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听闻此言,心中便知此番这孟玉楼已经是寒了心的,因挽住她的手臂柔声劝道:“奶奶虽然心寒,只是此番咱们进得门来已是再嫁,若是当真招的老爷动了真气,传唤了奶奶的原媒过来,领到官媒上再嫁,奶奶的脸面性命还要不要了?那地方虽说名份上叫个官媒,实则买卖嫩妇少女无所不至,更有欢场勾栏之中多在此处寻觅佳人,买回门中悉心呵护教习,来日强着接客,逼良为娼都是有的,奶奶可千万别逞一时盛气断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啊……”
孟玉楼听闻此言,如何不知个中端的?方才也不过是自家几句负气之言罢了,如今若真要任由着西门庆将自己打发出了门子,流落官媒手上,凭他们漫天要价,新来的夫主坐地还钱,凭着自己芙蓉玉面、花枝儿也似的身子,只怕未必没有勾栏之中的嬷嬷们前来相看,到那时流落欢场,将这良家娇躯断送了,做个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勾当,岂不连累了父母兄弟的名声体面?
想到此次因满面倦意摇头一笑道:“怪不得常听人家说:‘做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这话说的不假,如今给你这蹄子说的,我连半点儿争强好胜的心气儿也没了,一切也都由着那狠心短命的先开发罢,咱们娘们儿除了等消息之外倒也别无他法……”
小鸾见状还要再劝,但见玉楼神思倦怠妙目低垂,知道她此番闹了半日,早已身心俱疲,因不敢再说,连忙移过那火盆儿来向着玉楼,将那昭君套扑在自家膝盖之上,扶着玉楼的身子半躺在上头柔声说道:“奶奶闹了这般日也该歇歇了,凡事等天亮了再做打算罢。”
孟玉楼闻言点了点头,因枕在小鸾膝上昏昏沉沉眯着,心下如何睡得着,因暗中盘算着这个阵仗如何应付,想了半日,方才勉强睡去。
放下这一对苦命的主仆如何在柴房之中苦度漫漫长夜,单表那西门庆因仗着酒意,一时之间发作了孟玉楼,如今搬到书房之内,冷冷清清的没个妙人儿嘘寒问暖,心里也犯着嘀咕,复又想起玉楼往日里诸般万种风情温柔体贴之处,花容月貌娇躯玲珑,恨不得一时搂在怀里行那夫妻鱼水之事,又想到那琴童儿言之凿凿,又有人证物证,倒像是玉楼当真做下恁般腌臜的勾当一般,心下又忿忿不平起来,因睡在书房之内春凳之上,如何睡得安稳,不由得长吁短叹翻来覆去,只管叹息沉吟。
正在煎熬之际,忽听得门外竟似银铃儿也似的娇笑之声不绝于耳,笑的那西门庆心痒难耐,因披衣趿鞋下了春凳之上就往门首走去,但见门首处笑吟吟地立着一个女子,近身一瞧,原是春梅模样。
那西门庆如今正想着玉楼恁般容貌人品,却不想是这个小娘撞来了,虽然婢学夫人,到底远水解不得近渴,因一把抱住了,故作嗔意道:“今儿我不是吩咐过了,晚间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安寝,房下众人一概不得招惹,怎的你这蹄子倒是大胆,知道我心里不自在,倒来此处浪出火来?”
说的那春梅嘤咛一声扑进西门庆怀里笑道:“我原说不来的,是五娘打着骂着叫来的,说怕爷因为三房里那银妇,倒气坏了身子,如今虽然入春了,还是乍暖还寒时候,冷冷清清的一个人睡在书房里,万一冻出病来,明儿上不得衙门,一家子的娘们儿叫我们依靠谁去?如今巴巴的叫我送了厚实铺盖来,倒多了这几番的不是,这也罢了,我们娘们儿也是白效力,爷既然不待见,我便自去了什么要紧的。”
因说着,挣脱了西门庆的怀抱,转身假意要走。那西门庆正因为孟玉楼之事恼了,心中深恨她红杏出墙不肯顾念夫妻情深,如今见金莲春梅主仆两个,虽然知道自己盛怒之下,依然敢来触这个霉头,倒是真心关切自家,知冷知热嘘寒问暖的,因心下十分蜜意,连忙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搂在怀里笑道:
“我的好亲姐姐,今儿原是我喝多了两杯黄汤,说了你两句,可别放在心上,只是这锦被再厚实,到底比不得妇人温香软玉的娇躯和暖香甜,如今既然你五娘遣了你来,自然就是给你晋身之机,往日里你又常常抱怨挣不上一个侍妾身份,今儿若是因缘际会有了动静,还怕那几房银妇拦着我不给你个名份?”
一席话说的那庞春梅心中一动,面上依旧故作矜持道:“老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好歹放尊重些,我虽然是五娘房里的通房大丫头,到底这是在前厅,给人瞧见了什么意思,况且你还不知道她?平日里我略在你跟前儿站站,给她知道了就不待见我,如今见我送了铺盖不曾回去,自然知道深情底理,你若是惹得她动了性子撒个娇儿,为哄好了她岂不是又难为了我……”
一席话满面娇嗔,说的那西门庆越发心痒难耐起来,因拦腰抱住了就往屋里拽,一面口中支支吾吾道:“好姐姐,你说的都是正理,只可惜远水解不得近渴,如今先从了我这一回,五丫头那银妇要敢难为你,我索性也将她撵了出去,扶你做了五房奶奶!”因说着,附身只去嗅那姑娘的粉颈,一面抱到内间春凳之上,也顾不得挡了帘栊,当下*起来,羞得姑娘要不得,也只得半推半就从了他去,主仆两个殢雨尤云闹了一场,只弄到了将将天明方才丢开手。
那西门庆昨儿夜里原吃了酒,闹了半日,晚上又与春梅偷期密约,一时之间身子支持不住,天刚破晓之际便沉沉睡去,也顾不得上衙门了。春梅见他睡得香甜,假意蜷缩在汉子怀里略睡一睡也就醒了,一咕噜爬起来整了整衣裳,推了那西门庆两把,倒也呼之不醒。
因放心下了春凳,左右瞧瞧还没别人,一溜烟跑了,回在五房之内,但见那潘金莲早已起床梳洗了,秋菊在一旁战战兢兢服侍着。金莲见她进来,因冷笑一声道:“大姑娘起得早啊。”
庞春梅听闻这话酸溜溜的,倒也不甚害怕,因冷笑一声道:“昨儿也不知是哪个没廉耻的,半跪在炕上好姐姐亲姐姐的求了我半日,叫我去会会那狠心短命的主子,累的我浑身酸软睡不踏实,如今回来了不说烧了热水服侍我洗澡睡觉,倒这般阴阳怪气儿的拐着弯儿骂人,往后再有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也不用叫我,索性回了将我打发出去大家干净,五娘也不愁没有好的来服侍你!”
因说着,将那芙蓉玉面一沉,直挺挺的倒在炕上没了言语。潘金莲见了,方才回嗔作喜道:“我把你这乔张致的小蹄子,叫你几声姐姐,还真当自己是大房奶奶了?得,今儿是你主子说错话了,我这里给姑娘陪个不是,也替你那眼馋肚饱的爷给你陪个不是,总行了吧?到底汉子怎么说的,许给你什么了?”一面推了春梅两把不叫她赌气,一面又嗔秋菊道:“你疯魔了?见了你姐姐回来还不去茶房催水给她洗澡!”说得秋菊一连声儿答应着跑了。
一席话说得春梅也没了脾气,因起身啐了一声道:“用着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连我也瞧不上,你汉子昨儿对我说了,此番他是真心恼了,只怕那孟三儿再也没有翻身之日……我又悄悄儿的告诉他,原先就有些风色落在五娘眼内的,只是五娘是个仁厚老实的奶奶,因顾念着旧日情谊不肯出首告她,反而规劝过几次,无奈那银妇恋着私情不肯丢开手,将那小厮儿逼急了方才出首相告的。
你汉子听了因说五娘是个宅心仁厚的妇人,比不得那银妇会作怪,还叫咱们不用插手此事,他得空儿时就叫薛嫂儿进来,将人领出去官卖,到时候卖到什么人家儿还不是咱们一句话的事儿么?听说李娇儿的娘家正满城里寻妖娆妇人,如今孟三儿一旦打发出去,只怕也是往勾栏院里接客的活计。”
那潘金莲听闻此言,冷眼旁观着春梅面上似有得意之色,因心下暗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她与那银妇并无十分过节,不过是因为我的好事方才蹚了这趟浑水,怎的如今倒比我还要心急,只要作践那孟三儿,可别小看了这个丫头,虽然不是五房比肩之人,心里竟也有些争宠之意……”
☆、第三十三回
潘金莲心下暗暗品度这位春梅小大姐,面上却一点儿不带出来,因满面笑意安慰她一回,一时间秋菊已经从茶房催水回来,因十分殷勤服侍她洗澡。
一时间香汤沐浴已毕,春梅昨儿服侍了那西门庆一夜,那郎君虽说生的斯文俊俏,床笫之间不饶人的,春梅虽然已经收房了一二年,平日里只因那潘金莲悍妒,竟不曾踏踏实实上手过几回,如今博得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快活,一时之间妙处却似过不得似的,玉体疲倦花容憔悴,洗了澡就昏昏沉沉起来,当下要回外间春凳上补眠一番,转身欲走之际,忽然想起一事来。
因回身啐了秋菊一口道:“糊涂东西,今儿奶奶不吩咐,你就乐得不动了?既然去了茶房一回,怎的不煎好了避子汤回来给我喝,坏透了的小蹄子。”因说着伸手要打。
书中暗表,原来那潘金莲十分悍妒,只因西门庆房下收用过的丫头众多,她又不能十分生养的,因为恐怕手底下的几个丫头有了孕扶做侍妾,是以当日给西门庆收用春梅的时候就已经约法三章,说好了春梅年小,暂且不宜受孕,况且姑娘生的孩子若是超过了各房奶奶去,只怕房下娘们儿脸上也不好看。
那西门庆当日一门儿心思恋着金莲,听了这话如何不依?如今虽说六房里李瓶儿已经诞下了西门府上的长子官哥儿,怎奈金莲不曾发话□□梅有孕,那小妮子虽然平日里嘴上要强,如何真敢与房里的主母争竞起来?此番主仆两个既然联手将那孟三儿拿下马来,如今春梅倒要看看金莲待自家态度如何,因此番故意出言试探,只问那秋菊要避子汤吃。
秋菊平日里糊里糊涂的一个粗使丫头,如何明白春梅话中之意,听她说要避子汤吃,因忙不迭的就要往茶房里要去,金莲见状因附身脱了绣鞋,持了那鞋帮子就招呼在秋菊脸上,打的那妮子半边儿腮帮子登时肿起来老高,一面口中骂道:
“不知眉高眼低的狗奴才,如今你春梅姐姐是爷开了脸放在房里的,咱们家人丁原本就不兴旺,五房里更是男花女花都无,好容易得宠一回,倒吃那个劳什子做什么?往后春梅姐再不许混吃那些东西,认真调理好了身子,给咱们五房里也养下个哥儿来,那才是热闹呢!”
这话虽是说给秋菊听的,实则暗地里刁买人心,是要安抚春梅日后尽心竭力替她办事,那庞春梅何等聪明人物,如何不知金莲话中之意,只是她出身,生来有些傲骨,倒不肯十分俯就讨好主子,只是淡淡道:“既然奶奶不叫我吃那汤药,今儿不吃也罢了,如今身上不耐烦,服侍不得,奶奶容我一点儿空儿,好歹睡睡吧。”
金莲闻言连忙回嗔作喜笑道:“大姑娘只管歇着,你那不长进的爷勒掯了你这般日,身上必然酸疼,今儿房里没事,就是睡到晚间什么要紧。”因说着,命秋菊搀扶了春梅的玉体,就叫她睡在自家床上不提。
放下这主仆两个暂且不表,可怜那孟玉楼主仆两个,生生儿在柴房之中冻了一夜,水米也未曾打牙的,玉楼稍微长了几岁年纪尚可支持,那小鸾是个未满十五岁的孩子如何支持,早已昏昏沉沉的有些人事不省。
玉楼见状心下十分焦急,伸手在她额间一探,却是滚烫,心中猜测她此番是染了风寒之症,当下也顾不得端着架子,只得伸手拍门,怎奈此处在府中原是偏僻场所,鲜少旁人涉足的,况且如今西门庆发话下来,没有他的钧旨旁人不得私放这主仆两个,是以就算有家下人等路过此地,只怕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谁又有闲心去凑那个虚热闹?
拍了几下无人在外应门,只急的玉楼要不得,正闹着,忽听得门外女子的声音道:“糊涂东西,那狠心短命的不过仗着酒疯说了两句,你们狗仗人势端的这般作践起人来了,大冷的天儿,万一冻出病来,明儿你们老爷酒醒了要人是,看你们这起子狗奴才怎么开交的!”
又听得似是玳安儿的声音道:“大娘,不是我们不尊您老的吩咐,只是如今老爷原有钧旨下话,说没他老人家赏下话来,凭谁也开不得这个门儿,如今小的们身上都担着不是呢,若是此事您老肯担待,那还有什么说的?”
玉楼听见玳安儿赶着她叫大娘,心中便知是吴月娘前来看顾自己,因隔着门板低低的声音道:“大姐姐,可是你来了么?”
吴月娘听闻孟玉楼说话儿,那声音都嘶哑暗淡了,就知道她挨饿受冻了一个晚上,金闺弱质如何将息得?因心中埋怨那西门庆不知怜香惜玉,抛撇下一片夫妻情谊,心中十分替玉楼不值,因哽咽了柔声说道:“三姐,我来看看你。”说到此处难免物伤其类,怔怔的滚下泪来。
孟玉楼听见是月娘的声音,因心下一喜道:“大姐姐,同僚比肩多年,玉楼也不曾求过你什么,如今还请大姐姐拿出当家主母的身份来,好歹叫几位大官儿行个方便,放了小鸾出去吧,这孩子年幼体虚,如今给人关了一夜,已经发起高热来了,若是再不请医问药的,只怕就要闹出人命来呢。”
月娘听闻此言也有些慌神儿了,因忙命那玳安儿道:“还愣着干什么?非要等到你小鸾姐姐死了,才肯将尸首抬出来不成?如今你老爷刚升了掌邢千户,家里就闹出杀婢的事情来,来日考语一出舆情哗然,咱们家里还能有条活路?到那时就算是活活打死你这狗奴才也是枉然了!”
那玳安儿等小厮儿原不识得几个字,糊里糊涂的,如今给吴月娘一席重话说得连哄带骗,心下倒也怕吃了此事的挂落,少不得担着不时开了柴房的门锁,月娘见状,冲将进去抱住玉楼,姐妹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还是孟玉楼率先止住了哭声道:“大姐姐暂且不忙怜惜我,好歹请你房里的姐姐们,先将我这丫头搭出去寻个和暖的地方渥一渥,只怕就好了,万一不中用时,好歹请个太医来给她瞧瞧,银子我房里箱笼之中就有的。”
月娘闻言,忙命房里的大丫头玉箫等人将小鸾搀扶到自家上房屋中,一面摇头叹道:“三姐说哪里话,都是一家子骨肉姐妹,还分什么你我的,如今你也不必在这里受委屈的,就跟我住在上房屋里,那狠心短命的若是再敢勒掯你,我也不能与他干休!”
孟玉楼听了这话只将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