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大的胆子!”少年人大怒,马夫又一鞭子挥向了他右边肩胛,少年再躲,鞭子落在了红马的脚边,马儿受惊,却没有嘶叫,只是跺了跺脚,朝着马车打了个响鼻。
江德昭在车内冷声道:“抽快点。”
方豪明白,一鞭鞭从少年身前左右连续不停的挥打了过去,不管少年怎么躲避,鞭子都正巧距他身子毫厘而过,然后落在马儿的蹄子边,接二连三的惊吓,再老的骏马也被恐吓得焦躁了起来,脖子高扬,仰天长鸣。
路边的众人没有见过马夫对权贵之人的戏弄,心惊胆战之余也忍不住嘲笑少年躲避的狼狈,十分不明白明明是那么嚣张的人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马鞭给牵制,也开始猜测少年人的身份。
“傅珣!”酒楼上有人喝了声,正好喝止了少年即将升起的滔天巨火。
江德昭侧耳静听,来人似乎是拦路少年的好友,颇为恼怒的说教:“你也太急躁了。”
少年哼道:“我好声好气的请她喝酒,她居然让下人给我脸色看。喂,你到底是向着谁的,难道女人不是衣服吗。”
“在西衡,女子可不是衣服。”那人掀开车帘,露出一张隽耀的脸来,目如星辰,身如苍松,笑着唤她,“还记得我么,江姑娘。”
、给力十五回
江德昭怔了怔,仔细将对方打量了两眼,最后视线落在他腰间的一块佩玉上。
段瑞盺顺着她的目光在那处摸了摸,倏地笑道:“看来你还记得。”
江德昭耳廓有点点红,低垂下眼。
她这般模样似乎让段瑞盺更为心悦起来,他再凑近了点:“我最新得了一坛子好酒,正缺一位斟酒的美人。”
暗处,江德昭那一丁点跳跃的火焰熄了熄,她抬头矜持的道:“能够为三皇子斟酒是我的荣幸。”
两人一起上了楼,季傅珣跟在后面又跳又叫:“喂喂喂,怎么他请你你就同意,我请你你就不理?果然,你们西衡的女人也很好色!”
江德昭从季傅珣身上睃了一圈:“西衡的美人不单好色还睚眦必报。这位殿下,方才的鞭子舞得可好?”
季傅珣停住,嘴角抽了抽:“蛇蝎美人。”
江德昭提起裙摆鞠躬:“承蒙夸奖。”
季傅珣气得大叫,段瑞盺摇头笑了笑,带着两人拐去了包间。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一人。
江德昭望着对方,平静的行礼:“穆大人。”
“江姑娘。”
酒是好酒,甘洌醇厚,不是西衡人爱喝的清酒,反而更为辣喉。江德昭坐在下首,依次为三人斟满。
段瑞盺感慨:“你我也有五年未见了,也不知你如今可好。”
穆承林动了动,笑问:“殿下与江姑娘是旧识?”
“嗯。”
江德昭:“其实,我与殿下迄今也只是第二次见面。”
段瑞盺似乎听不出她的有意撇清,只道:“相隔五年,在大街上我也一眼认出了你,说明你我有缘。”
江德昭抿着唇不吱声,穆承林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笑道:“曾经听闻殿下过目不忘,原本以为是谣传,今日才真正开了眼界。”
段瑞盺笑道:“这盘阳城里关于本王的谣传十有八九失了真,别说你听了不信,本王听着都觉得那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比如说本王天生异貌,身高十五尺……”
“不是二十尺吗?”江德昭问。
段瑞盺噎了一下:“怎么可能?难道你信?”
“书院里的人大部分都相信。”江德昭很无辜,忍不住
还补充,“说您有三只眼睛,十二根手指……”
“那不是人,已经是神了。”穆承林打断她,难得的小心揣测段瑞盺的神色。
江德昭莞尔:“嗯,殿下的确神通广大。”她举杯,“那小女子就借这杯水酒,恭喜殿下平安归来。”
段瑞盺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喝干了酒:“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会回来的。”
穆承林桌下的手紧了紧,都这样了,他哪里还听不出三皇子对江德昭的别样心思。心底隐约有点不甘,更多的是担忧:“我是不是该走了。”
段瑞盺:“这话怎么说?”
穆承林苦笑一声:“因为感觉你们的每一句话都是话中有话,我听不懂,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坐在这里的必要。”
他难得的一次调侃,倒是将江德昭给怔住了。
窗棂上一只小雀叽叽喳喳蹦跶了几下,往窗内瞧了瞧,半响,又低头啄了啄自己的皮毛。现在正是鸟雀南飞的时候,小小雀儿的身影就孤单又寂寞。
阴沉的天空下,乌云在逐渐聚集,要下雨了。
江德昭的声调显得格外的冷清:“穆大人说什么呢,要说该走的人是我才对。我只是被请来斟酒的人,与几位相比,我才是局外人。”她站起身来,隔空躬了躬,“小女还有要事,先告辞。”
疾步下了楼,还没上马车,楼道上有响动。
“江姑娘!”穆承林跟着下来,等着江德昭回头,他方才的苦涩似乎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又变成了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样,“我有事想要问你。”
江德昭知道他要问什么,只说:“书院祭酒给德弘出了题,他才疏学浅,只能每日里早出晚归去书馆读书解题。穆大人的好意德弘已经心领,只是他实在是太忙,等将穆大人送与的书卷都看完,才好再去请教。”
穆承林最近连书院的闭门羹都吃了,又不好去周家寻人,好不容易遇到居然又是这样的情况,这般纠缠实在是让人有点心累。可他隐约的觉得自己不想放弃,不知是不想放弃这一门好的姻缘,还是不想放弃这么一个好的女子。
越来越大的阻拦,让他越来越焦虑。那些家世的衡量,那些性情的剖析,那些对利益的反复对比都在这一次次的闭门羹中越来越淡,反而是江德昭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直到今日这次意料之外的相
见,他才惊觉,自己好像已经把她牢牢的记在了心底。
太奇怪了,他甚至觉得今日的自己有太多的怪异的举止,而这些也都与面前的女子有关。
最终,再多的猜测和推断,在此时此刻也最初的担忧:“离三皇子远些,他并不是外界传闻那样,只是想做个逍遥王爷。”
“……嗯。”
*
十一月,红枫满山。
江德弘难得想要出去走走,与弟弟一起埋在书堆里面的江德茗也想要去放松放松,江德昭琢磨了一下最近的新鲜玩处,最后还是周德洳提醒‘枫树红了’。
三姐弟拉着周德洳一起去周家的别庄赏红枫,中途也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周家的其他姐弟们也纷纷从书院钻了出来,成群结队的开着十多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别庄里盘阳城只有五里多路,在半山腰上,山上一片片树林,红色的枫叶已经将山林染成了绯色。
“秋高气爽的日子最好吃烤肉。”江德茗的提议很快得到众人的赞同,纷纷安排丫鬟侍童们去支烤火架,少年们不知道从哪里寻到了一条小溪,扛着钓竿就去了。
江德弘才倒在草地上,仰头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也不起身:“世子怎么来了?”
陈礼昌嘘了声:“德茗呢?”
德弘幸灾乐祸:“你还敢找我姐姐?最近倒霉得不够?”
陈礼昌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只从那天误会江德茗之后,他走哪倒霉到哪,特别是去周家,哪怕是喝口水都能够拉肚子三天三夜,更别说跨门槛栽跟头,骑马没马鞍了。
陈礼昌与江家三姐弟一起长大,对江家三个小鬼头折腾人的本事哪里不知道。他那日回去后也知晓自己说了错话,只是他堂堂一个世子,实在是拉不下面子去跟江德茗道歉。江德茗也是个记仇的性子,对方不道歉,她就让人接连不断的折腾他,虽然不至于闹出大事,不过让陈礼昌接连不断的磕磕碰碰还是能成的。
现在江德弘一副欠扁的脸,就更加让陈礼昌不爽了,他切了声:“谁跟你说你二姐,我说你大姐。”
“怎么?”
陈礼昌把对方往边上挤了挤:“你们还不知道呢?”
江德弘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闻言眼睛也不眨:“什么事情,遮遮掩掩做什么。”
“你姐非穆大人不可了。”
江德弘一惊:“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不是听谁说,而是我亲眼所见。穆承林这个人啊倒真是个倔驴子,我算是知道他怎么能够收拾那些穷乡僻壤的土匪了。他最近做的那些个事情比土匪还土匪,你姐姐只等着认栽吧。”
说了半天没说到关键处,江德弘火大的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再不说重点,你就可以滚了。”
“唉,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我好歹还是你一表三千里的堂兄呢。”
江德弘就要收鱼竿走人,陈礼昌立即拉住了他:“我说就是。最近你们三人要么在书院要么在周家,肯定没回江家吧?穆承林差点把你们江家的门槛踩塌了。每隔几日就去江家溜达,对外说是与江大人商讨正事,偏偏每次里上门就抬着一口箱子。”
“箱子里面装了什么?”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小到滚金玛瑙戒,大到金镶玉九尾累丝凤钗。我派人去打听了,都是盘阳城里的铺子最新的货色,说是穆承林亲自去选的式样,是给江家的聘礼。因为东西赶得急,所以出了什么都直接往江家送,没半个月盘阳城里所有人都说穆家要娶江家女了。我说,穆承林这一招真心狠,都这样了,你姐不嫁也必须嫁了。”
江德弘已经跳了起来:“他那是先斩后奏。”
陈礼昌摇着脑袋:“众口铄金啊!也不知道你爹江大人怎么想的,别人问他,他居然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江德弘已经咬牙切齿,直接踹了鱼竿跑去寻人。
陈礼昌还没跟上,耳朵一疼,已经有人扭着他的皮肉,冷丝丝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礼昌一回头,嘿嘿傻笑:“我来钓鱼。”
江德茗笑得更加奸诈:“正好,我也要钓鱼,还差鱼饵呢。”说罢,直接双手一推,陈礼昌靠近溪边,傻笑还挂在脸上人就倒向了水里,噗通一声,十分的响亮。
“江德茗!”水中的陈礼昌大叫,“你要谋杀我吗?”
“切,等你喂了鱼腹,再来跟我说谋杀吧。”江德茗拍拍手,毫不留恋的走了。
、给力十六回
对于江德弘来说,今日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能够放下肩膀上的重担适意的休息才是最重要。
可对于待嫁的少女们而言,登山就等于玩耍,可以不受父母的限制,轻松快意的在山林里爬得满身大汗,更野一点的甚至骑着马背着弓箭准备去深林里转悠一圈打几只猎物。
连绵几百里的山林并不是都属周家,私人的山林里自然也不可能有凶禽猛兽,故而大家的胆子都大得很。
周德洳是坐不住的,早就背着箭叫了几个得趣的姐妹,被一群侍卫护着跑远了。
江德昭是个懒惰的,越是这种聚会她就越是懒散,大部分时候情愿躺在摇椅里晒太阳,去潮气。不过,她也是很久没散心了,今日里也准备抓几只山鸡野兔给弟弟妹妹尝尝鲜。
江德昭抓兔子很简单:“知道守株待兔吗?我们腿短手短,就别跟德洳她们一起跑上跑下了,直接坐在这里等着兔子上门,最好。”
一边的丫鬟白瓷问她:“这我们要守到什么时候去啊?”
“守到兔子上门啊。”
另一个丫鬟青琉哀叹了声:“那要是兔子不来呢?”
“安心安心。”江德昭嘻嘻一笑,从脖子上摘出个青玉哨子来,吹出一阵有规律的怪声,像咕咕,又像吱吱。她对着山林吹了好一会儿,不多时就看到四面八方的草木摇动,再一眨眼,居然冒出不同的白色、灰色、杂色的兔子蹦跳而过,有快有慢,声势浩大颇为吓人。
白瓷差点惊叫起来,抱住青琉的手脸色煞白。再可爱和弱小的东西,一群群拥簇而来也足够打倒强者了。
江德昭停了哨声,那一群兔子没了指引,有的短暂停驻后继续跑远了,有的冲得太快直接撞到了树上,头晕脑胀半响都没清醒,有的根本没过来,在外围走了一圈又继续不见了。
江德昭指着那几只倒霉的倒在树下的兔子:“看,这不就是守株待兔吗。”
白瓷:“这样也行?!姑娘,你那哨子是邪物吧。”
江德昭笑得弯了腰,推着两人:“快去用笼子装起来,等下兔子醒了就跑了。”
笼子本来就不大,江德昭只带了两个丫鬟自然没想过要抓很多兔子,一个笼子放了三只就够了。丫鬟们提着,江德昭自己拣了一片半红半碧的枫叶别在了衣襟上,那得意的神色被树枝间落下的阳光衬托得光彩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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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承林的黑马积聚着乌云一般从天而降,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给笼罩了般,从她身后的古木飞跃了过来。
高头大马上,穆承林穿着轻铠甲,弯弓搭箭腾空而过,眉间飞扬的锐气与那青衣褐巾的沉稳融为一体,如罗刹,如夜叉。‘咻’的破空一声,他的下意识的垂眸,与她那惊诧中被染上了艳色的眼神突然而至的撞击着。
穆承林:“你……”
江德昭:“……!”
时光也许刚刚停驻了一瞬间,也许已经走过了半生,直到马蹄落地,犬啸接踵而来,已经稳住身子的穆承林调转马头,在一片斑驳的光影里对着江德昭莞尔一笑:“江姑娘,你我缘分不浅啊。”
江德昭心口里那停止的跳动在他一句话后剧烈的奔腾了起来,脸色由白到红再转成了极力压制过的粉色。她说:“穆大人,又见面了。”
穆承林望向她身后提着的竹篮:“抓到了几只?”
江德昭:“我们三姐弟,自然是三只。”
穆承林点了点头,他的身后终于跑来了两个侍卫,绕过两人往前方箭矢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其中一人摇手大喊:“抓到了,大人,是一只成年公鹿。”
穆承林笑道:“幸好,我的猎物够大,应该够份量与江姑娘搭伙吧?”
“其实,我是随着表姐妹们一起来的。”委婉的拒绝他。
穆承林笑得更加欢畅:“哦,这样更巧了。约我来打猎的人正好是周小公子。”也不等江德昭答话,直接喊了其中一个侍卫替两个丫鬟提了竹笼,绑在了马臀上,自己反而下了马与江德昭走在一处。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笼子里面‘完好无损’的兔子:“你怎么抓到的?”
江德昭掏出哨子,穆承林明白了:“是求偶的哨声。”
“嗯。”
穆承林赞赏道:“很巧妙的心思。”他望着对方,“江姑娘的玲珑心肝不让须眉。”
江德昭意外:“穆大人可是有事?”
“怎么说?”
“你这样夸赞人,让我感觉是无事献殷勤,很危险。”
穆承林狂笑:“你说我是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