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本行,世风日下。
李平嘴上说着一定一定,脚下已是健步如飞,冲向目的地。
如此一来,余婧凮哪还有心思跟花姐儿们耗下去,更加急于将她们摆脱。女人们又如何肯放他,个个宛如拼命三郎般,使出吃奶地劲把他往自家店里拉。先不论余婧凮一身江南周记丝绸庄量身定做的名贵衣物,怎么看都是个金主儿。就算他是穷光蛋,凭他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脸,让多少女人倒贴钱陪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多少女人爱慕,就有多少男人妒忌,满含怨毒的目光透过人群空隙,直直插在他身上。无奈叹息之际,他不仅想起了一个男人,一个在容貌家世上足以与他一较高下的男人——武韹祺。他若是来此会否遇到这种事情呢?
想到这里,余婧凮突然觉得心里闷闷地,那是一种带着些酸楚地味道,难道他也着了道?
可他哪里想得到,武韹祺不仅是这花街柳巷的常客,风月场上的高手,而且还是其中三家的后台老板。若是知道,余婧凮一定又会皱起眉头,跺脚大叹:诗书礼乐、不学无术;淫声秽所、污辱斯文……没准还会动手砸他们的招牌呢!这算不算是愚腐?呵呵~~~~~
人常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灵。拉拉扯扯间,余婧凮空着的那只左手,不意间碰到了别在腰间的钱袋,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出手如电扯下钱袋至于手中,掏出一把白花花地银子向空中一洒。
刹时间,人们哪还顾得上拉客,一拥而上,哄抢起来。其中不凡分配不均者,顿时,谩骂地大打出手的,不胜枚举。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余婧凮已悄悄溜出人群,直追李平而去。
他似乎走得太快了,以至于没留意到飘凌院门前着一袭红衣的那位半老余娘,正以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直到他高佻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才听她自言自语道:“真像!真像!”
“任嫫嫫,你怎么啦?”她身旁一个打扮花俏的姑娘见她神色不对,关心地问。
这姓任的老鸨强自一笑,“没事!没事!”接着冲姑娘们大声嚷道:“你们这群死丫头还傻愣着干嘛!快点儿招呼客人呀!”这世上总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一定是多心,多心!
不过,命运有时候还真是喜欢捉弄人,有些东西你想找的时候,却偏偏找不到;不想找的时候,就自动自发的送上门来。这不,余婧凮就碰上了。
穿过两条小街,在转进入第一条长巷,直走不出三丈,一座挑着几只气死风灯的巨宅立时承现在眼前。灯火闪耀,照出门前那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如意赌坊”。
莫不就是这里?余婧凮想也没想,在看门人招呼下笔直向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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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世上,好赌之徒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赌钱,另一种则是赌命。故名思意,赌钱者只赌自己口袋里的散碎银子;他们单纯为赌而赌,很多时候亦不过只为着玩上一两把。赌注下的也小,懂得给自己留条活路。他们大多是些聪明且又胆小之人,两三局后,不论输赢均会悄然退离。赌命者,事必都是些真正的赌鬼。他们是庄家最欢迎的角色,这种人过分好于此道,粘上就不愿离开,非得赌个天昏地暗不可;而且逢赌必输,输红了眼还想翻本,如此下来,好好一份产业,被败的荡然无存;甚至连自己的妻儿老小,都拿来当掉,也不过只为了过一下手瘾。
这是栋古老的建筑,从外表上看来,甚至还有些破旧。可杭州城附近千里之内经于此道的人都知道,这不怎么起眼的建筑内,孕藏着名遥千里的大赌场——如意赌坊。
与其他几间赌场不同的是,此处的老板,属于一个秘密帮会组织。至于那个组织是什么,恐怕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的姓很常见,乃是三横一竖的“王”,而且天生一副好脾气。不熟悉他的人称他一声王老板,熟悉他的朋友们则会直接叫他的名字——王老九。其实,就算你当面喊他一声“老王”,他也会笑着答应的。所以私下里,人们送他一个绰号,叫做王老实。至于,他是否真的老实,没有人知道。
王老九一生最重视赌品,在他的赌场里全凭赌技、运气取胜,决不允许诈赌的“郎中”出现,否则“老实”也会变“老虎”。他手下养着的那些打手,当然不是吃白饭的。他们会很客气的请那个人到外面去。等那个人从剧痛中清醒时,往往会发现自己躺在一垃圾堆里。然后,他就只能用左手支撑着地面爬起来。他的右手,永远无法用了。
这或许就是如意赌坊出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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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晴朗,一整天天空中几乎没有出现一片遮挡阳光的云。
在天气特别好的日子里,王老九总是会觉得心情也特别好。于是,他将晚饭时间提前了,这样子他就可以多挤出些时间来做他喜欢的事情。比如在前面不远处的那条小街,比如去任家老姊姊的地方。正值壮年的男人,总要去解决一些应有的欲望,他当然也不会例外。
晚上他通常都会就着小菜喝上一小壶酒。一个菜,一壶酒,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吃似乎是少了点。不过,对王老九来说是没什么关系的,反正他的胃口本就不怎么好。正因为如此,他从不与旁人一起吃饭,过多的食物,让他很不舒服。
鱼是好东西,尤其西湖中放养地锦鲤。王老九很喜欢糖醋锦鲤这道菜,良好的食物当然也会带给人好心情。但不知怎地,吃到只剩鱼头时,他的右眼眼皮开始狂跳起来。
人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会不会就是某种灾祸的预示呢?
王老九并不在乎这些,他可不是那种会接受命运摆布的人。懂得抗争,才像个男子汉。
喝完酒,吃完了那盘糖醋锦鲤,他一面吩咐下人收拾桌子,一面掏出一块柔绢抹着嘴,打量着这间宽广的书房,他突然感到愉快极度了。银子赚的容易,说不定他可以把这里装修的更美观一些。
算了算时辰,大概还早,足够他冲个冷水澡换身干净衣物再出门。心动不知行动,正当他准备回内室时,李平忽然来了。
李平是武韹祺手下公认的第一智囊,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虽然年岁不大,在黑白两道上却已经混了十数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可是今天他却显得有点惊惶不安的样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几乎被门槛绊倒。
对于他的突然造访,王老九心下虽有几分奇怪,却并未疑作其他,以为他是寻自己一同前往花街的,仅不住调稽道:“瞧你急成这样子,是不是你老婆跟人跑了?”他们本就是相交数年的老友,平日里开开玩笑也是很正常的。
谁知李平却叹了口气,苦着脸来到正厅大理石圆桌旁坐下,取了个茶碗,没等主人同意便倒起茶来。王老九也坐下来,陪他喝茶。
顺平了气,李平才缓缓道了句:“唉,小弟家里的女人若是随人跑了到也无妨,怕只怕老兄你妻弟新娶的小夫人就要跟人走了。”
王老九一下就跳了起来,变色道:“李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本不是个急躁的人,朋友间玩笑话也是受得起的。他却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这位人称“笑面无常”的李平向来是报忧不报喜的。他的话,百分之九十有可能是真的。
李平愁眉苦脸地接着道:“你先不要着急,坐下来听我慢慢说。我且问你,你小舅子江虎的小老婆是不是抢得人家佃户女儿?”
皱着眉,王老九思索片晌道:“是不是抢来的,我到是不清楚。不过听江虎说,那女孩乃是城东张佃户家小女儿,因她爹爹还不起赌债,所以自愿……”
李平脸色一变,连声截口道:“糟了!糟了!”他好像连坐都坐不住,绕着桌子不停打转。
王老九更是不解,一把拽住李平的衣袖,追问道:“老弟,你别着急呀!好好坐下来喝口茶,慢慢把话说清楚。”
“你……唉!”重重叹口气,李平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大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
笑眯眯地看着他,王老九居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右眼皮跳得更凶了。
“茶有安神醒脑之功较,老弟若是不喜欢,哥哥我自是吩咐下人泡一壶新的来。”和颜悦色的笑容本不是黑道壮年男子该有的,他到底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还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看透的城府之人呢?大概只有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吧!
瞪起眼珠瞧着他,在确定他不是跟自己开玩笑后,李平差点儿把手中的紫砂茶壶吓掉在地上,大张的嘴巴好半晌也闭不上。挤了挤一对绿豆小眼,诧道:“真的假的?你老兄别是故作镇定,戏弄愚弟吧?”莫非世上真有如此迟钝之人?
把个王老九问得是满头雾水,摸着光秃秃地脑门:“什么真的假的?我又怎么戏弄你了?”
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并非在说假话后,李平轻叹一口气,放下茶壶,站起身来,走到王老九面前,故作神秘地抬起右手,张开掌心伸到王老九眼前,低声耳语:“老哥可晓得此人?”
揉揉眼睛,王老九翻来覆去将肉掌上所书的字看个百八十遍后,突然惊呼道:“他……”
一个“他”字才出口,便被李平以如雷贯耳的速度堵上嘴巴。“嘘!别出声,小心隔墙有耳。”真是笨蛋,不要命了么!脑子里长满肌肉不成?这还用他教。哎哟!害他刚刚不小心撞在桌角上,好疼!
“唔!嗯嗯嗯!”拼命点着头,王老九期望李平将他放开,这样子,实在太过暧昧,若被人瞧见大约会疑做断袖。他还要老面子呢!
李平会意地放下手,再看他,原本发白的厚实嘴唇,染上了一层油黑,那样子实在像极度了乌嘴狗,让人忍俊不已。好心地递过一面铜镜,王老九一瞧,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本是个好脾气,一盆清水洗去也就无事了。
“老弟,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一面用柔绢擦着脸,王老九一面问出心中疑惑。
李平坐回原处,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你可知道这主儿有个极为厉害的乳母么?”
王老九点点头,怎么又扯上乳母了。“应该是姓……孙的那位老太太吧?”
“不错!”李平站起来,走到窗前,天色已晚,宝石般闪烁地群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这位张佃户就是老太太的一个远房表亲,他女儿平日里可是最得老太太喜欢,你的妻弟呀!这回麻烦大啰!”他的嗓音低沉地甚至有些撕哑,每个字都如铁锤般重重敲打在王老九的心头。
“那……这……”或许是惊吓过重,他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门外突然一阵风似的奔进一个人来,跌跌撞撞地险些摔倒,口中嚷嚷着:“老……老板!不……不好了!”
王老九虽然吓了一跳,很快就回复心神,正色道:“什么事如此惊惶?”
“有……有人……有人踩……踩我们盘子!”不知是因着急,还是惊吓过度,那庄家打扮的人,喘得很凶。
“是谁如此大胆!”耳朵虽听着他这么喊着,李平心里则清楚的很,一切已经晚了。“难道平日里吩咐你们的话全忘了不成?打一顿扔出去不就成了!”真他奶奶的不要命了,也不看看这里属于谁,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但……”庄家一副预言又止的模样。
“但什么但?有话快说。”王老九怎么也想不到,庄家说出的话,竟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那个找碴的人就……就是武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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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赌坊的内部,远比外表看来堂皇很多,也热闹很多。灯火辉煌的大厅里通常都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打扮花枝招展,有的则穿得连乞丐都不如。成叠的钱票,成堆的筹码,成斗的金银,就在这些人因激动而颤抖的手里进出。当然,大部分都流进了庄家的口袋。
武韹祺走进来之前,喝退了手下跟来的几个人。向来认为好汉做事,好汉当的他,并不喜欢以多欺少的方式。
今天,他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衫,在温柔凉爽的晚风绊随下,步入这灯火辉煌的大厅。无人可比的华贵气质,春风俯面般的浅笑,令在场所有人为之心神皆醉。一时之间,摇骰子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压大小的赌徒们举到半空中的手不知该起该落,就连叫卖小食、烟草的也停下脚步,生怕错过他一点一滴的举动。还来不及怀疑此人,是否女般男装时,已被他深如湖底的瞳子深深俘虏了。
这绿衣少年莫非是西湖龙王化身不成?每个人心里都在疑惑,他到底是谁?
围在最大一张赌桌外面的人群忽然散开了,为武韹祺让出了一条道路。
上卷 第七章 赌局
“原则”这东西到底是好是坏?没人知道。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一个人很坏,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就像每行都有行规,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的原则,不论对错与否。
武韹祺就是这样一种人,他有自己的办事方法,所作每件事都关乎“原则”。或许太在意,也可能是认真过度,本是很简单的事情,在他做来,往往会变得很复杂。
既然有人为他让路,当然也会有人愿意将座位让给他。那是个绝好的位置,面对面冲着庄家。武韹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在他眼里不论别人为他做出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至于,让位的人到也不觉得吃亏。不是赌鬼的人,往往不希望自己陷得太深。
对面的庄家,约四十岁,干枯瘦小,蓄着两瞥八字胡,穿着暗青色服饰,给人精明强干的感觉。武韹祺冲他浅浅一笑,他那张长着些许皱纹的脸,竟不知为何红了。这么一个漂亮小伙子对着自己微笑,又有几个人会不动心呢?庄家的敬业精神也算不错,手中依然摇着宝缸,嘴里不住哟喝着:“下喔!下喔!下大赔大,下小赔小……”
玩味似得自钱袋里摸出一锭碎银丢在桌上,引起众人议论纷纷。不管怎样,对富家打扮地公子哥来讲,赌注只压一两,也未免太少了。武韹祺似乎并不在乎旁人眼光,他的游戏才刚刚开始,欲擒故纵,不正是件有趣地事么?
第一庄他猜大,开出来的果然是大,接下来他又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