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卿和一千五百人的冤死,要向谁人去讨?
但帝尧此时还顾不得军中的异样,他关心的是此番被偷袭的缘由。
不到一日,游骑第一军团的伯奋便摸清了内幕——灵山大变!
原来,金破天和景嚣虽然日夜兼程赶来通知鬼夜氏,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鬼夜氏已经率领大军进入了通往灵山的风神谷。东苗人果然如姮沙所料,直接出动两万大军,将鬼夜氏给围困起来!
鬼夜氏勃然大怒,但终究狠不下心肠同室操戈,只好放下了武器。金破天和景嚣两人这时才赶到,却已经晚了,但两人是个不肯吃亏的人,到底拉了一个军团杀出一条血路,闯了出来。
两人都是好勇斗狠之辈,虽对东苗恨到了极点,却投鼠忌器,没法攻打东苗人,便将一腔的怒气洒到了帝尧头上。这两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就率领五千人,趁着大雪悄悄绕过炎黄前锋,在雪地里潜伏了两天两夜,对帝尧的中军发动攻击!
不过他俩眼神不好,雪太大,认错了攻击的对象,缠着姜重厮杀了起来……
“重华啊重华,你到底和东苗人私底下做了什么交易?竟然让他们冒着灭国的危险来资敌?”眼看着局势一如临行前姚重华所计划的轨迹进展,帝尧脸上殊无喜色,心里涌出浓浓的不安。
心里的包袱还未丢下,眼前的包袱已经越来越沉重了——
亚卿和一千五百人的冤死,要向谁人去讨?
虽然此时归根结底的责任在帝尧,若没有他执意不退,夏鹰未必会缚手缚脚,采取这般决绝狠辣的手段。但是,人毕竟是他亲口下令射杀的,他的双手沾满了同袍们的鲜血!
第699章 风雪箭如雨2
战死三千二百人,其中一千五百人被射杀,也就是说,将近一半都不是战死在沙场上,而是死于自己人之手。这些死者大都是土系和木系,同时也有少部分火系,帝尧为了元素相生相克,特意将各个部族加以糅合,这下子一来,事情更不可收拾——夏部族同时与三大系结下了血海深仇。
当日大战结束后,就有上万名各族战士激愤之下,来寻夏鹰的晦气,与夏部族战士剑拔弩张,对峙了数个时辰,几乎引发大规模械斗。在战场上军团内部出现大规模械斗,那就意味着所有人的灭顶之灾。帝尧哀戚之中勃然大怒,严厉申斥各族统领,这才勉强将众人约束住。但谁也保不准有什么导火索会引发联军的分裂。
“陛下,您能为天下做主,难道独不能为亚卿和我一千五百名屈死的兄弟做主么?”当时有战士愤声质问,他嚎啕痛哭,以剑割面,血流如注,“当时,三苗人埋伏在积雪之下,待我们军团经过时突然偷袭,长矛、弓箭远距离射杀了我大批战士。亚卿正是为了咬住这帮敌人,才命令冲锋上去和他们贴身搏杀。但是大雪弥漫,不见人影,亚卿说,我们决不能回头逃跑,否则敌人紧紧咬着我们,会将整个中军冲击得七零八落。今日,要么我们全歼了敌人,要么让敌人全歼了我们……”
那战士声音哽咽,凄厉的长叫使得人人落泪,他流血太多,正说着声音一哑,昏迷在地。立刻有战士接过他手中的利剑,剖进了自己面孔,脸上皮肉翻卷,甚是可怖。但帝尧知道,这是一些土系部落中的剖面祭神之礼,每逢部落中有大事发生,来不及或者无法置办祭祀礼的时候,就剖开自己的面,来向诸神祷告。
这是部落中最庄严的祷告仪式,不过过于残忍,颛顼时代已经不大提倡了。此时这两人却愤然将利剑插进了自己的面孔,看来是胸中的怒火已经无法承载。
“于是,亚卿就率领我们和三苗人贴身搏杀。”那战士继续同伴的讲述,道,“但是三苗人远远超过我们,巨大的人潮推着我们后退。亚卿为了阻挡三苗,一人对付金破天和景嚣二人,寸步不退,重创景嚣,然而就在这时……”那战士嘶声痛哭,眼眶崩裂,大吼道,“就在这时,夏部族却乱箭齐发,一连射中亚卿四箭!那金破天才得到机会以金刃劈断了他的胳膊,景嚣则以魔蛟棍捣碎了他的喉咙……”
说到这里,无数的战士放声痛哭,声震山野。帝尧呆呆地望去,激愤的战士漫山遍野,看不到尽头,一个个举起兵刃朝天狂举,巨大的吼声震得风雪为之颤抖:“复仇!复仇!复仇——”
“看来,不作出一个公正的裁决,大军崩乱之日不远矣。”帝尧悲哀地想。
果不其然,刚扎营的第二天,巡逻战士就在营门外三里地的一座山岗上发现了二十多具尸体。其中有十二名夏部族战士,十二名神殿军团的战士,双方互相拥抱,彼此将利剑插入对方心口,有些人甚至扭曲在一起,长刀砍斫在对方的骨头上。鲜血几乎染红了山岗。
帝尧勃然大怒,命纲言卫进行调查,立刻就得出了结论。神殿战士到夏部族的营地辱骂约战,夏部族战士受激不过,双方各出十二人,到那座山岗上厮杀决斗,相约,一方不死绝,另一方决不下山岗。
最终的结果是,这二十四人同归于尽。
帝尧怒不可遏,命姬昆吾严查风纪,有私下械斗着,杀无赦。命令下达之后,仍旧无法遏制私斗风潮,神殿军团开了这个口子,其他各部落群起效仿,夏部族的战士毫不孬种,你敢挑战我就敢迎战。大家议好决斗方式,人数,找个地点砍杀。陛下不是杀无赦么?不需要你杀,决斗的胜利者也不回营,直接抹脖子——生又何欢,死有何惧?为同胞报仇雪恨后再死,岂不快哉?
高层们尽皆束手无策。其实要解决这个事情也简单,杀人者是夏鹰,只消把夏鹰给咔嚓了就行,大多数高层都是这个主意,而且不少人向帝尧施压。但帝尧却过不了自己这个坎,夏鹰是为了保护他帝尧下此辣手,若是他当时退出战场,夏鹰没了顾忌,犯得上冒着得罪整个炎黄联盟的危险去杀这么多人么?
“难道诸卿不认为,杀夏鹰也是不折不扣的冤杀么?”帝尧望着前来要求诛杀夏鹰的重臣们缓缓道,“夏鹰冤杀了姜重,老夫就要冤杀了夏鹰,是这个逻辑么?”他言辞一厉,“神殿战士们讨要公道,老夫杀了夏鹰给他们解气;夏部族的战士们来讨要公道,老夫杀谁安抚他们?”他呵呵惨笑,“杀我自己么?”
群臣见他震怒,一个个垂下了头。
便在这时,只听大帐外传来一声喧哗,似乎有不少人在碰撞呼喝,其中一人喝道:“你来做什么?”
随即就听见砰的一声响,似乎是人体飞出去摔在地上的声音。帝尧正怒,把几案上的青铜樽抓起来狠狠掷到了地上,喝道:“做什么?反了么?”
大帐厚厚的皮帘一撩,一条巨大的人影裹着雪花闯了进来,帝尧和群臣顿时怔住了,却是夏鹰。只见夏鹰以一条青铜锁链背缚双手,头胄也摘了下来,大踏步走到大帐中间,单膝跪倒,淡淡道:“陛下,臣夏鹰特来求死!”
“夏卿……”帝尧霍然而起,吃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因臣鲁莽,擅自射杀一千五百名战士,亚卿大人也不幸被杀,臣自知罪孽深重,非死不足以赎罪,臣只求一死,以全我联军之军威。”夏鹰漠然道。
帝尧重重地坐在了皮垫子上,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一般,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坦白讲,他并非没有杀夏鹰的心思,不过他知道夏鹰当时为了救他才不得不下令放箭,别人可以将罪过推在夏鹰头上,偏偏他帝尧不能!
“难道你以为杀了你就一了百了了么?”当即有个老者一跃而起,戟指大喝道。这人是淮夷部落之君,他曾经被夏鲧砍了天竹禁地的竹子,对夏部族一贯憎恨。他的部落是土系,这次特意带了族中精锐两千人参与南征,被帝尧分配到了姜重麾下,不料却在此次雪地决战中被三苗袭杀了四百多人,被夏鹰射杀了六百多人,这老头子连着几天气得吐血。
此时看到夏鹰如此倨傲,不禁怒火中烧:“你杀了我们一千五百人,还有姜重大人的一条命,就你一人,能赔得起吗?”
“那你要我怎样赔?”夏鹰傲然道。
淮夷君几乎气炸了肺,喝道:“我要坑杀你全族!”
“可以呀!”夏鹰毫不理睬他,淡淡道,“可以拉着你的战士去端了我的大营。我族战士在外面还有万把人,够你解个气了。”
淮夷君一怔,心道妈的我的战士死剩下不到千人,怎么去端你的大营?这时帝尧也觉得他的话实在过分,咳嗽一声,喝道:“淮夷君,不得妄言。”
今天就到700章了,祝贺吧!
第700章 夏氏人头
淮夷君忽然老泪纵横,喃喃道:“陛下,夏鲧砍了我天竹禁地的竹子,比刨了臣的祖坟还要狠。但那事关治水大计,陛下既有决断,臣也不敢强求您为我族做主;此次南征,我族家园虽然尽皆毁于洪水,但战士们一腔热血,几乎集合了全族精锐来随您远征。抛头颅洒热血倒也罢了,男儿死于疆场,也是荣耀。可是……可是他们被自己人活活射杀,您让我怎么去跟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啊——”
族中战士死于此战中的各方族君和将领心中都有所感,一个个目光泛着泪花,凄然不已。淮夷君拭了拭泪,傲然道:“臣部落虽小,却也要讨个公道。此番若是夏鹰不死,臣便率领孩儿们扛着尸体回归淮夷!既然炎黄给我做不了主,我就自己去向夏鲧讨这个公道!”
说罢重重一跺地,大步走了出去。
大帐里死亡般沉默。
帝尧仿佛在火炉中煎熬,双目含泪,凄然望着夏鹰:“夏卿……”
“陛下不须多言,臣去了。”夏鹰哈哈大笑,转身离去,铜链叮叮当当的响声一路远去。
“夏卿——”帝尧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追了出去,众人也呼啦啦跟了出来。
只见营帐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各族战士都有,不少人手中提着刀剑长弓,充满愤怒地望着夏鹰,也有夏部族的战士面色阴沉,手掌紧紧攥着剑柄,嘴唇几乎咬破。
夏鹰在雪地上大步直行,长长的青铜锁链拖在地上,带出一道痕迹。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夏鹰径直走到营地正中的旗杆旁边,后背朝着旗杆一靠,哈哈大笑道:“大好头颅,谁来斫之!”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此时围观的人不下两三万,密密麻麻,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崩坏之势。夏鹰一喊,人群汹涌起来,有人往前挤,有人朝后面挡,姬昆吾眼见不妙,急忙命令自己的直属军团进行弹压,设立境界线。
“杀了他!杀了他——”
“为亚卿报仇!为屈死的同袍报仇——”
“杀了他——”
人群嘶声大吼,几乎乱做一团,唯有夏部族的战士事先得到夏鹰严令,一个个面色阴沉地看着,眼眶几乎瞪裂,却是沉默如山,一动不动。
帝尧怔怔地望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但他知道,必须先将目前战士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正好说话,忽然眼角闪过一道暗黄色的光芒,空气中似乎响起一道异样的嘶鸣。
夏鹰自然也看见了,他目光锐利,自然也瞧得见那是何物,嘴角露出凄凉的笑意,默默闭上了眼睛。众人大都没有看清,只见寒光爆闪,从夏鹰的脖颈一划而过,夺的一声钉在了旗杆之上!
战场上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了,一个个呆呆地看着——旗杆上,嵌着一把青铜巨斧!那巨斧从夏鹰的脖颈一扫而过,然后露出一条血线,夏鹰的头颅一侧,然后缓缓从脖子上滑落,扑通一声落在积雪之中,颈血上冲三尺,喷成一树血花。
夏鹰突然被刺杀,引发的后果是谁也未曾想到的。
帝尧勃然大怒,下令刺客自首,然而众将士木然而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帝尧当即喝令纲言卫全军搜索,抓捕刺客。按他所想,夏鹰被刺杀正好解决了他的危机,反正自己没有下令诛杀,夏鹰一死,也算给了各族的贵胄们一个交代,而抓住刺客,也算给了夏部族一个交代。这岂非两全齐美么?
可是他想错了,纲言卫一查,居然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摸到,而且,杀人的青铜斧,却是帝尧的神殿军团中贴身的军仪旅所有,平时三十六把长斧、三十六把长钺在前开道所用。也就是说,杀人者必定是帝尧的贴身侍卫。
夏部族战士什么话也没说,用一具棺椁盛了自己统领的尸首,毅然掉头北上,回归夏部族。茫茫的积雪中,一支哀兵全军缟素,积郁着浓浓的怨气和满腔的仇恨,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姬昆吾只觉这太不成体统,下令阻截,结果夏部族的长矛手平端长矛,目不斜视,踏步而行,径直冲着面前的军团缓缓推进,长矛的矛尖直逼近到阻截者的睫毛也不曾停下脚步。那种一往无前之势,只怕面前就是一座山也敢将它刺穿。
眼见得再阻拦就会引发大混战,姬昆吾只好下令放行。夏部族的军团就这样扬长而去。姬昆吾无奈,只好命一支万人军团跟在他们后面。炎黄联军,几乎处于瓦解的边缘。
大理牧姬恺这些日子成了最忙碌的人。他掌管刑法,搜查刺客是他分内之事,迫于帝尧的严令,这几日他焦头烂额,把各族的族君、将领一个个召来训话,晓以大义,要求知情者交出刺客。结果那帮人一个个摇头不知,把他气得够呛。
“走走走,都走!”姬恺大怒,把他们赶出了营帐,自己坐着生闷气。
此时已是深夜,山间的风雪呼啸奔腾,发出鬼哭似的呼号,帐内虽然密不透风,但正中间地上铜鼎内的火苗也是晃动不已。姬恺长叹一声,伸手摘下铜鼎上悬的铜壶,到处一樽热酒,猛灌了一口。
忽然间,地面波的一声,似乎发出一股寒气。姬恺目光一溜,不禁一愕,只见铜鼎边上的地面,忽然冒出一个嫩芽。那嫩芽迅速生长,瞬息间长到一尺高下,然后抽枝发芽,居然成了一颗碧绿的小桂树。
姬恺冷冷地看着,端着酒樽慢慢呷着,毫不惊异。
小桂树蓦然一长,砰地四散而开,长到八尺高下,枝叶收缩变形,居然凝成一个人形,头颅四肢俱全,然后愈来愈清晰,一个面如青瓜的清癯老者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老者呵呵一笑,躬身一礼:“皋陶见过大理牧大人。”
此人却是姚重华的心腹,皋陶!
“皋陶,”姬恺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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