与猜测的距离还大,让人相信不那么容易。”
梅湘南停了下来,看着刘薇,“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一个是我的丈夫,连你们两都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还能希望别人相信吗?”
刘薇没有吱声。
“高兵真的对我怎么样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兵绑架了我三十六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面,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或许这就是高兵绑架我的原因。高兵仇恨我,要采取报复措施,他的报复措施至少从目前来看是成功的。这样的报复会长时间地折磨着我,甚至会使我失去正常人所具有的理智。高兵的目的,达到了。”
“对不起,小南。”刘薇扶着梅湘南的肩膀。
“错的不是你池不是我,甚至不是安嘉和,是生活,生活的秩序乱了,生活的时钟走错了方向。”
刘薇和梅湘南站在海边,她们不再陷在刚才的话题中了,梅湘南也暂时忘却了烦恼,两人开心地说着笑着,对这大海大声地叫喊着,一直到两人都觉得可以离开的时候,刘薇才驾驶着敞篷轿车,离开海边,返回市区。
“到我家吃晚饭吧。”
“你不邀请我也要赖在那里吃一顿晚饭了,何况我还得找安嘉和问问去德国人医院的事情。”
“再带点熟菜回家。”
“我知道厦门市熟菜做得最好的地方,这就去。”
安嘉和听到门铃响了,从客厅开始微笑着走过去,径直打开门,张开双臂拥抱梅湘南时,没想到走在梅湘南前面的是刘薇,闹了个关公脸,他想这时候只有梅湘南回来。安嘉和这个动作只有他自己尴尬,梅湘南和刘薇都觉得很开心。接下来就是安嘉和要求梅湘南和刘薇坐在那里,一切听从他的吩咐,其实也就是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劳动,剩下给梅湘南和刘薇的,就是享用晚餐。
安嘉和坐下来,端着斟满酒的杯子,一手揽着梅湘南的肩膀,对刘薇说,“去德国人开的医院的事情,再给我一点时间。”
刘薇举起酒杯,和安嘉和的杯子碰了碰,“干杯,永远都是你说了算。”然后一饮而尽。
梅湘南真的羡慕刘薇,总是那么精力充沛。
刘薇像是铁定了要把安嘉和灌醉在今夜,一杯复一杯地劝安嘉和喝着,渐渐地刘薇发觉自己错了,每次当她劝酒时,安嘉和总是礼貌地举起酒杯,向她表示感谢,可安嘉和喝酒的度,到了无可挑剔的秩序上,像墙上挂着的钟的秒针,不管世事风雨变幻,总是按照既定的规律移动。
快要醉倒的是刘薇,若不是安嘉和接到医院的紧急电话,让他立刻去医院抢救病危患者的话,安嘉和能看到刘薇自己把自己灌倒在桌子底下。
梅湘南把安嘉和送到门口时,安嘉和还能听到刘薇在客厅里喊,“小南,咱们喝,不醉不罢休,喝个痛快,五花马千金裘,将尔呼出换美酒……”
“小南,别让刘薇真的喝趴下了,对身体不好。”安嘉和拥抱着梅湘南,关照着。
“你放心吧,她没事。你自己路上注意点。”梅湘南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话还没有到嘴边,就觉得别扭,就这一句关照“你自己路上注意点”,都说得不是那么自然,像是礼节性的客套话,如西方人对每个异性都能招呼一声“亲爱的”。
安嘉和的手轻轻地在梅湘南的脸上抚摸了一下,才离开。
医院的汽车已经停在安嘉和家的楼下了。
病人肯定危在旦夕,要不然医院不会在打电话给安嘉和之前,就让小车先开出来。安嘉和的另一条腿刚移动进小车,小车就启动了,安嘉和赶紧折过身去,伸手猛地把车门带上。
职业习惯使然,安嘉和下了车,径直去了手术准备室,护士们一看安嘉和进来,就给安嘉和做上手术台前的准备。让安嘉和意外的是院长走了进来。“嘉和,真不好意思,我也知道你累了,可公安局的曹局长打电话来,我只好答应。”
“院长,你别说那么多,说多了反而会让我在做手术时增加负担的。”安嘉和和院长的关系一直不错,说话也就自然。
“这就好,这就好。”院长这边说着话,又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
刑警队的冯队长、安嘉睦,还有另外几个警察。
安嘉和愣住了,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声,“谁?”
冯队长的手里把握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转过去看看安嘉睦,示意安嘉睦来回答这个问题比较合适,可安嘉睦偏偏在冯队长转过脸来时,也把头扭开了,冯队长只好清了清嗓子,朝安嘉和笑笑,点点头。
“高兵?”安嘉和倒吸了一口冷气,简直不相信生活会开如此的玩笑。
“嗯。”冯队长低着脑袋,缓慢地转动着手中的那支没有点燃的香烟,说,“安医生,这个手术……我们相信安医生是个好医生……”
安嘉和扯下戴着的口罩不再言语。
院长在其身后劝说道,“嘉和……”
“院长,就是这个恶棍绑架了我妻子,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做这个手术。”安嘉和一手扶在墙上,低着头说。
院长没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儿,进房间去了。
安嘉和听到冯队长和院长说话的声音,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面钻出来。
“院长,还有医生能做这个手术吗?”冯队长问道。
“还有一个方医生,有二十多年临床的胸外科大夫,可她休假去了。”
“能找到吗?”
“能找到,不过从方医生休假的地方到这里,需要一个半小时。”
“不管多远,碰碰运气吧。”
“好的。”
“哥,你在吗?”
安嘉睦敲着医生宿舍的门。
“进来。”
安嘉和情绪十分低落地坐在床上。
“不回家了?”安嘉睦进来看到哥哥把床上的被子都铺好了,不解地问。
“刘薇在那里陪你嫂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