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轻提裙摆款动金莲,转身却往前面上房屋中走去,走到门首时,但见月娘房里的大丫头玉箫正在门口和小丫头子们一处玩笑,见了她来都停住了上来请安。那孟玉楼见了笑道:“你们奶奶可在家么?”
☆、第十二回
玉箫连忙赶着答应道:“在家是在家,只是我们奶奶连日身上不好,如今这光景正是午睡时候,三奶奶是常来串门儿的,怎么倒忘了?”
孟玉楼闻言假作恍然大悟道:“你瞧瞧我这个记性,都是给五丫头闹的,我要来请大姐姐去管一管,潘五姐在小厨房里与四房里的孙雪娥姑娘吵起来了,好不唬人的,只是如今既然大姐姐病着,断然不好为这点子小事去烦她,不如你替她出个面,就说上房屋里大奶奶遣人来问,这里是怎么了。潘五姐别人不肯放在眼里,只怕大奶奶的话她还听些个。”
玉箫闻言答应了一声去了,书中暗表,原来那孟玉楼意欲劝阻潘金莲和孙雪娥两个吵闹,自己又不便出面,因想要借助大奶奶房里的丫头前去弹压一番,又怕惊动了吴月娘,叫金莲受了责备,因而特地挑了吴月娘午睡的时节撞了来,借那大丫头玉箫扯个谎,弹压了她们两个。
谁知那玉箫前脚走了,后头房里内间却是月娘的声音娇娇怯怯道:“玉箫?外头谁在说话儿呢?”孟玉楼见她近前总无可用之人,因亲身进了屋子,还未曾进得内间,先隔了帘栊笑道:“是孟三儿,来瞧瞧大姐姐怎么样?”
那吴月娘听闻是她,连声往屋里让道:“三姐快进来坐,外头怪冷的,玉箫,炖了茶来吃。”那孟玉楼一面打起帘子进来,笑吟吟道:“大姐姐不用叫玉箫姐了,方才我进来时她才出去的,你要什么吃食汤水的就吩咐我,让我也服侍你一回罢。”
月娘见状因挣扎着要起来,早给孟玉楼上前挽住了衣袂,缓缓的教她靠在软枕上柔声说道:“仔细起猛了头晕。”一面端详了几眼那吴月娘,如今越发瘦了,饶是娇俏面庞儿,怎奈孕中多思拖磨,连日里大有不胜之态。
玉楼见了,心中倒也十分怜惜道:“怎么一两日不见,大姐姐又清减了的模样儿,气色倒还好,依我看,不如把喜讯说开了,大家高兴高兴,老爷若是知道了,还不知喜得什么样儿呢,如今瓶姐也有了孕,咱们家越发人丁兴旺起来了。”
那吴月娘闻言只是蹙眉,叹了半晌方道:“三姐,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只是平日里为人好性儿,总不愿意叫比肩的姐妹们起了龃龉,你瞧瞧瓶姐有孕之后,五房里的闹到什么地步,前日里我又听见她说我什么‘谁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肯给人做填房的,分明是闺中有了不干净的事情才肯了’,你与她走的相近,可有这话没有?”
孟玉楼闻言心中大吃一惊,不想这吴月娘的耳报神倒是厉害,前日里潘金莲说过她一句坏话,就落在她耳朵里了得了错处。只得连忙赔笑道:“大姐姐别听人瞎说,哪有这事呢,五丫头是个口没遮拦的,说话不经心,倒也没有恶意。”
那吴月娘闻言叹了口气道:“满屋子女人里头,就数你是个菩萨哥儿转世,当日相亲的时候我一眼就看上了,多亏了当时给老爷出主意讨了你进门,如今这几房里头,除了三姐你哪里还有个正经人?只是你太肯容人了,只怕咱们姐妹几个,也盖不过一个人的风头去。”
那孟玉楼明知月娘言下之意,只是她如今正与潘金莲交好,断然说不出什么落井下石的话来,只得岔开了话头儿道:“大姐姐这是孕中容易多心,可别再胡思乱想了仔细伤了胎气可怎么好呢。”一面说着,可巧小丫头炖了茶进来,玉楼遂洗了手,亲自服侍月娘吃了,又好生安慰了她几句,才告辞出来。
正往小厨房处赶,迎面遇上了大丫头玉箫,见了她因上来见礼道:“三娘安排的好差事,我若进去,直连我也要撕扯住了呢,打得好不唬人的,也不知道老爷回来怎么干休。”孟玉楼闻言,心中关切金莲,因点点头道:“此番难为你,快回去吧,你们奶奶寻你呢。既然她身上不好,你可别在提起今日之事,仔细招她动了胎气。”
因说着打发了玉箫,一面往小厨房外头赶来,但见一群丫鬟婆子正在拾掇方才的烂摊子,见她来了都住了手向前请安。那孟玉楼见状佯装不知道:“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这般狼狈?”
众人一时之间叽叽喳喳回明白了,孟玉楼方知那孙雪娥与潘金莲两个厮打得正好,却给玉箫拿话劝住了,因云鬓散漫花容未整,纷纷回房梳妆去了,遂丢下众人,往金莲房中看视。
还未曾进得门去但听得内间有男子将话的声音,倒把那孟玉楼唬了一跳,侧耳倾听之际原是西门庆的声音,方才放了心,正欲打门进去,但听得那西门庆不耐烦道:“如今叫我怎么样,她原比你早来好几年的,虽然是房里人出身,到底也抬举做了四房奶奶,你今儿说的那些话也忒狠些,不然她焉敢说你,这雪姑娘我是知道的,最是胆小怕事,你不挤兑她,只怕她倒不会无理,只是你也太骄纵了些。我在家时,哪怕你反出花儿来,也有人给你撑腰,如今我日日领着衙门里的差事,再不像从前恁般日日与你们闺房厮守,你也好歹省些事罢。”
内间又听闻那潘金莲与春梅两个撒娇撒痴哭闹起来,西门庆见了心中很不耐烦道:“这也罢了,你们不让我安生,我就离了这里寻个安生地方。”
因说着,大步流星走了出来,迎面却瞧见孟玉楼在外面偷听,那孟玉楼见了他,连忙摆了摆手,对他打个嘘声,那西门庆素日见这位浑家总是端庄稳重贤良淑德的,如今乍见了她这淘气模样,因心中一动,上前将她拦腰抱住,趁着天色晚了,就打横儿抱了起来往三房里去,羞得孟玉楼要不得,只将腰间帕子扯下来掩了面目由他淘气。
一时间夫妻两个回在三房院中,早有小丫头小鸾上来接着,见他两人架势,只怕今儿晚上要留门,因喜滋滋就要往后面小厨房传膳。孟玉楼见了连声道:“罢了罢了,你去把咱们那个小灶捅开了,我给老爷做些简单可口的。”
因回身问西门庆道:“你今儿从衙门里回来有酒了么?”西门庆摇头笑道:“今儿夏长官府上有事不在,没人会我吃酒的。”孟玉楼点头道:“既然恁的,我去准备几个小菜给你下酒,就吃那一坛西洋葡萄酒吧,放在我房里有些日子了,你不在我自己也想不起来吃的。”
因说着往自家院后小灶上烧了一只蹄膀,拼了一个云腿丝拌菜心的冷盘,上笼做得了一个柳蒸糟鲥鱼,凉拌了一个胡瓜辽东金虾。掂对齐了四样小菜,又怕西门庆晚上贪杯多吃酒,因不叫预备精米,却煮了一碗鳝丝面,一时之间拾掇齐备了,方命小鸾来与自己一同端了进房。
那西门庆见了浑家这样知冷知热的,不由心下一阵暖意笑道:“我的姐姐,这六房里只有你是真心疼我的。”孟玉楼闻言啐了一声道:“我不好说你的,只怕这话在六房里都说过了,倒拿着现成儿的便宜话来讨我的好儿。我的哥哥,谁养的你恁般乖巧?”
西门庆给浑家娇嗔抢白了几句,非但不恼,反而拉了玉楼在身边坐下道:“今儿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怕雪姑娘心里不自在,才劳动玉体亲自下厨弄饭给我吃,是也不是?”玉楼见他柔声相问,因点了点头道:“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不是我们脂粉队里混过的,哪里知道女儿心事,就不该讨了这些来放在房里,如今我不帮你摘开这鱼头,还有谁肯?大姐姐是个古今第一贤德之人才不管你,若是换了我,皮不揭了你的?”
那西门庆听着三房姬妾娇音软语的嗔他,身子早就酥了半边儿,因草草用了饭,玉楼又亲自筛了两杯西洋葡萄酒给他吃了,那西门庆还不知足,因央着玉楼再与他筛两杯,玉楼摇头道:“好容易有一日不带酒回家的,放着身子不知道保养,常言道酒色财气最是伤身,我看你如今都齐全了。”
西门庆闻言大笑,因涎着脸道:“既然恁的,我也筛酒与娘子吃几杯。”说着,果然筛了酒递在孟玉楼面前,玉楼因为是在房里,却也不甚推让,因告了罪一仰粉颈吃了,笑道:“养了你这小厮儿这么久,如今倒会孝顺起人来。”
那西门庆见浑家口舌争锋,因搂了妇人粉颈,将她抱在膝头,低低的声音道:“酒已有了,不如将这色戒也破了罢。”孟玉楼闻言羞得满面红晕,啐了一声道:“少混说,外头天还没黑,我还要到上房屋里瞧瞧大姐姐,如今她瘦了好些,你也不知道心疼人的。”
☆、第十三回
西门庆闻言却是蹙眉道:“正是呢,你姐姐这病说也奇怪,前几日还是好好的,如今身子一日比一日懒,我见他懒得吃东西,又懒得走动,心里着实焦虑。
虽然我常在衙门里公干,也略知道你们这几房成日里有些不和睦的地方,如今这几个冤家之中,只有你最明白我的心,好姐姐,现下我领着官面儿上的差事,不得闲儿日日回家,就把我这大娘子交给你了。你是个最知冷知热妥帖温柔的娘子,如今有你看顾她,我方才能放心顺遂。”
那孟玉楼听闻此言,心中暗暗点头道:“这西门公子虽然风流多情,却是富贵之中不忘糟糠之妻,对自己又是这般信任,房内用人也算是有了知遇之恩,况且当日相亲,自己原没见过西门庆,都是冲着大娘子吴氏温柔好性儿,才情愿嫁过门儿来做小的,如今就算不用吩咐,自己也自然要回护大房娘子和她腹中的孩儿。”
想到此处噗嗤一笑道:“我和大姐姐是什么交情,还用你说?如今你喝的也高兴了,我叫小鸾进来服侍你睡下,我过去瞧瞧她。”
那西门庆与她正在柔情蜜意之际,如何肯放?因拉了她的手央道:“好姐姐,如今咱们吃了酒,热身子经不得冷风吹,万一吹出病来可怎么好呢?你们姐妹成日里一处伴着读书看戏做针黹,一时半刻也分不开,如今我好容易来家一趟,你也疼疼我吧。”
因说着,搂了妇人的粉颈亲了个嘴儿,生拉硬拽的就往炕上拖。羞得玉楼低声道:“快放手,仔细丫头瞧见了什么意思呢。”那西门庆仗着酒意不依不饶,妇人身单力薄,哪里是他对手,只得半推半就给他抱入锦帐之中,是夜夫妻两个极尽鱼水之欢不提。
次日天明,玉楼绝早起来打发了西门庆吃早饭,因问道:“今儿看看就要落雪了,你还往衙门去不去?”西门庆点点头道:“这也是无法,平日里有夏老爷在时,我也可以偷奸耍滑的,谁知如今他家里有事,连日里告了假,两方掌刑千户都不在衙门,到底不成个体统,是以我如今日日盯着,不可松懈。”
那孟玉楼闻言噗嗤一笑,也不言语。西门庆见状不解道:“好好的笑什么,莫不是笑话你丈夫我胆小怕事么?”玉楼闻言摇了摇头道:“你如今当着官面儿上的差事,比先前出息了好些,当日过门的时候我原是冲着大姐姐来的,见了你就知道是个纨绔膏粱,难得的是有情有义,对我们几房姐妹都是百般呵护,我才肯了。如今你得了相爷的抬举得了官,历练几日倒比平日里闲在家时别有一番威严,看了叫人怪喜欢的。”因说着脸上跟着一红。
看得那西门庆心神摇曳,因上前将浑家搂在怀里道:“瞧你说的,我都不忍心上衙门了,不如告了假在你房里消磨一夜。”孟玉楼闻言啐了一声道:“看你,说着说着就下道,既然今儿不得闲就快些去吧,别迟了叫手下人说些闲话。”
因说着打发西门庆出门去了,一面寻思着昨日吩咐孙雪娥预备酒菜,如今西门庆却要出门,少不得只有自己娘们儿几个陪吴月娘吃两杯,给她解解心宽,若是能说合说合她与潘五姐,倒也是自己一场功德。
孟玉楼想到此处打定了主意,因梳洗整齐了,教小鸾扶着自己往后面小厨房去,但见那孙雪娥果然早已起来,在小厨房中整治了整整齐齐一桌酒菜。
玉楼见了连忙上前笑道:“此番劳动了四姐玉体。”那孙雪娥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只是她素来也颇为敬重玉楼人品,因暂停下手中活计笑道:“三奶奶说哪里话,我们本来就是丫头,这样上灶的活计也是分内之事,况且昨儿奶奶又叫小鸾姐来赏我几钱银子,我再不尽心竭力,还是个人?”
那孟玉楼因见四下并无别人,因上前拉了那孙雪娥的手道:“雪姑娘,昨儿我妹子得罪了你,看在她是你五妹妹的份上,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就当是你让着后进门的姐妹,看在我和大奶奶面上,你们两个丢开手罢,昨儿为这事,老爷心里就不甚欢喜的,你我姐妹们进门来是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家和万事兴么。”
那孙雪娥因为是房里的丫头出身,素来颇受排挤,如今给孟玉楼温颜软语劝说一番,险险滚下泪来,因哽咽着道:“我的奶奶,这几房之中只有你是个正经人,大奶奶是佛爷,不管事,我悄悄的告诉你,可要提防潘五姐那银妇。
当日她因为在王婆家中吃茶扯闲话,偶然见了咱们家老爷,就不安于室非要成就姻缘,先前勾搭了一两次,怎奈老爷是正经人,不懂那偷期密约的勾当,这妇人急了,就将毒药毒死了自家亲汉子,又成日里一身重孝在房前屋后忙活丧事,一面传统那王婆子,勾引老爷前去她家茶铺里吃茶,一来二去就略略说起这潘氏娘子意欲再婚的打算。
娘子不知道?我们老爷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当日他见那潘五儿生得娇花照水如柳扶风的,又是个嫠女,每日就在茶铺对面自家绣楼之上抱着先夫的灵位哀哀哭泣,心中岂有不怜惜的?谁知天长日久由怜生爱,竟真的娶了她过门。此事原本做的机密,没人知道。
只因当日原说好了我做四房奶奶的,怎奈我们那糊涂的爷听了银妇挑唆之言,非要抬举她压下我一头,我听了心中便知这潘家的不是什么好货色,因悄悄使个丫头去她旧宅之中探听一番,谁知那死鬼武大郎先妻曾经遗下一个幼女,名唤迎儿,因为常受后母潘氏的虐待,心中存着恨意,竟将她这些丑事和盘托出,我方能知道她的底细。如今三奶奶你与这样的银妇交好,岂不是拿自己花枝儿一般的身子往虎口里送么!?”
那孟玉楼听闻此言,青天白日里不由得浑身打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