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琪领来之处吗?她心绪纷杂,不知是真是梦,怎么也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原来上坐的不是旁人,就是在风陵渡拦截杀父劫镖的仇人——紫脸老者!
这时,在林霄汉座后闪出一人,是大力神史洪。他狰狞地一笑说:“解家小姐,风陵渡一别,又在此间重逢,幸会,幸会!小姐总不会忘记在我胸前留下的记念吧!”
是他!是他!在太湖商家花园看到的就是他!那玉琪他?…
范一宽踏着沉稳的方步从人列里走出来,把手一拱,脸带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说:“解小姐请了。不错,上坐的是你解家的对头,可他是你公爹的救命恩人,是你丈夫的叔父大人。这回你该明白商公子为什么把你请上山来的道理了吧?想林老前辈向你父亲寻仇,也决非事出无因,冤冤相报,应该有终了的一天。现在只要你跪下来称一声叔父,林老前辈是心田如海,能容百川,定能顿释仇怨,认你为侄女,成了近亲,化干戈为玉帛,该有多好。否则……姑娘是聪明人,何去何从,你自己斟酌吧!”原来如此!骊珠明白了,彻底明白了!“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连自己的未婚夫尚且背叛了自己!她恨,她痛,她侮,她怒!她明白自己己经落入险境,稍有逆意,万无生理。但她甘愿如此,得报父仇,死而无憾。自己本来就要寻访仇家,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来不及考虑其他了,只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手中没有兵械,迅速挥出两掌,出其不意一步进身,一个“双蛇昂月”左手取林霄汉双目,右手取袁春秋咽喉。
可是骊珠势头果猛,但紫脸老者是个何等人物!他不避不让,一声冷笑,袍袖往上一撩,姑娘就像撞着了千斤闸似地倒退回来。随着一声大喝:“不知好歹,拿了!”两旁的人一齐涌上前动手。纵然骊珠姑娘有一身武艺,又有舍身相拼的决心,但双拳难敌四手,四手还怕人多,况且到底是女流,那厅上的人哪一个都是强手,任你拼命也好,顽斗也罢,仅几个回合,即被擒获了。
范一宽越步而上,举起置人于死地的铁砂掌,“师父,这小妞儿是留不得的,纵虎容易缚虎难,不能养痈遗患,待我送她走吧!”
正在这时,厅堂背后走出一个人,嘴里连连喊着:“不可杀她,万万不可杀她!”当此紧张气氛的正厅里,谁敢出面阻止呢?原来是位年方弱冠的少年!
第十回 解骊珠被困蝙蝠洞林冠航救人三更天
商玉琪是个阅历不深的敦厚人,他对范一宽的话一向深信不疑,所以当他进内拜见林霄汉时,心中还是喜孜孜的。可是一踏进正厅,只觉得气氛严峻,两旁站立的虽然大多是到过太湖的熟人,却一个个铁青着脸,像神殿上的泥塑木雕,纹丝不动。
再看上座的那位林叔父,平时一见到自己总是笑容可掬,又亲昵、又爱抚,现在却笼罩着一层寒霜,阴森可怕。玉琪向他参礼,他也不答。半晌,语音才似霹雳般地响起:“好一位孝顺的女婿!怎么样?这回是帮你未婚妻来替父报仇吗?是来找我拼杀吗?好!看,在你死去的父亲份儿上,我理当成全你。来人,看刀!让商公子一尽对解家的孝心,在我胸前捅上三刀。”
商玉琪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阵觳觫,禁不住跪了下来,双手乱摇:“啊哟哟,叔父大人言重了,言重了,小侄怎敢如此!……”
“那你来打什么主意呢?”林霄汉的口气缓和了些。
商玉琪真的闹懵了。他在两旁的人列中找范一宽,啊,原来他就站在旁边。可是他的眼睛不看自己,没事人似的,凭你对他使什么眼色也是白搭。商玉琪哪会知道就是他所笃信的范一宽从中把水搅浑的。那范一宽在返回上天峰后,就在林霄汉面前禀报了陕西之行和太湖商宅的情况,加油添醋,虚虚实实,说商玉琪发誓要为岳父报仇,哪怕天涯海角,不论是谁,他也愿为解骊珠舍身拼搏,手刃仇敌等等,说了一大堆,也将得林霄汉火冒三丈,发了雷霆之怒。玉琪见范一宽装着视而不见,不禁心中又怨又恨,他只得叩了一个头,就把范一宽在太湖的言谈重述了一遍,末了说:“叔父大人请息雷霆之怒,暂罢闪电之威,侄儿的心迹天神可鉴。若怀半点叵测,杀剐听凭叔父。”说罢,又叩头不已。
林霄汉见商玉琪已表明心迹,心中甚喜,他知道商玉琪是个敦厚纯孝之人,生性懦弱,遇事拿不定主张。现金兰兄弟已仙逝,仅留此子,自己应当好好相待。他相信商玉琪得知岳父的仇家正是他所敬仰的叔父以后,除了惊诧之外,是不至于来铁血相拼的,今见玉琪已陈明了心迹,当即转怒为喜,吩咐把商玉琪馋扶起来,并在边上设座头。
然后睑露笑意地说:“侄儿能深明大义,恩怨分清,不愧为商门之后。叔父我在风陵渡尚且肯网开一面,如今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我会绝情吗?哪怕她在背后骂了我一百个不是,我做长辈的也只当风吹马耳。好!我会让她明白几十年前的那回事儿的,不过你暂且回避一下,要是你那位未婚妻固执己见,不肯转篷,我再打发人来请你,就这样吧。”商玉琪哪里还敢有半点儿违拗?就由邢燕飞和鬼见愁丁黑陪着到内室小憩,静候厅前音讯。他怎么会想到,正厅内发生了和他意愿完全相悖的事情。事后他知道了,也就后悔莫及了!
解骊珠在强手众多的正厅里,虽经以死相搏,终无济于事,她被擒获了。范一宽极力主张要杀死她,以除后患。史、范等人齐声呼应着,林霄汉却绷着脸不吭声,正在危急之际,被厅堂背后走出的一个少年大声喝叫拦住了。此人是谁?原来是林宵汉最最宠爱的独生子林冠航。
林冠航不慌不忙笑吟吟地踏上前来,亲昵地叫了声:“爹!”
一见自己的爱子,林霄汉顿然绷脸一松,露出了笑容,和颜悦色地问:“怎么,航儿,你不赞成杀这个小妞儿吗?说个道理给爹听听!”
林冠航不从正面回答,从容地来了个反问:“孩儿知道爹是不会同意让人在正厅妄为的。爹呀!你说是吗?”
林霄汉心中一动,他要当众试试儿子的见识,当即问他:“那么依你的主见该怎样处置她?”
林冠航袍袖一抖,慢条斯理地说出一番话来:“蒙爹爹垂询,孩儿斗胆剖陈。林、解两家结冤,孩儿虽不明细情,但冰冻三尺,决非一日之寒。向爹爹寻仇的人,也决不会只是她一人。据一宽师兄回山说,尚有个柳荫崖在东奔西走。爹爹近日里遍邀至爱亲朋,又瞩姜哥在‘清风阁’招纳能人,若是只为了对付这一个小女子,岂非小题大作!解承忠平日里结交江湖侠士和那帮秘密会社的人,也肯定会从太湖商家人的口中打探出商仁兄和此女子的行踪。为救解家独女,也许一个个都会奔上天峰而来。如今,杀一个解骊珠,不啻手捏蝼蚁。然而爹既已抱定和为贵的宗旨,就应留下解家后人给以款待,等那些人来上天峰以后,再陈述前因后果,澄清是是非非,以大局为重,释仇家而化干戈。此乃其一。其二,那女子究竟是玉琪兄的未婚妻,日子长了,她的怒气也消了,想爹爹与商家友谊非浅,能撮合玉成,岂不更是美事?商老伯也会感激于泉下。孩儿阅历不足,所虑不当,愿爹爹三思定夺。”
林霄汉点点头,他很赞赏儿子的主见。其实他也并不主张严惩解骊珠的,而且,他已经喜欢上解骊珠那为父报仇不顾自身安危的孝心与烈性了。见首领连连点头,两旁站着的人,忙着也点头赞同,并纷纷表示叹服林冠航的议论。厅内气氛顷刻松弛下来。
好一个解骊珠!就趁这个时机,两臂暗用功劲,左甩右抻,使个“金蝉蜕壳”,竟从擒住她的两个彪形大汉的手中挣脱出来,紧跟一个“燕子抄水”,足尖一踮一蹬,已经跃出厅外,想学一个“鳌鱼脱却金钓钩,摇头摆尾再重来”。
两旁一阵哗然,还来不及作出行动,只听林霄汉“呔”地一声长喊,也不见他站起来,两手在靠椅的扶把上轻轻一撑,一个“骏马腾空”,跟踵也到厅外,落脚点正好在解骊珠的背后。解骊珠大吃一惊,她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这个老头儿的速度会如此迅猛!她想再往前蹿,来不及了,林霄汉以“饿虎扑食”之势压将下来。解骊珠反身一个“推窗望月”,双掌直击老儿的胸腹。讵料林霄汉脚跟一扭,陀螺般地转身,又绕到了解骊珠的背后。解骊珠双掌落空,觉着脑后风到,情知不妙,赶紧扑倒在地,一个“鲤鱼打挺”,两足尖直踢林霄汉双目。林霄汉扬声大笑,他袖里探掌,三指擒拿手正好搭在解骊珠左脚踝的“昆仑穴”上。
姑娘打了个寒颤,周身顿感松软疲乏,仰卧在地再也不能动弹了。林霄汉得意地打了个哈哈:“嘿嘿,这小妞儿身手不赖,竟能挡我三个回合。啊哈哈,不错!不错!”两旁的人个个面红耳赤——已然是笼中之鸟,却让她脱身,还得林头儿亲自动手。幸亏林霄汉也不去责怪他们。随着,林霄汉令双刀将陆刚、黑铁塔马金魁把解骊珠押至山后蝙蝠洞囚禁,好生看守,不可怠慢。还关照说:“没有我的传话,谁也不许接近蝙蝠洞!”只有林冠航一直为骊珠姑娘的安全捏着两把冷汗。现在,悬着的心可以暂时放下了。他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而感到无限欣慰。
厅内一切又恢复平静,林霄汉嘱儿子进内休息,好好读书。然后,他又把商玉琪叫到厅上。商玉琪不见自己的未婚妻在正厅,心中惶恐不安地肃立着。林霄汉告诉他:“解家姑娘性情太烈,本想让你劝劝她,可她一时还转不过弯子来,还口口声声骂你是丧尽天良的奴才。但这不足为虑,慢慢来,不愁她不驯服。现在,她由女眷护守着住在内室,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你尽可放心。不过这段时间里你却不能会见她,否则于事无补,反倒激她反目。”这时,商玉琪深感内疚,他后悔不该气走柳荫崖,他后悔自己为什么在路上不把实情向骊珠坦陈,由她自己作出抉择。如今她满心以为是我玉琪诳了她,她骂我、恨我。真是的,自己成了钴入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解、林两家之仇真的如范一宽说的那样吗?此时此刻玉琪心中倒是满布疑云了。但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只好委曲求全,但愿事情会转危为安。他表面上不敢露一点儿声气,唯唯答应。
入夜,喧嚣了一天的上天峰,此时已沉浸在寂静和黑暗之中。深秋给这里留下一片肃穆。花园的西楼上亮着烛火,那是林冠航的书房和卧室。白天发生的事,至今还不能使林冠航平静过来。他推开窗户,窗外一钩弦月带着疏星,风在树丛中低唱,山上起雾了,由远而近,由淡而浓,渐渐变成黑黑蒙蒙。雾气飘进窗内,带来丝丝寒意。
冠航从暖壶内为自己斟了杯浓茶,望着袅袅升腾的热气,他陷入了沉思。…他知道,林、解两家是有深仇大恨的。但父亲提起此事,总是气愤填膺,而对结仇的根由却讳莫如深,完全不像他平时办事那大刀阔斧的作凤。不用说是对外人,连对有切身利害关系的儿子也是如此。这次,父亲带领从人去北方复仇,自己曾委婉地作了劝阻和探询,他又只是叹息一声说:“会有告诉你的一天的,你还小,过早知道这些事没好处。这桩仇冤就在为父手里了了吧,省得给你留下累赘。”林冠航想,只知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几乎丧生于解承忠的钢鞭之下,但这一鞭之仇又因何而起?父亲却又缄口不言了。所以冠航知道,父亲内心中一定还匿藏着某种难言之隐。
林霄汉娶过几房妻子,但一个个相继死去,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只是到了四十多岁那年,他开始来上天峰经营,又娶了个小家碧玉的山村姑娘。婚后不久,就给他生了这个儿子。可是,当儿子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母亲也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林冠航是由外祖母抚养的,到了十岁,才由父亲接回上天峰。父亲教会他一身武艺,但到冠航束发之年,林霄汉突然改变主意,要儿子弃武习文,并请来一位饱学的宿儒作教授。林冠航身上继承了他母亲——山村姑娘敦厚的性格,又有外祖母的熏陶,所以他的个性显得稳重、柔和、宽恕,和他父亲年轻时的自负好色、善变、轻信截然不同。
特别是在父亲要他弃武习文饱读经史典籍以后,汉民族的高风亮节成了他钦羡仰慕的典范。在他书房的墙上就挂有他自己亲手所书的四句诗:“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宿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这是文天祥《正气歌》的结尾警句。当他父亲见他书出此句,不禁喜形于色又感慨不已。他曾嗟叹着对林冠航说:“如此掷地金石铿锵的佳句,只有你这样洁白无暇的人才有资格临摹张挂呀!”“父亲若喜爱此诗,且取去供作补壁吧!”林冠航说罢即欲端凳去取下。
“不,不,你父亲不配张挂呀!唉,不配!不配!”林霄汉立即摇手阻止。
“为什么不配?”林冠航惊诧地问。
“我、我愧对文丞相!他是‘生为人杰,死为鬼雄’的昭昭忠烈,我呢?生曾负社稷,死亦无颜去见文丞相!我,唉,我怎配张挂文丞相的诗句呀!”林霄汉痛心疾首地说。
林冠航从孩提时代就知道,父亲是个武艺绝强、一呼百应、八面威风的英雄,从没有如此伤感过。他面对热泪盈眶,低眉垂首的父亲,不知怎么劝慰,只能挟着他的宽肩小声地说:“爹呀,您不顾年迈,甘愿抛弃安逸的生活,为继承文丞相之遗志,高举抗元义旗,怎么还说愧对文丞相呢?这……”
林霄汉颤声地说:“孩子,你还年少,还不懂事啊!你只看到父亲的今天,而过去……唉,你将来会明白的……”林霄汉用手一抹眼角,颤颤巍巍地走出了他儿子的书房。
林冠航陷入了沉思,他想,他父亲必然有难言之隐。
唉,父亲哪,我是你亲生的儿子呀,我已经长大了,你有话,为什么还不愿跟你唯一的亲人倾吐呢?在上天峰的诸义士兄弟中,林冠航最讨庆的就是混元弥陀范一宽。此人对林霄汉阿谀奉迎,做事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