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越发往她绣楼之中盘桓盘桓,没准儿那一日就遇上赵官家,只要一朝得幸,只怕咱们勾栏李家就要鸡犬升天了。”
说的那李桂姐娇笑起来道:“我的好姨娘,你这是痴人说梦呢?我们是什么东西,还进得去那师师姑娘的绣楼,不等走到边儿上,只怕早有官人儿将我这烧糊了的卷子叉了出去,这会子倒来哄我……”
虽然嘴上如是说,到底是少女心性儿,见李娇儿拿她比做李师师,心里倒也欢喜,又想着若真能在东京城内勾栏李家挂牌,总有一日能遇见那赵官家,到时凭借自己品貌,虽然不至于得了那贵妃的名号,只怕多少有些好处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到底是年轻心热,心里已经是千肯万肯的了,因对李娇儿点点头道:“姨娘倒是个能劝得动人的呢,既然恁的,奴家就全凭妈妈和姨娘做主,原本奴家就是章台蒲柳,还不是嫁与东风总不管么……”
李娇儿听了心中大喜,因笑道:“姑娘既然乐意,明儿我就对妈妈说去,她倒是个急性子,只怕听见姑娘肯了,这几日就要商议着卖房子卖地的赶路呢。”两个商议一回,李娇儿依旧在桂姐房里睡了。
到第二日李娇儿去回了妈妈的话儿,果然后晌就听见那李妈妈去请了经济来,丈量房屋核对地契的,闹了半日,经济又来了几位买主,讨价还价尔虞我诈的,忙了足足有小半个月,才将他们勾栏李家的房屋地契交割清楚了。
那李妈妈见万事俱备,从自家行院之中挑选出来几个有头有脸的红牌姑娘带了,其余的任凭散去从良嫁人,不过收几两身价银子贱卖罢了,只求回本儿。打发已毕,看黄历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一家人带了好些个吹拉弹唱的家伙事儿,浩浩荡荡的往东京城里投亲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莉莉桃花、昙花一现、猫薄荷、樱桃小微、粉猪、妙祝、小离、小狐狸、知柏、3307227、西西亚、汤圆、碧城客官的惠顾,如有遗漏敬请见谅,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八十三回
谁知到了东京城中;那李妈妈的妹子见姐姐拖家带口的投奔了来;心里就不甚受用的;前两日还好些,到底是一母所生的姐妹,不曾十分为难这李妈妈;只是对她手底下的姐儿都是淡淡的,只有李桂姐和李娇儿两个;有些颜色;还算是体面;也是两个安排着住在一间里头;一个有客人时,另一个也只好躲到别的姐妹房里。
余下的姐儿就更尴尬了,常常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住着,越发招揽不上客人。或有一日招上了一个半个的主顾,那李妈妈的妹子也是千方百计的叫她手底下的姐儿抢了去,还是叫阳谷县李家的姐妹们独守空闺。
原本这李妈妈带来的姐儿姿色就不甚出众的,如今给人这样冷遇,也大半都心灰意冷了,有几个就央着积年的恩客赎了出去,从良嫁人的。倒末了,只剩下李妈妈,并李娇儿、桂姐两三个,勉勉强强依附着她妹子度日。
那李桂姐见妈妈此番投人不着,心中难免烦闷,又见那李师师姑娘自己一人住着一座三层的绣楼,剩下的姐儿好歹也都是一人一间,自己一个阳谷县中的头牌,如今只落得与个半老的徐娘平分秋色,每日里也只知道埋怨妈妈不晓事,好好的阳谷县不待,非要削尖了脑袋往诗书簪缨族、温柔富贵乡里钻,到头来折了本钱,又是自取其辱的。
这一日与李娇儿都没有生意,正一处伴着在房里做针黹,听见外头别的房里都是夜夜笙歌的,心里就不耐烦,因对李娇儿说道:
“当日姨娘还劝我,说什么若是来了,没准儿就遇上那赵官家,如今倒好,别说是正主儿了,连那李师师的面儿都见不着。
咱们来了也有月余,一家子死走逃亡的,末了就剩下咱们三个孤鬼儿,本钱又都给了我姨妈,你便是拿了我们的本钱,我们也不敢脏心烂肺往歪处想,做什么还只是一日里给些破糕饼,残羹冷炙的,哪怕就是东京城里大户人家打发要饭的呢,也比咱们吃的强些个!”
那李娇儿此番依附李妈妈进京,原本也是打算探听自己汉子的去处,谁知进了城才知道,那三法司衙门是何等庄严肃穆之地,当日自己去过一回,还没走到近前,早给门首处的兵丁衙役上来盘问了一回,唬得李娇儿谎称自己是外省人氏,常听说书的女先儿提起此地,心生仰慕前来观看。
那兵丁见她不是良家妆束,因轻浮一笑道:“我说姐儿,你既然是外省来的,我也不为难你,瞧见没有,这左右百步之内,哪有人敢随意走动的,五行八作三教九流,谁也不敢再这个所在摆摊儿吆喝,你要瞧热闹,往小御街处去,那里美女才郎多着呢,如何来这里凑这个虚热闹……”
说的那李娇儿羞得满面绯红,连忙扶了小丫头子转身匆匆的走了,才知道自己此番打错了算盘,竟是连丈夫的面儿也见不着的,如今连累得勾栏李家没了本钱,在此处寄人篱下的过活,心中也是常常自怨自艾的。
如今听见侄女儿说了这话,因叹道:“论理这东京城勾栏李家是咱们家的亲戚,这些话奴家不好说她的,只是她们全不顾念一点儿亲戚情份,就是我这个外人看着,心里也是有些寒心的。
刚来的时候姐姐长姐姐短,叫得多亲热,等到使完了咱们的银子,姐儿也都打发的差不多了,再不见她贵人踏贱地一回,那师师姑娘也是个会拿大摆谱儿的,自己的亲姨娘好容易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来了,又不是叫你大排筵宴摆酒请客的,无非就是出来见一面罢了,今儿推说身上不好,明儿又说买卖繁多,好像咱们倒是不远千里前来拜见她似的,还真拿自己当了西宫娘娘了……”
两个正说的高兴,就听见后院儿柴房里头杀猪也似的喊叫起来,倒像是个妇人的声音,唬得李娇儿连忙问桂姐道:“怎么,这勾栏院里几时成了杀人的战场了?”
桂姐笑道:“不碍的,只怕又是我姨妈在调弄新来的姐儿了。要不然人都说东京城里勾栏李家是烟花魁首呢,比如咱们阳谷李家,虽然也是行院翘楚,妈妈倒还有些面慈心软下不去死手的。
当日命我盘头开脸儿,我因抵死不从,我妈倒也不曾强我,因对我说:‘姑娘,如今你也大了,咱们勾栏李家比不得外头良家女子,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生在乐籍,命也是够苦的了,如今妈妈也不难为你,凭你挑去,挑上了哪一家的好子弟,妈妈都依你就是了。’
后来我又冷眼挑了半年,才定下了你们家的西门大官人,倒也是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郎君,只可惜如今给人拿在南牢里,也不知命数如何……”说着倒长叹了一声。
那李娇儿闻言啐了一声道:“小浪蹄子,你不说我倒忘了,自小儿我把你当亲生女孩儿一样的待,你倒会两面三刀,背着我偷人家汉子。”说的那李桂姐也笑起来。两个正说笑着,又听见后头柴房里头吵嚷起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哭道:
“奴家又不是乐籍烟花,怎么逼我做这样下流没脸的勾当,我本是陈敬济之妻、西门庆之女,是大户人家的贵小姐,岂是你们能随意折辱的么!”
那李娇儿两个听了,倒是唬了一跳,娇儿因低声问桂姐道:“你听那婆娘方才说的什么,可是说了大官人的名讳不是?”
桂姐闻言也是点了点头道:“我恍惚听见她说自己是‘陈敬济之妻,西门庆之女’,莫不是你家大姐儿不成?”两个说着,心里都是一惊,连忙穿鞋下炕,就往后头柴房处跑。
到了门首处,见里里外外的围着几个伙计打手,也有几个院中正没生意的姐儿来凑热闹,就见一个妇人,剥得只剩小衣亵裤,赤条条的捆在柴房里头,口中还在不停的哭闹。
那李妈妈的妹子手上拿了一条马鞭,将裙子提起来老高,脚踝都露出来了,一条白生生的腿儿蹬在一个小圆凳上,面带冷笑道:
“我劝姐儿好歹知趣吧,别管你是什么出身,就是当今国母郑娘娘,也是靠着汉子穿衣吃饭的,如今你汉子按了手印儿,将你卖到乐籍之中,若是没有赎身银子,这辈子也别想脱籍了!”
那妇人听了,不依不饶哭道:“你这婆娘毫不讲理的,奴家与你说了多少遍,我们是山东阳谷县人氏,此番进城投亲,不想半路之上遇见歹人,将我夫主性命害了,那文书分明他们拿了尸身的手硬按上去的,如今人都死了,如何卖我?
如今我西门家虽然落魄,我父亲还不曾判罪,我依旧是官家小姐,你们若是知趣时,将我送到馆驿之中安置了,来日我父沉冤得雪时,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那李妈妈的妹子闻言笑道:“姐儿,你说你爹是个从四品的大员,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小奴家我是官妓出身,你蒙的住我么?
如今别说从四品了,官妓之中就有多少一品大员家里的姬妾子女的,只因父兄坏了事,就是嫁入侯门王府的,也要牵连出来卖入勾栏瓦肆之处,照样挂水牌子接客,劝你省些事吧,好汉莫提当年勇,说出来也是一块心病,又何必自取其辱呢,过往种种,就当做黄粱一梦罢了。如今勉励接客,保不住几年之内就能攒下赎身银子,到时候从良另嫁,何等美满快活,一味这样哭闹也不是办法。”
那妇人听了不依,依旧哭闹不止,说的那李妈妈的妹子不耐烦恼了,举起鞭子恨恨道:“我把你个小浪蹄子,今儿就叫你知道什么叫做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果如炉!”
说着,举了鞭子就要往妇人白生生的身子上招呼,但听得外头娇呼了一声道:“姨娘慢动手,奴家瞧着,这丫头倒像是一位故人!”
那李妈妈的妹子回头一瞧,但见是李娇儿、桂姐两个,分开人群挤了进来,那李娇儿上前来,轻轻用手拢了拢那妇人的发髻,向两边一分,露出金面来,定睛观瞧之际,不是西门大姐儿又是哪个?
不由得眼圈儿一红,低声问道:“你是大姐儿不是?”那妇人给人折磨的昏昏沉沉的,有时好几日水米不曾打牙了。听见这声音倒有些耳熟的,勉强微睁妙目抬眼一瞧,当真如同见了活菩萨一般,声嘶力竭道:
“你是二娘不是?二娘,奴家就是大姐儿,二娘如何在此处,莫不是奴家已经身归那世,此番是见了真仙显圣了么……”
李娇儿听了这话道:“你真是大姐儿?你如何却沦落在此处呢?”一面说着,连忙伸手解了她的束缚,也顾不得许多,脱了自己的比甲与她遮住身子,搂在怀里安抚起来。
一面对那李妈妈的妹子道:“姨娘,这是奴家亲眷之女,就是亲生女儿一般,如今还请姨娘宽限,少不得叫奴家先带了她进去梳洗打扮一番,管保不叫姨娘陪了本钱就是。”
那李桂姐见了大姐儿,也是感念她父亲在时对自己百般宠爱呵护,连忙在旁帮腔道:“姨娘开恩吧,这位小姐却是官家之女不假,她本是烈性女子,如今刚刚过门儿就叫她挂牌子接客,别说是良家生养的女孩儿,就是奴家这一等生在乐籍之中的贱户也不能从命啊……”
那李妈妈的妹子给她们娘儿几个将道理弹压住了,听见又是李娇儿的亲戚,倒不好撕破了脸,况且收着李家许多本钱,也是有些心虚的,只得勉强点头道:
“既然恁的,小奴家就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先叫你们领了人去,只是也不好一味搪塞奴家,若是拖延个一年半载的,少不得只能按日子叫你们妈妈给了嫖资才是。”说着,带着一众伙计姑娘的散了。
那西门大姐儿此番得了活命,一连声儿向那李娇儿并桂姐说谢,李娇儿笑道:“如今暂且不忙与我们客气,你这一路上只怕受了好些个惊吓,我先带你回房里梳洗整齐了,你再细细的告诉我。”
于是与桂姐一边儿一个,扶了西门大姐儿回房,打发她洗澡梳头,一时整顿已毕,拿出一套干净衣裳来与她换了。
那西门大姐儿惊魂甫定,方才说了当日之事,因哭道:“也不知那狠心短命的如今是死是活,奴家给人装进麻袋里送进城来,连回去的路也记不得,就算他有个囫囵尸首,只怕如今这些天也给野狼野狗叼了去了……”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那李娇儿和桂姐听了,倒是叹息了一回。连忙柔声安慰了一番,西门大姐儿又问她二人如何流落在此处,她两个原本都是西门庆的房下,一个是侍妾,一个是外头勾栏院中包占梳拢的相好儿,却不好说自己浪着接客,因谎称要来京城之中寻找门路,救那西门庆脱险,大姐儿听了不疑有他,反而心中深感这两人深情厚谊。当夜大姐儿就睡在李娇儿和桂姐房里不提。
过了几日,那李妈妈的妹子蕴姐又叫小丫头子过来说道:“妈妈让来问一声,姐儿身上的伤好了没有,如今正逢各地举子前来京城赶考,晚间多有来咱们李家歇宿的,劝姐儿识些时务,这样机会三年才有一次,不如趁机挂牌子接客,万一遇见了投缘对劲的才貌仙郎,娶回家去哪怕做一房二奶奶呢,也是郎才女貌美满姻缘。”
那西门大姐儿听了,气得怔怔的哭了出来。李娇儿和桂姐两个客居在此,又不敢得罪了蕴姐,只得点头陪笑道:“姨娘说的话我们记得就是了,还请姑娘回去说一声,我们这厢再劝劝大姐儿。”那丫头答应着去了。
那李娇儿看着人走远了,方才拉了大姐儿的手柔声劝道:“论理,奴家算是姑娘的二娘,这样诲淫诲盗的事情不该我说的,只是常言道女子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视为三从,乃是妇人全节。
如今姐儿的父亲给人拘在牢里,生死不知的,姐儿的丈夫,只怕如今已经是遭了不测,再不能够回转了。便是大姐儿有的是心气儿,一心要做良家女子,只是新寡不好再嫁,再说娘家又了没往日尊荣,难道你打算流落长街乞讨为生么?
一个弱女子,便是每日行乞,难保不会遇上那些登徒浪子,又或是破皮无赖,趁着月黑风高,叫你吃了暗亏,岂不是有冤无处诉了?
方才姨娘使人来劝姐儿的话,我们也都听见了,虽说不该逼良为娼,到底这也是一条出路,再说我们这地方是个清吟小班儿,最是干净清雅的,比不得外头那些暗门子,便是客人相中了你,也只是陪酒谈笑,出堂会客罢了。
真要有那床笫之事还早呢,又要给盘子钱,又要给姨娘好些聘礼,摆酒请客,恰如外头娶妾一般,姐儿岂有不知道的?倒是你若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