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拱手,江掌柜以一种以有的冷淡声音回答道:“余少寨主若有话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又何来‘请教’二字。”亦不知他对这少年害怕多于敬重,还是敬重多于害怕。
“不错,你的确做得到。”口中虽说着赞许的话,眼里却写满了悲哀。为朋友,为身份,为地位?倘若他不是余大寨主的儿子,倘若他不是余婧凮,该有多好。
看着窗外逐渐升起的旭日,余婧凮眼睛里的表情忽然也变得很奇怪,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外面的传言可是真的?”
江掌柜明白他所指为何,回道:“是。”
“是么?”余婧凮沉默了,铺子里很静,静得足以令人窒息。
凝视着他看了许久,江掌柜转过身去,从木架上的小酒坛倒出一碗酒,递给他。头也不回地接过这碗酒,余婧凮一饮而进,猛然他发现这酒竟比水还要淡,没有半点味道。
他扭过头看着江掌柜,发现江掌柜也在瞧着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余婧凮似乎明白了什么,向江掌柜点点头,握着那把折扇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江掌柜感到一股由心而起的落寞。
人生淡如水。这道理世间又有几个人能明白呢?
下卷 第十八章 魔杀
大周,长安元年,八月,突厥默啜度边,命安北大都护相王为天兵道元帅,统诸军击之,未行而虏退。
丙寅,武邑人苏安桓上书。太后召见,赐食,慰谕而遣之。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于张易之兄弟;邵王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窃议其事。易之诉于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杀。丁申,太后仪旨,加封世袭一等侯武韹祺……殊琉王,即日与高丽公主金罗珠完婚。
冬,十月,壬寅,太后西入关,辛酉,至京师;赦天下,改元。
十一月,戌寅,改含元宫为明宫。
次年,春,正月,乙酉,初设武举。
“那一年,大约记得年号是长安,算起来应该是长安二年吧!”
轻风吹拂着暗红色的酒幌,传来沉闷的卟噜声。空气中弥漫着竹叶青的酒香,酒铺中人不多,三三两两散落在各个角落,仿佛谁都不愿靠近对方。靠窗的地方坐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鲜艳的夕阳透过倘开着的窗扇落在他身上,将那花白的胡须与头发染得通红。两个八九岁的圆脸小孩一左一右围坐在他身边,用手支着下巴绕有兴趣的听老者讲述一段惊险、刺激、快乐以及悲哀的故事。
“刚好是武小侯,不,不对,看我这老糊涂怎么又说错了,应该是殊琉王大人迎娶高丽公主的第二年。。。。。。”
话音未落,已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爷爷,爷爷,您快告诉襄儿,那个公主长得什么样子?她漂亮吗?襄儿听人说高丽人的打扮很好看呢。”左边穿鹅黄春衫的小孩拉着老者的手不住摇晃着。右边的白衣小孩似乎不怎么喜欢他这一连串的问话,一把抓住那只拉着老者的手,嘟着嘴瞪他。先前说话的孩子先是一怔,突然大声问:“你干什么,放开我呀!”
看着这对赌气的可爱孩子,老者不仅陷入回忆的长河之中。是啊,就在那一天,彩带、锣鼓、舞者,以及金车上的伉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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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十五的月似乎都很圆。今天是十五,九月十五。若几天前动身前往京城恐怕就能赶上一场自本朝开国以来最热闹的庆典。这样的说法并不为过,要知道就连他们这座距离天朝王都较远的山城都感染了这份喜庆之气。山城中的各家店铺均挂起红灯,招牌、匾额上也搭放红绸,以示对殊琉王与高丽公主的尊敬。人们的脸上堆满笑容,真心真意为两国联姻献上最美好的祝福。只是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份快乐在某些人看来却成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悲哀。
酒是辛辣的,滑入喉咙几乎烧得人说不出话来。这种酒产自此处,很有名,但有名的酒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喝的了的。酒很烈,它的名字叫解愁。
“我听本地人说起过这酒的由来,你可要听?”厚底官靴踩在碎石上,发出“咔啦啦”的声音,几乎淹没年青人轻弱的说话声。他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执扇的右手瞧起来好似干枯的木柴,几乎只剩一层薄皮贴浮在骨架上。两只眼睛也显得格外疲倦,给人一种三天三夜不曾睡眠的感觉。可是谁又想得到,眼前这位看似大病未愈的年青人,就是被天下人称为医圣的范小宁,范神医呢?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本该身在京都的范大神医,此时此刻居然会出现在这座小山城,如疯癫一般对着城东三里红枫下的那块大青石自言自语。
月圆如镜,传说上古时后羿的妻子嫦娥因偷食西王母赐予她丈夫的长生不老药飞天成仙却被关入那冰冷月宫,只得终日面对那只不会说话的玉兔。每个人都会觉得月很美,很宁和,可谁人又知它的孤寂?是因是果,莫非这便是人们所说的报应?一片橙红色的枫叶随风而落,缓缓飘于青石之上。
一只手拈起枫叶,随意转动着叶脉。手却不是范小宁的,它的主人就像暗夜中的幽灵一般隐身在枫树与青石间的阴影之中,除了一只白皙的手掌和一对雪亮的眼睛外,再也分不出其他什么。
眼睛所看的似乎是范小宁,范小宁也在盯着他。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声有些疯狂,有些痴癫。“解愁?倘若这世上当真有一个人不会忧愁那一定就是你。”
“更何况,你根本不是人。”颤抖着捡起青石上一坛未喝完的酒,大口大口往嘴里灌着,酒顺着嘴角往下滑落,浸湿了他本就单薄的衣裳。喝着喝着,范小宁突然扬起手,将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散而开,落向各个角落。
鲜艳的血光自阴影中一闪即逝,那双雪亮似乎眨了眨。紧接着,范小宁便听到一种声音,那是一个人的说话声。低沉中夹杂着刺入神精的尖锐,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幽冥鬼府,或许根本就不是人的声音吧。“我的确不是人。”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移到脸侧拭去方才被酒坛瓦片切出的血液。
范小宁仍在看他,用一种看鬼怪般的眼神盯着抹去血渍却未留半点伤痕的肌肤。他的眼神是有复杂的,充满了恐惧,失落,痛苦,以及无穷无尽的悲哀。
叹了口气,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要知道我并不是鬼。。。。。。”[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我知道。”打断他尚未出口的话,范小宁已走到他面前,伸出宛如枯骨般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你是魔。”
尘世间的幽冥诸鬼,是没有血的。但魔有,与人类同样流动着温暖的血液,魔血。世上有很多人都怕鬼,却不怕魔。因为魔,几乎与人无异。只可惜他们全都忘了,鬼虽害人却不杀人。而魔,则是会取人性命的。
范小宁似乎也忘记了这个简单的道理。所以此时,他正平躺在那块打摩的无比平滑的大青石上,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他的胸膛上开了一个巴掌大的洞,任谁都可以看出这洞是被人以极快的手法配合阴狠的内力穿胸而过。
城中的方捕头从那间验尸的小屋里走出来时,已是三日后的正午时分,他看起来相当疲累,原本古铜色的健康肌肤此时却是蜡黄的,倘若不是还有最后一点精神动力支撑着,恐怕这八尺高的巨大身躯早已跌倒在青石铺成的小路上,无法爬起。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本地富商早已忍不住一拥而上,拽着方捕头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裳七嘴八舌的问着。据寻捕房的人说,这群人要么受过范小宁的恩惠,要么曾被他救过性命,范神医的死无疑对他们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被围在其中的方恨只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精神与身体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令他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分辨来自四周的询问,仅是瞪着一对布满血丝的虎目,直直盯着距离人群不远处的某一点,一动不动。直到一声充满惊惧的呼唤拉回了他的注意:“快来人!尸首被盗了!”
那一刻,慌乱的脚步仿佛掩盖住方恨的喃喃自语,与接近地平线的这轮火一般的夕阳一起缓缓下沉,直到消逝在无人的天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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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而宁静,镜一般平滑的月悬在空中。树端几只巨大的黑色雀鸟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让人自心底深处战栗不已。晚风吹过,冰冷如刀锋,更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冰寒。少年抬起头,望着那轮明月,俊秀的脸上透出一丝意义不明地微笑。他突地旋了个身形,向不远处的草屋走去,步伐缓慢而轻盈,仿佛是怕惊起那群安然栖息的雀鸟。然而就在他踏入房门的一刹那,原本高耸的粗壮银杏树居然像老旧的竹筷一般一折为二,断裂处分明是利器所伤的痕迹。如此神速的剑法却又如何不令人称奇?
由外观而看,这间草屋与附近农家并未有甚区别,内中亦不过一席、一椅。主人用一扇大屏风,将草屋分为内外两间。少年已入前厅,正要向内室行去。
“不要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屏风内侧传出,止住了少年前进的脚步。
他不得不站定当场,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口中唤了声:“世伯。”
隔着屏风,老者仿佛已看到他的动作,微微点点头,问道:“余老爷子一向可好?”
少年不敢怠慢,连忙道:“家父能吃能睡,最近心情也好了许多。只是……”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心下思索着是否该按实禀报。
谁料那老者竟接着说出了他不便出口的话语:“纵然儿女不孝却仍是亲生骨肉,余老爷子的担忧亦是人之常情。为着小丫头的事,怕是又让他苍老几分吧?”
不知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不好意思,少年原本苍白的脸色居然现出一丝微红,呐呐道:“您老当真料事如神,家父神色果不如前日了。”
听完他的话,老者没有再问下去。草屋中一下子静了很多,仿佛此处本就没有人存在过。夜更深,风更冷,空气凝结在令人恐惧的宁静中。少年在流汗,自额角慢慢渗出冷汗,滴落在他那件上好绸缎的青衫上。
屏风后依然未听到老者的话语,而他的神色却因这份沉默而变得无比慌乱。又过了很久很久,老者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你走吧。”
少年微微张了张嘴,然后闭上了。跪在地上,对着屏风后的人,叩了三个响头。
“好。”老者点点头,“日后你再不欠我什么,你可明白了么?”
“是。”站起身型,少年垂手而立。
“去吧。这根七星透骨针我已替你收下。”老者的眼色有些凄迷,把头转向窗外,望着那轮圆月喃喃自语道:“十三年,整整十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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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最近的心情不是太好,纵然是半倚在这株开满一树的红梅下,喝着女帝赏赐的御酒仍未使他沉入谷底的心情平复半分。壶中的酒尚未过半,东边却已泛白。他知道,又一个夜过去了。举袖拭去残留在嘴角的酒渍,直起身子向寝室走去。他已不能再等下去,或者说他根本已等不下去。
就在李平穿过中庭回廊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拱门,原本无神的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他的心絮已有许久不曾如此波动过,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人所赐。而那个人就是他的主人--武韹祺。
半年来,武韹祺的精神似乎一日不如一日,每日里喝得酒比吃的饭还多,去赌场逛窑子的时间也比逗留在府内的时间多出不知多少倍。更为甚者,那被传为高丽第一美女的善美公主金罗珠亦仿如被他打入冷宫,由世人羡慕的伉俪变成了相敬如冰的怨偶。他到底在想什么?李平不知道。这位殊琉王当真是个心思极细的人,若天下间能找出一个了解他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他自己。
李平没再想下去,他的脚已向前走了十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当然,这并非他本身所愿。倘若在你的面前突然出现两个八尺来高的昆仑奴你也会停下来。更何况李平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想由原路退回去,却一步也动不了,因为他又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的人。
这是个女人,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个女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看上去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就算只穿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依然引不起男人的兴趣。也许她是那种会引起男人保护心的女孩,但永远燃不起男人的欲火。只可惜,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却已嫁做人妇,成为政治交涉的牺牲品。
李平突然明白为何武韹祺要夜不归宿的原因,倘若自己家里也有这么一个老婆,恐怕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但她是自己主子的事实却又是否认不了的。他不得不深深一拱到地,有些不甘愿的道:“小人参见公主。”
公主点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起身回话。”这句话并不是公主说的,而是站在她身侧的丫头。听说她父亲原本是个中土商人,不幸在前往高丽途中发生海难,只有她一个人得以生还,后来被父亲的友人送入宫中成了公主的侍女。小小的公主并不知晓中土言语,嫁到此处后她也就成了她的代言人。
“李总管,近日里可安好?”公主笑容未敛,令侍女传话道。“多亏你,府中才如此安逸,当真功不可默啊。”
李平心里一惊,冷汗顺着额角渗出,他实在猜不透这女孩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言归正传。”公主的眼光飘向远方,那方向正是她的故乡。“明日本宫就要动身前往高丽,你要更加用心的照顾府第。尤其是小王爷,你可明白了?”
“是。”李平应承着,却掩不住心中疑问,道:“公主可是回乡醒亲?”
公主回过头来,凝望着他看了好久,突然露出幸福无比的笑容,说出一句令李平震惊无比的话:“我有了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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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能解愁,也能令人快活。当一个人遇到解不开的忧愁时,酒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李平本是不喝酒的,尽管他的酒量很好。他总认为,酒这东西是害人的,他所要的是清醒,无时无刻的清醒。然而今天,他却醉了,醉倒在一间只有最没酒品的人才会去的酒坊。
这一次,他的确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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