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干辣椒,煮出来的菜是又咸又辣,难以下咽,海家人习惯了,倒也咽的下。久而久之,海家人都吃惯了重口味,海家西屋窗下总是挂着长长的一串红彤彤的干辣椒和大蒜头。
不过反正香菜现在也吃不了,每日只是喝些米汤米糊。对海家来说,吃肉是个奢侈的事儿,有鱼汤喝,更是个稀罕事儿。
大家都盯着鱼汤看的当儿,老太太不客气的把整盆鱼汤推到儿子面前,道:“儿,你读书辛苦,这盆鱼汤,娘给你熬了好几个时辰,鲜着哩!你快趁热喝了。”
“娘,你喝。”海瑞淡淡的又把鱼汤推过去,道:“我吃青菜米饭就行。”
于是,一场谦让大战拉开序幕,母慈子孝的戏码再次上演。
一小盆汤推来推去,不下二十个回合,那热气冒着冒着都累疲乏了,就自动熄了,汤也渐渐放凉了。小香菜的头随着两人乐此不疲的推来推去,小脑袋也时左时右的转来转去。
她娘陈氏保持一贯的沉默风格,心里知道看这架势,那鱼汤也没自己啥事儿了,索性也不去看了,喂完小香菜米糊,端着碗自个儿沉默的大口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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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碗鱼汤引发的闹剧(下)
海瑞终于还是拗不过固执的老太太,投降了。他舀了一勺子汤,刚送到嘴边,香菜突然“哇--”的一声尖利的大哭起来,哭的惊天动地,上气不接下气。
海瑞奇怪的停下勺子,香菜立马不哭了。
海瑞见她不哭了,放心的拿起勺子,“哇--”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
海瑞又放下勺子。
小香菜收声,甚至还脸上挂着泪珠子笑了下。
这怪异的举动,终于成功引起了她爹海瑞的注意。这娃儿一向安静,不哭不闹,今儿是怎么了,又哭又笑,饭桌上闹腾起来了?老太太也气的不轻,嘛意思嘛意思啊?这小丫头鬼灵精啊,这么小就敢跟老娘较上劲儿了?哭闹个啥劲儿。就不能让你爹安生吃口鱼喝口汤?
“小香菜是不是也想喝?”海瑞给闹的无法,终于意识到了香菜母女的存在。
“舀一点给香菜吧?她还小,需要长身体。”陈氏看着那白花花的鱼汤,想想女儿一直没奶喝,怪可怜的,忍不住说道。
香菜依旧是稳如泰山,见怪不怪的冷眼瞧着,眼神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厌恶。就算那鱼汤都臭了,也没有人记起她和娘亲。
在这个家里,只有干活的时候,香菜娘俩才是家人,她们眼里才能看见香菜娘俩。其余时候,她们基本当她们不存在。
海瑞点头,道:“来,让你娘喂你一点……”
“她们是女人。没听老话说么,女人抗饿,男人不抗饿,”老太太白了儿子一眼,沉下脸道:“女人,又不是家里的顶梁柱,喝个啥。”
“娘,香菜只是个娃娃。”海瑞拿过刚才香菜喝米糊的小碗,拿勺子舀了一小碗到那个碗中,“能喝的了多少?何况,这鱼也是凤她弟送来的不是!”
老太太从鼻孔里哼一声,紧盯着那碗。
海瑞把舀好的鱼汤递过去,又拿起陈氏面前的碗,道:“给你也盛一些,尝尝鲜儿。”陈氏舔舔干巴的唇,目光难掩欢喜的瞧了一眼丈夫,感动不已。
老太太眼明手快的霍然起身,夺住海瑞手中的碗道,“不用了。再分你自个儿可都没了。灶房里留着呢。饿不着你媳妇儿!是吧,媳妇儿?”
老太太朝陈氏眨眨眼,香菜在心中冷笑,灶房里冷锅冷灶,也亏这老太太骗得出来这种瞎话儿,蒙鬼呢。也就蒙蒙你这个书呆儿子吧。
“是,是,灶房里还有鱼汤。我一会子去灶房喝。”陈氏无奈,垂下眼,舔了舔干燥的唇,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她顶喜欢吃的就是鲜鱼汤了。可是嫁到海家三年了,她都快忘了鱼汤是啥滋味了。
海瑞闻言只得作罢,无奈的坐下,喝着汤,吃着鱼。那鱼肉煮的又细又滑,绵软鲜美,鱼汤更是鲜香滋润。对面的老太太见儿子吃的香,不由的咽了下口水。海瑞见了,硬是分了老太太一碗,老太太欢天喜地的喝着,边喝边砸吧着嘴,‘啧啧’有声:“香,真是香。嗳,这鱼汤可真鲜!”
陈氏只管低着头,默不吭气的喂着小香菜鱼汤。小香菜一口口喝着,喝到嘴里却觉得怎么也不是个滋味。苦涩,满嘴的苦涩,满心的苦涩。
“哟,老远就闻着你家香味儿了,我瞧瞧啥好东西?”隔壁的老刘端了个饭碗来串门,“我就说我这鼻子灵吧?刚还和我媳妇说是鱼呢!果然!嘿嘿,吃的不错呀?”
隔壁的老刘,是村里唯一和海瑞还比较熟悉的邻居,从小一起玩大的兄弟。也算的上海瑞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
“是大刘啊!”海瑞忙起身,拖了个凳子过来让大刘坐下。
老太太见到大刘,面色一暗,这个大刘她从来不咋的喜欢,油头滑脑,长得小脸小鼻子小眼,一脸猥琐相,不爱读书也就罢了,又贪懒好吃,只不知咋那么好命娶了个精明能干的老婆陈翠花。一见他,老太太便知这鱼汤保不住了,真是恨不能挖个洞,藏起来。
“我就说是鱼呗,我那媳妇儿,是死活不信呀!”大刘眨眨王八似的小眼,笑嘻嘻道,“我就和她打赌,她要输了得给爷我洗脚!所以我就上你们家来看看,回去瞧那娘儿们还有啥说的!”
“呵呵。来点?”海瑞客气道。
“那可不!”大刘大喇喇的把碗一伸:“来点!往鱼肉招呼!哎,你不知道,我贼喜欢吃鱼肉了!我家那老娘们,经常就给我弄这个!”
大刘吃的香,挤眉弄眼,笑呵呵的拿胳膊肘捣捣海瑞。
海瑞一个古板的人,一向不惯与不爱读书的二流子混,但是大刘是个例外。俩人是打光屁股蛋那时候,就一块掏鸟摸鱼上树的伙伴,虽然海瑞在老太太的严厉管教下,性子变了很多,但这也不妨碍他们两人的深厚感情。换了别人,也受不了海瑞那副黑锅子脸,但是大刘总是笑嘻嘻的无所谓。
老太太“呼噜”一下把汤吸溜完,撑着胳膊摸着头,每次看到大刘,她就头疼。这次还外加心疼那碗汤。这大刘也是个皮厚的,任你明里暗里的赶,他照样大模大样的就敢往这院子里头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老太太也拿他没法子。老太太撂下碗,气呼呼的起身就进了堂屋。
“稀奇呀,你海瑞家居然吃上鱼汤了!”老刘拍拍海瑞的肩头,一咧嘴,露出两排玉米粒似的齐整的小黄牙,笑道:“明儿个,说不准就传得清水村谁都知道了。”
“咳咳……我媳妇儿她弟捎来的。”海瑞有点尴尬。
“哎呦,你媳妇儿就是比我媳妇儿标致,我那媳妇儿,你看那腰嗨,水桶似的,再看那屁股,又肥又大--箩筐似的。”大刘叹息着,直摇头,“看的我直想大耳光子抽她!”
陈氏一个没绷住,“噗嗤”笑出声来。别看这大刘在这咋呼的响,清水村的人谁不知道,他大刘怕老婆,是个耙耳朵,上次看戏时摸了吴寡妇的屁股一下,被刘嫂拿着菜刀,绕着清水村直追了三圈儿,闹得鸡飞狗跳。差点没把清水村的村民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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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
“依我看,这刘嫂挺好,过日子,实在。”海瑞搁下碗,笑笑。
“哎,我说汝贤媳妇,这是你家女儿不?”大刘瞪着小眼,逗逗她怀中的小香菜,“长得真水灵呐 ̄比我家桂花神气多了,就是瘦了点儿。对了,听我那媳妇儿说叫啥菜来着……”
“香菜。”陈氏抿着嘴笑。
“对,对,香菜!”大刘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冲香菜傻笑:“香菜,我是你刘叔!来,让叔亲一个。”说着俯身就亲了她脸颊一下,香菜被他硬硬的胡茬子刺的“咯咯”的笑,这个刘叔真是有意思。她老爹居然会有这样秀逗的朋友,真是让她意外。
大刘和海瑞说着话,陈氏开始收拾碗筷到灶房。她瞧着汤碗里还剩了半口鱼汤,她一时嘴馋,瞧瞧四周没人,就端着碗就着喝了,真鲜,她意犹未尽,又伸出舌头,把碗舔刮干净。
“背着我偷吃呢?!被我抓了吧!哼,你这个贼骨头。”老太太在灶房门口冷笑。
陈氏“刷”的一下红了脸,放下汤碗,一言不发。
见陈氏不吭气儿,老太太缓和了语气,放松了一下面部表情,道:“你想喝就跟我说嘛。何必在后面偷喝呢?搞得我像个恶婆婆似的。”
陈氏简直以为自己听岔了,她小心翼翼的小声道:“不是的,娘。我是怕浪费了。”
“媳妇儿啊,咱们是一家人,啥事不好说啊?”老太太走近几步,换上笑脸。
“是。”婆婆从没对自己这么亲热过,陈氏有些诚惶诚恐,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拼命的揉捏着衣角。凭直觉,她觉得婆婆有些反常。
“媳妇儿,汝贤读书辛苦,又是我唯一的儿子,他爹去的早,我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啊!”老太太拉住陈氏诚恳道,“你也是做娘的了,一定明白为娘的苦心。有时我难免偏着他些,你不会往心里头去吧?”
“娘说哪里的话。他也是我丈夫啊!”陈氏见平日里冷心冷面的婆婆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十分感动,又想到香菜,觉得做母亲的的确不容易,不由眼眶一热。
“你这么想就对了!”老太太亲热的拍拍陈氏的手背,夸道:“娘就知道你是我海家的好媳妇儿!”
老太太这么一夸,弄的陈氏更加手足无措。
“你瞧啊,媳妇儿,这家子我维持也不容易,汝贤读书要钱,家里也需要钱。”老太太和声和气的道,“这自打添了香菜,咱家的日子,可是一日比一日紧巴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娘,我知道,我心里也急,可是我没钱啊!”陈氏急急的辩解。
“娘知道,所以娘给你想了个法儿。”老太太眼珠转转,劝道:“你娘家捎来的那匹布,我瞧着成色挺不错,搁着也是搁着,不如给我去集市卖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也好度日不是?”
陈氏心里一惊,原来老太太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打的是那匹布的主意。
“娘,那匹布,我想留着给娃儿扯几件衣裳,就算我自己不穿,香菜眼看着就大了。这块布我想留着给她裁几件小衣裳。”陈氏心一横,垂了头说道。
“那点大的孩子,急着裁啥衣裳?!”老太太不乐意了,瞪眼道:“非要裁衣裳,家里不有你我的旧衣裳吗?多的是,随意拣几件,裁小了,做几件就是。”
“不是,娘,这小孩子都”噌噌“的长得快。”陈氏也不让步,“何况香菜皮肤嫩,那旧衣裳布料粗,别把娃儿磨疼了!”
老太太一听,更是无名火起,一把甩开陈氏的手,怒道:“农村娃儿,哪有这么娇贵的?你还当你生的是个小子咧?!一个毛丫头,稀罕个屁!”
陈氏死咬着下唇,唇齿间有了淡淡的甜腥味儿,怎么对她都可以,但是她必须维护自己的女儿,她也是一个母亲。陈氏猛的抬起头,淡淡却固执道:“娘,她是我的女儿。那块布,柱子说了,是我娘家捎给我女儿的。既然布是香菜的,我也做不得主。”
“你,你你你你……”老太太指着陈氏,气的手指直颤。她想不到一向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喘的媳妇儿居然敢顶撞自己,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陈氏也不说话,只是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到锅里,拿着干丝瓜馕,闷着头,在灶房的大锅里洗起碗筷来。
“你给我等着。”老太太狠狠的白了她一眼,出去了。
陈氏洗好了碗筷,拿布巾擦净手,进了西屋去哄香菜午睡。她拍哄着香菜,心里却思绪万千。
她沉沉的叹口气,家里现在如此困难,她是否该跟老太太置这气呢?左思右想,为了丈夫能早日考个好功名,也让香菜过上好日子,自己就舍了那匹布吧。罢罢,谁叫自己是海家的媳妇,海瑞的妻子呢?
陈氏想到这里,起身去衣橱里找那匹花布。她打开橱门,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陈氏在里面翻拣了半天,却只有几件破衣烂衫和一床破被子,那匹素雅的花布早就不见了踪影。
陈氏一想,定是婆婆趁刚才自己洗碗的当儿,到屋里来搜了去,她心里一阵气苦,“嘭--”的关上橱门。走到床边,抱起香菜嚎啕大哭。
这一哭,简直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发泄出来。这个家,做不得主也就算了,就连她娘家送来的一匹布,她都保不住,连累着女儿也过这样的凄苦日子。
“女儿哟,你咋不投生个富贵人家哟!”陈氏一边哭一边凄厉的喊,“也好过跟我这没用的娘,受苦……”
别担心,娘,你还有我。
陈氏的泪“啪啪”的打在香菜脸上,冰凉凉的。香菜懂事的伸出小手想去帮陈氏擦泪。她当然知道她娘为何伤心,她刚才亲眼见着老太太气势汹汹的进来,从衣橱里夺走了布,她却躺在床上无可奈何。
老太太下饷拿着那匹布去了离清水村五里地的双河镇。老太太在市集上卖了那匹花布及一小篮鸡蛋,换了些银钱喜滋滋的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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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刘嫂这次怀个啥
转眼又过了三四个月,燥热的夏日也接近了尾声。
就如陈氏所说,小香菜“噌噌”的长的很快,小嘴一张,里面就露出几颗白白的漂亮的小牙齿,已经会模糊的喊:“爹。”“娘。”“舅。”“嫂。”“叔。”“婆。”但无论陈氏怎么逗她,怎么教她,她就是不肯喊“奶奶。”小胳膊小腿也有了力气,会在西屋的木板床上,挥舞着藕节般白生生粉嫩嫩的小胳膊,满床的爬来爬去了。
就靠着米汤和米糊,还有加餐的鸡蛋羹,小香菜也长到这么大了,一日比一日的更加招人喜爱,陈氏十分欣慰。香菜长了牙,陈氏有时也会把饭菜嚼烂了喂给小香菜,希望她吃的更结实些。
这几月,大刘经常过来,喜气洋洋的找海瑞拉家常。香菜知道,无非是炫耀刘嫂那日渐隆起的肚子,刘嫂肚子里的娃儿,差不多已经有六个月了,也就是在香菜出生后不久吧,刘嫂就怀上了。
“我那婆娘吧,嘿。”大刘拿手夸张的比划着,眯着小眼,神气活现:“那肚子有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