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亲家就在堡城外面住着,但愿他们一家都没事!”
春花听着大家担心的话语,加快脚步向前走去,遇到她的人都纷纷给她让路,她上了城墙。守在通向城墙上面台阶的军士们拦住了一些妇人孩子,但却没有拦着她,在边城,军官的太太们都负着很多的责任,千户太太更是能干,大家都很信服她。春花顾不上管这些,她快步跑上了城墙,向下一看,身子就软了,扶住城墙才勉强站直。
堡城外的田野里,一群群的人、牛羊就像奔腾而来的河流一样,向城门口涌来,人喊马叫,嘈杂不堪。而远处,一片如乌云般地瓦刺人急驰而来,一只只锋利的箭呼啸着射过来。
春花清楚地看到一个背着包袱、抱着孩子的妇人在离城门前不远的地方摔倒了,大约是中了箭,她爬了半天没爬起来,就推着手中的孩子,让他自己向城门方向跑去,可那孩子还很小,大约只有四五岁,只是坐在母亲的身边哭,说什么也不肯自己跑,雨水和地上的泥,把这孩子弄得像个泥人一样。
“快跑啊,快跑啊!”春花拼命地喊,也不管下面的人能不能听到。现在城门还没有完全关上,就是为了接应这些人,但如果瓦刺人近了,为了保住城里人,只能关上城门,那时候城外的人们就没有机会了!
幸运的人们,还有幸运的家畜们进了堡城,边城的人们生活艰苦,就是逃命,也尽力把家财带出来。春花一直盯着的那对母子,母亲终于动了起来,爬着带着儿子一步步向堡城挪来。
可她们太慢了,而瓦刺人更近了!
“关城门,放吊篮!”春花听到卢梦生的声音,他就在离她不远的箭楼里。
可关上城门后,外面那么多人就回不来了!
就是放下吊篮,又能够几个人用!
可春花也知道,卢梦生只能如此。
瓦刺人势大,拼尽堡城里的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据守堡城,这样才能保住大家。
一匹白马斜刺里穿过来,马上的人伸手将那个小泥孩捞到了马上,送到了城墙边的一个吊篮里,然后转身又向城墙相反方向跑去,将另一个孩子救到马上,送到了吊篮里。
“勇子!”春花喊着,“快回来!上吊篮!”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伞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到了哪里,但她看清了,骑在马上的是勇子。他的那匹白马是今春卖了粮新买的,当时他还笑说要和嫂子骑一样颜色的马。
可勇子肯定是没听到春花的话,他再一次跑了出去,这一次救的是个老妇人,就在勇子把她放进吊篮里的一瞬间,一只箭射中了勇子的后背,他从马上掉了下来。老妇人在吊篮里伸手要将他拉上来,可她的力气不够,整个吊篮倾倒了。
勇子推开了她的手,将倒在他身边的吊篮扶正了,抬头向城墙上示意了一下,吊篮拉了上去。就在这时,春花分明看见他露出笑脸,喊了声“小婶!”。就像当初他们在来定辽前卫的路上时他时常喊春花一样,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露出了白白的牙齿,如阳光般的少年。
“勇子!”春花喊了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春花醒来时是躺在自家的炕上,文太太和樊太太坐在炕沿上正低声说着话,“这样的雨天,狼烟传不出去,很快千户所就会成为孤城。”
“是啊,消息传不出去,沿路的烽火台、民屯、商屯就危险了,他们不比我们这里城墙坚固军士众多能守得时间长一些。”
“烽火台要是被瓦刺人得了,那么定辽前卫就不会知道消息了,也不会来人救援。”
“看样子,这批瓦刺人能有四五千人,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再来。靖远堡的城墙虽然坚固,但想长时间守着也很难。”
“外面怎么样了?”春花问道,听到自己的嗓子嘶哑了。
“太太,你醒了!”文太太和樊太太惊喜地叫了一声。
“我没事,告诉我,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没事,瓦刺人虽然不少,但他们攻了一会儿城,见没什么效果,反倒死了不少人,便退了下去。”文太太说:“中午我带着千户所里的一些太太们在学校的大厨房里做了饭菜,送到了城墙上。千户也惦记你,问了太太的情况,但他在城墙上回不来。”
“是的,没什么大事。”樊太太也随声应和着,她跟着文太太避重就轻。勇子跟着太太好几年,就像自家的子侄一样,出了事,太太根本受不住。要是再说出城外的惨状来,太太还得晕过去。就是她,虽然在边城长大,也经历过瓦刺人来犯,但站在城墙上,亲眼看到瓦刺人屠杀来不及进城的百姓,都觉得受不住了。
春花虽然没全信她们的话,但既然她们俩个还在这里陪着她,就说明局面眼下还算平稳。“你们赶紧去忙吧,我已经好了。”
“太太,我让陈妈给你熬点粥喝吧?”文太太看着千户太太的脸色说。太太虽然能干,但身子还是太娇弱了,但这时候,只有靠她自己想开了。
春花什么也不想吃,但她明白,作为一个千户太太,她不能只顾躺在床上伤心难过,她必须坚强起来,在千户所最危急的时候担起自己的责任。“不用那么麻烦,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就拿进来些吧,我自己会吃的。”
春花起了身,硬是赶走文太太和樊太太,先拿了个剩下的馒头慢慢吃了。正在这时,冬青陪着留儿进了屋子里。
看着她们身上的衣服沾了水渍,鞋子全湿了,就知道去了外面,春花便说冬青,“我不是让你带着小姐在屋子里别出去吗?”
“母亲,是我自己要出去的。”留儿看母亲坐了起来,几步跑过来说:“我见母亲一直不醒来,心里着急,正好齐婆婆过来看母亲,我听她说了母亲是失了魂,就拿着母亲的衣服和齐婆婆给母亲叫魂了。回来路上我又去给关帝老爷上柱香,求关帝老爷保佑父亲打胜仗,母亲身体康复。”
冬青也在一旁说:“太太,小姐连中午饭也没吃呢。”
看着懂事的留儿,春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留儿不用担心,你父亲武艺非常好,兵法也很厉害,他一定会打败瓦刺人的,而母亲的病,留儿去招了魂,又求了关帝老爷,已经好了。现在,母亲让陈妈妈给留儿做点好吃的,留儿一定要好好吃饭。然后就在家里,看看书,自己玩一会儿,父亲和母亲这两天可能没时间管留儿了。”
“母亲放心吧,留儿一定听话。”留儿脆声答道。
春花看着陈妈和冬青说:“你们去把小武和小琴接到家里来,多关照他们兄妹,还有留儿,我也交给你们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外面下着大雨;春花看着天色,分辨不出准确的时间;只是知道过了中午而没到晚上。她披了蓑衣;戴了斗笠,向城墙走去,在台阶前;一个军士告拦住她;“现在瓦刺人退出了一箭之地;去准备攻城器械了;这阵子应该不会再打;我们这边现在只多放了些巡城的人;别人都回去了;上面什么也没有;太太还是别上去了。”
实在是城外横七竖八地都是尸体,就连勇子的尸身也没法收敛;还是别让太太看到了。
春花却没想那么多;她现在就想见卢梦生一面;确认他没事,也让他看到自己已经好了,以免两面牵挂。于是她问:“千户呢?”
看太太没有坚持,那军士松了一口气,“千户在医馆里。”
“千户受了伤?”春花身子一晃,差一点倒了。
那军士扶了她一把,赶紧说:“不是千户,千户是去看伤者。”
“嗯。”春花点了点头,转身向医馆走去。前两年,千户所出钱建了一间医馆,从定辽前卫请了一位老大夫坐馆,为的就是大家有病时方便。
现在医馆里人满为患,又将隔壁一间店铺也临时征用了。从外面进城的百姓中有不少受伤的,而一场守城的战斗后,千户所里也有几十个士兵负伤。里面一阵阵的呻吟声,加上伤药的味道浓得让人窒息。
春花打听了一下,向里面走去,却迎面碰到卢梦生带着文副千户等几个人出来,看到春花,卢梦生惊呀地叫了一声,“太太!”
卢梦生戴着头盔,全身着铠,身上还滴着水,上面还沾了不少的泥,但并没有血迹,春花松了一口气,努力露出笑容上前说:“我没事了,就是过来看看,用我做什么吗?”
“太太不用担心,没什么要紧的,你回去休息休息吧。”卢梦生停下来匆匆对春花说了话,便大步走开了,可走出去几步后又回过头来说道:“你要是觉得身子好了,就去和文太太一起帮大家准备晚饭。”
“好。”春花应了,知道卢梦生让她去做饭,为了是怕她再上城墙。她刚刚从城墙下回来的路上也想明白了,城墙外的情况一定很惨烈,如今的她看到后恐怕也真地受不了。
春花看了医馆的情况,先找了几位军户家的太太,让她们去收集些干爽衣物、被褥给受伤的人送去。
然后她看到一队军士正将一群百姓从围栏中放出来,这些人是逃进城里的,经过一一确认,他们都是大明的百姓,便放了出来,这是怕是有奸细乘乱混进城。春花将已经确定没问题的百姓带到了学校,这些人都是没有亲友在堡城,也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将他们安置到了学校,分男女在两个大教室中休息,春花又去给他们张罗热水、热饭菜、烤干衣服的炭火。
平时井然有序的千户所,如今紧张中带着些混乱,春花一件件事情安排下来,不觉得疲倦,也忘了伤心。
文太太见了千户太太一直忙着,便说:“太太身子还没好,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什么事吩咐我们做好了,太太只管放心吧。”
“我哪里是不放心,我是全好了,给你们帮帮忙。”春花笑着说:“这会儿没事了,我们熬些姜汤给大家送去吧!”
春花与文太太在千户所里走了一圈,各处都送了姜汤。最后在演武堂里见到卢梦生,他正与文副千户几个人商量着什么。在屋子外面,春花就听到古副千户和樊副千户高声地争吵着,只是听不大清说的是什么。她一进门,恰好文副千户四平八稳地开口了,“你们俩别吵了,我们三个功夫都差不多,但我的大儿子都二十多了,你们还同我争什么!再说,留下来守城,也不是容易的事!”
樊大虎年轻,儿子很小,古小旗虽然到了中年,但他原配没生儿子,续弦生的儿子也不大。只有文副千户的五个儿子中,三个都是大小伙子了。
春花不解,什么事情与儿子多大了有关?
可卢梦生明显是觉得文副千户说得对,他表态说:“那就是文副千户吧。”
卢梦生平时就对文副千户高看一眼,总说他办事沉稳妥当,功夫很好,却并不喜欢外露。
春花感到身边的文太太的身子抖了一下,但她马上又控制住了自己,平静地说:“有什么大事等先喝了姜汤再说吧!”
这几个人见了两位太太,马上就不再说话了,而是听话地每人喝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姜汤。
“出了什么事了?”出了演武厅,春花马上问文太太,一定在她晕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医馆里救治入城百姓中的伤者时,发现一个穿着平常衣服的人,身上带了一块腰牌,表明他是个五品军官,但这人受伤太重,进了城就晕过去了。想来刚刚醒了,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交待了千户他们。”文太太并不看春花,而是快步回了学校,拿了几棵菜,洗净了,在案板前细细地切着。因为她面对着墙,春花只能看到她的后背,随着刀一下下地动,她的肩也一下下地耸着,但春花知道她哭了。
很明显,那名军官拼死送出来的一定是瓦刺人的军情,而千户所必须要将军情送出去。卢梦生作为千户所的主帅,肯定是不能离开的,那么三位副千户争的就是谁去送信了。按文副千户的说法,他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冲破几千瓦刺人的包围,将信送出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做为军人,他们必须去完成!
文太太在边城久了,这些事情她要比春花想通得早,她可能听到文副千户的话,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等文太太切好了菜,招呼大家开始点火时,她的表情已经完全同平时一样了。送饭的时候,春花还是与文太太一起去了演武厅。
演武厅里聚的人更多了,他们整齐地排成几列,春花看过去,这些人都是会骑马的军士。卢梦生站在前面,高声说道:“没有儿子、兄弟的都出去,别让我来抓人!”
千户所是个封闭的空间,每一个人家里都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瞒不过别人,可这些热血沸腾的军士们还是想蒙混过关。见没有人动,卢梦生上前揪住一个小伙子把他推到了队伍外面,文副千户也上前拉出了几个人。最后,他们又挑选了一番,定下了最后人选。
春花一面摆着饭菜,一面看着卢梦生和文副千户精挑细选出来了三十人,骑术上佳,武艺出众,还要家里有儿子或兄弟。按这里的风俗,这样的人就是阵亡了,家里也有后,所以也就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挂念的。
大家吃过饭,卢梦生挥手说:“都先回家睡一觉,亥正在演武厅集合,子时出发。”又对春花说:“让他们的太太都先回家帮着做些准备,你安排几个人,亥时左右再准备一顿饭,要最好的,再上点酒,摆在演武厅里。”
春花点头应了,与文太太退了出来。路上,她拍了拍文太太的手,却不敢开口说什么,就怕自己话还没说就哭出声来。文太太比她要镇静得多,她竟安慰春花说:“文副千户打过不少次仗了,也受过几次伤,但每次都活着回来了,这次一定也一样!”
春花使劲地点头。
回到学校,春花点了齐嫂几个饭菜做得好的人,准备了食材,每人做了几个拿手菜。总共做了四十个菜,烙了油饼,又从家里捧出了几坛珍藏的金华酒,亥时正,在演武厅里摆出了酒宴。
尽管面临着非常大的危险,可大家在一起吃的这顿饭还是很热闹,还纷纷称赞饭菜好。最后,卢梦生倒了一碗酒端起来说:“我敬兄弟们!”说完,一口将酒喝了。
文副千户与军士们也一口喝干了酒。他们换上了全套的铠甲,走出了演武厅,春花与很多人跟在后面为他们送行。黑暗中,城门悄悄地打开了,三十匹马衔枚裹布,静静地走了出去。
春花站在重新关闭的城门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响起来的声音,她实在没有勇气走上城墙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我们去看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