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心中愤恨不平,将吴月娘护在身后,转身对着那将官说道:“往日里我见将军略同王化,还道你与一般金贼不同,谁知竟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么!”
那人听见妇人骂他,倒是不甚在意,似笑非笑说道:“这是军中惯例,你们中原人的种都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这些年我们也没少遭报应,如今学乖了,只要女人,不要孩子,娘子不信外头打听打听,这原是先例。”
孟玉楼听见这军官说着人命如同草芥一般,直气得柳眉倒竖凤眼圆翻,也顾不得自家安危,眼明手快伸手就将那将官的腰刀抄在手中。那长官倒没想到孟玉楼竟有这般胆识,欺她是个妇道人家,不曾防备,却给她抽走了腰刀,也十分讶异,又怕她不识武功失手伤了自身,连忙稳住她说道:
“娘子这是何故?有话好商量罢了……”玉楼此番心中疼惜官哥儿,又想着自己身世飘零连丧两夫,此番与金人撕破了脸,想来已是不能活了,态度决绝说道:“我自知没有来日,也要你这草菅人命的金狗陪葬!”
说着,双手抄起刀来劈头就要砍下,谁知妇道人家力气小,抡不开那沉重兵刃,腰身一酸,竟给那腰刀带了一个踉跄,那军官见玉楼要摔,连忙伸手要接,正在这个当口儿,余光却瞧见一点寒光迸射,唬得不敢接了玉楼,连忙反身一躲,回头一瞧,但见地上掼着一柄金雀斧,那将官一惊,喊了一句女真语。抬头看时,但见玉楼早已落在一人手中。
孟玉楼不会武功,电光火石之间一时难以看清,如今尘埃落定,见自己给人抄在怀里,抬眼一瞧,却是杨戬模样。
孟玉楼此番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乍见故人,不由得眼圈儿一红,也不知该谢他还是恨他。杨戬一手持了兵器,将玉楼护在怀中,双眼紧盯着敌方大将,口中却柔声问道:
“娘子可曾受伤?是下官来迟了。”
玉楼来不及答话,单听那金人又说了几句女真语,好似有“乌珠”的字样,谁知杨戬竟也用女真语与那金人应付起来。孟玉楼听了大惊,要问又怕分散他心思,只听两人你来我往越说越急,好似就要撕破脸似的。
那金人不知怎的恼怒起来,捡了地上的腰刀就要上前,但见杨戬冷笑一声,将孟玉楼护在身后,手中单斧往前一招架,竟与那金人动起手来。那长官手中抄住了腰刀,迎面就劈将下来,这一刀当真可说千钧之势,玉楼见了,正要出言警告,但见杨戬将手上单斧往上架住了他的兵刃,旋身避过锋芒,将头一低轻舒猿臂,已经将地上另一柄金雀斧抄在手中。
玉楼躲在后头细看时,但见那杨相爷生得长身玉立、水月观音一般,手上却持了这样的千斤之物做了兵器,竟是武动如飞毫不吃力,看去轻轻巧巧的,近身之时夹带着风声,方知比那金兵手上的腰刀只怕还要沉重。
那金人见杨戬伸手矫健,倒也不敢大意,将手上腰刀一番,使个夜战八方藏刀式的架门,刀锋从上而下行左就右劈将过来,杨戬此番倒不曾双斧并用,依旧是单手格挡,一面对那人说了几句女真语,谁知那金兵听了甚是恼怒,好像给人看轻了似的,反唇相讥了几句,只拿眼睛瞧着玉楼,神情倒是十分轻薄。
杨戬见状大怒,暴喝一声,竟是双斧并用朝那人身上招呼过去,那金人不敢大意,连忙举刀招架,谁知一击之下,那刀身竟是应声而断!那金人见状神色甚是恼怒,竟将那刀柄往地上一掷,暴跳起来,手无寸铁要与杨戬近身肉搏。
杨相爷见了倒也不甚在意,竟将那一双金雀斧也向地上一掷,赤手空拳就与那金兵将令招呼起来,玉楼在角落里头观战,两个插招换式战在一处,怎么看不都像是中原功夫,倒有几分好像是以前庙会上瞧见过的角抵之术……
玉楼正瞧着,忽然觉着身后有人拉扯自己的衣裳,回头一看,原来是吴月娘满面惊惶,指了指门口,意思是叫玉楼带自己躲出去。孟玉楼虽然心系杨戬的安危,只怕月娘此番疯疯癫癫的,再上去搅局,倒叫杨戬无法全神应战,只得挽住了她先退出房中再作打算。
两个妇人躲避着往外走,迎面却与人撞个满怀,玉楼连忙将月娘护在身后,抬眼一瞧,竟是红药的模样儿,红药见了孟玉楼,连忙上前来接住了她笑道:“奶奶一别多日,出落得越发好了。”
孟玉楼见这妮子乱军之中竟还有心思说笑,又想起她会些功夫的,连忙说道:“你们爷在里头跟人打起来了,你快去助阵要紧!”红药却不甚在意笑道:“我们爷的功夫俊着呢,我去了只会坏事,奶奶快跟我走吧,小鸾妹子已经在车上等候着了。”
玉楼听了,知道红药这丫头必然有十分把握,不然以她衷心,定要进去护主的。只得点头答应着,跟着红药往外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杀杀杀~
☆、第百十四回
玉楼带了吴月娘跟着红药一起出了民房;来在后门处,但见满地躺着金兵,个个带伤挂彩的;暂且不能活动;玉楼瞧了一眼;心中觉着有些不对;有说不出哪里奇怪来;连忙出了后门;就瞧见一辆马车在外头等着。
几人上得车来;果然瞧见小鸾在里头,见了月娘倒是一惊;连忙扶了玉楼坐下;一面问道:“奶奶怎么遇见了她?”
玉楼啐了一声道:“怎么这样没规矩,什么你呀她呀的,这是大奶奶。”小鸾听了撇撇嘴道:“奶奶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面又瞧着月娘;见她双眼空洞;似乎不认得自己一般,有些疑惑说道:
“大奶奶这是怎么了?好像不认识人了呢……”玉楼原本心中有些疑惑,此番小鸾一说,心中越发笃定,拉了吴月娘的手柔声说道:“大姐姐,你心里觉得怎么样?”说了几声,月娘只是不理。
红药在旁边瞧见了,摇了摇头叹道:“这只怕是失心疯,治不得了……我跟着我们爷这一路追过来,沿途见多了这样的妇人,也是金国的业障……”孟玉楼听了这话心中一凉,眼圈儿也红了,拉着月娘的手只管摇晃,月娘好像没知觉了一般,也不理会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下。
玉楼心中猜测她失了孩儿,原本还凭着悲愤存住了一口气在,后来瞧见自己要与那金贼同归于尽,又见了方才二虎相争的局面,精神彻底垮了,这才失了精气,只怕日后也再难回转过来,可怜这么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就这般断送了……
玉楼想着,心里难受了一回,只得将月娘搂在怀中,柔声安慰着,不一会儿,吴月娘竟在玉楼怀中沉沉睡去。那马车走了半日,不知到了哪里,忽然停了,红药打起帘子来一瞧,点头笑道:“到了地方了,奶奶在车里等一等,我招呼人来接着。”说着进了民房之中。
孟玉楼隔着帘子往外一瞧,却是一处三进院子,格局讲究,想来遭难之前也是个殷实人家儿,如今兵火过处付之一炬,只有残垣断壁,外墙上头好多血迹,尚未干透,里头的房子虽然残破,多少可以存身,想来杨戬就在此处扎营也未可知。
正想着,里头果然出来几个亲兵,都有些眼熟,是平日里跟着杨戬的人,来在车前帮着把月娘搭了下去,月娘此番倒是不哭不闹,任凭摆布,小鸾也跳下车来,接着玉楼,众人弃了马车进入内宅之中。
红药引着玉楼到了三进院子处笑道:“这一处地方有些偏僻,金人再寻不到这里,况且咱们家的亲兵都是昼夜执勤的,一有风吹草动自然有人来报,奶奶只管放心睡,我去迎一迎我们爷去。”
玉楼连忙点点头说道:“好姐姐,你只管去,奴家在这里很便宜,还要照顾大姐姐,你迎回了相爷千万对我说。”红药答应着去了。
这厢孟玉楼服侍着月娘睡下,小鸾打水来梳洗了,玉楼草草收拾了一番,小鸾因问道:“既然见着了,这回奶奶打算怎么问呢……”
玉楼秀眉微蹙道:“方才那个阵仗你也瞧见了,难道叫我这时候开口,若真是他做下的,早晚还是要对我说,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来寻我了,只怕这一胎眼看着也要显怀了,到时候他还能不问么。”
小鸾闻言点了点头,又试探着说道:“我瞧着杨相爷来寻奶奶,单凭这个,就说明他不是那样占了便宜不认账的登徒浪子,如今既然老爷没了,论理奶奶再走一步也是无可厚非的……”
玉楼此番有些心烦意乱,一时理不清个头绪,又不知道杨戬心中如何看待自己,只得先等他回来再作打算。
放下孟玉楼主仆两个闲话不提,却说红药到了街面儿之上,施展轻功提纵之术直往金营而来,到了那民房门首之处,忽然挺得惨叫之声,心中唬了一跳,也不推房门,凌身上了院墙,往下一瞧,但见杨戬手上持着金雀斧,正在砍杀几个尚未断气的金兵。
有一个金兵面上还是一团孩气,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抱着杨戬的朝靴正求饶,话还没说完一句,早挨了一斧,将头颈切断,那杨相爷旋身一躲,躲开了鲜血崩裂。
红药见了秀眉微蹙,从院墙上头一跃而下,来在杨戬身边柔声说道:“爷,何必斩尽杀绝呢?”
杨戬摇了摇头道:“只怕方才的话他们也听了去,如今局势未稳,还是谨慎一些的好。”红药听了,心中有些微寒,只得勉强说道:“这么说二爷拔营了?”杨戬点了点头说道:“只怕他心里存着火气,又不知道要枉杀多少无辜百姓,也是我方才急躁了些。”
红药说道:“爷不是说只要救出大娘子,在这里露露面,二爷自然会卖我们一个面子,不再追究了么。”杨戬苦笑了一声,瞧了瞧自家的兵刃说道:“我年少时候以膂力冠绝诸王,父亲命人打造这一对金雀斧赏我,却赏了他一把腰刀,多年来只怕他以为两者都是一般材质,方才对峙,我知道他兵刃上头逊了一筹,不想撕破脸,只有单手迎战,谁知他恼了,说了几句对玉楼不敬的话,激得我动了性,失手断了他的兵刃,他才知道父亲偏心,我这金雀斧到底胜过他的腰刀一筹。这一回恼了,也是我不会办事……”
红药听了这话吃了一惊说道:“莫非二爷对大娘子有些不恭敬的地方么……”杨戬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宗望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过一时恼了说几句不该说的,玉楼手上有我王妃印信,他怎敢乱来。”红药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一面点点头说道:“既然恁的,爷打算什么时候对大娘子说呢……”
杨戬蹙眉道:“国仇家恨要说谈何容易,我此番蹚这一趟混水,不过是尽我忠臣孝子的本份,左右我不是嫡子,他们安邦建国原不与我相干,等天下太平了,不拘什么地方带了你们奶奶甘老林泉罢了,旁的事情何必节外生枝呢。”
红药点了点头说道:“奴婢也是这么个想法,别看奶奶生得花枝儿一般娇弱,倒是个有气性的,这事若给她知道了,只怕不好办。”杨戬点了点头,主仆两个收拾妥当,方才出离了金兵大营,施展轻功往城外民房而去。
到了地方天色已经擦黑了,红药先进去瞧了瞧玉楼,但见小鸾和月娘在炕上睡得正香甜,只有玉楼一个坐着,也不点灯,静等着消息。红药打起帘子进来笑道:“奶奶怎么不点上灯呢,怪黑的。”
玉楼说道:“只怕给你们做祸,万一引来了追兵可怎么好。”红药笑道:“咱们都跑出这么远了,倒也不妨的。”说着,自己上来打起火折子点了灯,一面问道:“瞧小鸾和大奶奶睡得倒香甜,奶奶为什么不睡一睡?”
玉楼摇头道:“没瞧见你们回来,也睡不踏实。”红药扑哧儿一乐说道:“我们爷要是听了这话,只怕就要欢喜死了呢,他刚回来,正在房里歇着,只怕身上杀伐之气冲撞了奶奶,说要在外头散一散,奶奶为什么不去瞧瞧他?”
孟玉楼听了这话,待要出去看看,又觉得不妥当,只是心中也着实想要问个清楚明白,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恁的,奴家去去就来,劳烦姐儿在此照顾照顾我们大姐姐。”
红药点头答应着,指了方向,自己在房里坐了等她。玉楼手上提着小宫灯往杨戬房里去,心头扑扑直跳,来在门首之处,正要打帘子,隔着门帘一瞧,但见杨戬袒露上身正在给伤口敷药,脸上一红,正要转身回避,余光一扫,却见那杨相爷背上似乎纹着花绣。
孟玉楼见了心中好生奇怪,怎么堂堂一国的相爷也学着那些市井泼皮一般玩弄这些勾当,这一想之下,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之下倒是唬了一跳,但见那杨相爷背上的花绣却是一行小字,写的是“愿世世代代生中华”。
玉楼见状,心中倒是疑惑起来,这杨相爷分明就是中原人士,怎么倒没由来纹了这么一句话在上头,莫不是有什么讲究……正在寻思之际,忽听得门帘子一想,杨戬手上金雀斧已经抵在自家粉颈之上。
唬得玉楼娇呼了一声,手上失力,就将那小宫灯打翻了。杨戬见是玉楼,连忙放下兵刃,伸手挽住了她柔声说道:“娘子勿怪,是小人冲撞了你,实在是此番兵荒马乱不得不防。”
玉楼见他上身尚在衣衫不整,脸上一红,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原本是来道谢,不想撞见相爷更衣。”
杨戬听了这话,眉目紧蹙起来,略一沉吟笑道:“娘子莫不是瞧见了小人背上的花绣,觉得我为人不规矩么。实在不敢相瞒,下官乃是幽云十六州人氏,家中萱堂眷恋旧主,所以赏下这个花绣来,略表衷心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补课中更新放缓~尽量日更~
☆、第百十五回
孟玉楼虽然生长中原腹地;只因先夫乃是行商出身;平日里五湖四海行走办货;也曾经往幽云一代做买卖,回来经常说起当地战火频繁生灵涂炭;百姓牲口常遭掠夺;沦为奴隶;情状十分凄惨。如今听见杨戬说起自己的出身;心中倒也怜惜他;柔声说道:
“相爷既然是那里人氏;想来年少时节也受了不少苦吧……”那杨戬只因孟玉楼嘘寒问暖了一句;忍不住心中一动;低声笑道:“怎么;娘子这是心疼下官不成?”玉楼听他话中好似有调戏之意,脸上一红;扭过身子说道:“相爷身上不好,奴家这回就不说你了,如今天色不早,相爷好生歇着。”
杨戬还想纠缠,又觉得自己身上血腥之气浓重,只怕冲撞了孟玉楼,只得食髓知味适可而止笑道:“多谢娘子不怪罪,下官知道了,娘子也往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