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盘阳城还有几位穆大人?自然是你认识的穆承林穆大人。”这个也有点熟悉,是周家的那位姑娘。
穆承林鬼使神差的拉着陈礼昌退到暗处,继续听得里面的人问:“你准备怎么办,就这样嫁了?”
江德昭笑道:“这世上的事情哪里真的由得人的。穆大人要娶江家女,江家女却不一定都会嫁穆家郎。”
周德洳气得推她:“都这时候了,你还玩笑。穆大人的事情我也打听清楚了,做官很有一套,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听说当年他做县令,属地有地头蛇仗势欺人,他硬是耗了三年把对方连根拔起,连幕后操纵之人也受了牵连,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要他项上人头的至今还弃尸荒野。他并不是外人看来那般,在朝中没有一点根基。”
“这些我都知道。”江德昭顿了顿,继续说,“现在他要娶江家女,闹得人尽皆知,表姐你就没有想过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吗?”
周德洳似乎怔住了,半响才道:“他是不甘心?”
江德昭一声轻笑:“穆大人少年成名,为官之后一直顺风顺水从未经历过大难,这样的人一身傲骨,孤芳自赏。这样的人,在别人触碰了他逆鳞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厅里有一瞬间的静谧。
江德昭再一次幽幽的开口:“兴许,他在等着我道歉,等我认输。他只是想要给我一个教训。”
“用婚姻大事做教训?”
江德昭叹气:“他输得起,我输不起,
所以我必须去认错。用最诚恳的态度,最懊悔的心情,最……卑贱的方式……”
啪的,瓷器被狠狠掷在地上破碎的声响,厅内厅外都沉甸甸的压抑着乌云一般。
陈礼昌在阴影里,偏头看向平静无波的穆承林。虽然依然是那一张脸,可在现在看来显得格外的阴沉,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如果,”周德洳问,“他不接受,执意要娶你,你怎么办?”
江德昭嗤得笑出声来,仿佛棱角分明的琉璃珠子划拉着铁皮一般:“那么,让我的爹爹,江大人准备嫁女就是。横竖,江家并不是只有我与德茗两个女儿。我相信,在我的游说下,我那爱慕虚荣的德玫妹妹,会非常高兴加入穆家,成为穆家少夫人。”
厅内,周德洳莫名的打了一个冷颤;厅外,穆承林已经大步迈了出去,悄无声息一如来之时。
*
江德昭再见到穆承林的时候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向她的眼神跟刀子似的。
不过江德昭浑然不在意,装腔作势是骐山书院每个学生必学的本事,江德昭最大的能耐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下山的路上,已经习惯了穆承林黏糊着江德昭的众人,意外的看到他们眼中的穆大人不在眼界之内,大感奇怪。
江德茗从马车车窗收回目光,疑惑的问:“姐,穆大人这是对你死心了吗?”
“兴许吧。”
江德茗嗤笑:“穆大人所说的非卿不娶也不过如此。”
江德昭很含蓄的没有附和,眼神不自觉的往被吹开的车帘外飘过。不多时,黑马的身姿就随着马车前前后后不远不尽。
江德昭不再看,闭目养神,听到穆承林轻声问:“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江德昭眉头一皱,不觉得烦躁:“赌什么?”
“你我的婚姻大事。”
江德昭偏过头去看马上的身影。穆承林今日一袭简单至极的青衣,通身上下除了腰带上坠着的配饰,就只有束发上一颗鸽蛋大小的墨玉,越发衬托得他面色冷峻,透着不近人情的阴沉。
穆承林骑在高头大马上,目不斜视,沉声道:“你我一人带一文钱入城,黄昏之前碰面,谁手上的赚得的银子最多,谁就赢。”
江德昭笑道:“一文钱?”
《
br》“是。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去赌也好,去借也好,或者用它去利滚利,只到今日落日之前,谁让那一文钱生出的银子多,谁就可以提出要求,输方不许反悔。”
江德昭沉默,穆承林在一旁随到了城门,驱马远去了。
江德昭手中翻转着他留在车窗上的那一方小小的银钱,深深的叹了口气。
江德茗看她不停的把玩着,忍不住问:“姐姐,你准备怎么办?”
江德昭掀开车帘,眼神茫然的看着城内繁华的景象,只觉得每个人都在紧紧的盯视着她,她突然觉得手中那小小的铜钱重于千金。
*
穆承林拿着一文钱进了赌场。
他一身气派,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被人引了进去不到半个时辰,一文钱就变成了十两,之后滚到了百两。聚集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看他下注的人也越来越多,赌场看场子的人眼珠子都钉在了他的身上。
穆承林从城西开始,一路往城东走,一路上大大小小的赌场不下二十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完毕,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家赌场进去的时候手上是三千两银子,出来已经变成了一万。本钱越大,赌注越大,赢面自然也越大。
他总是赶在赌场看家人即将请他喝茶之前收手,然后继续转战下一家。所以,在不过半日,盘阳城的赌场就相互转告,说有人来踢馆。
穆承林骑马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了一个多时辰,甩掉了所有跟踪的尾巴,才拍拍屁股找了一家酒楼吃饭。
陈礼昌找到他的时候,穆承林正一个人自斟自饮中。
“你倒是会享受。”
穆承林看到来人,笑问:“她那边怎么样了?”
陈礼昌站在桌旁,在一片炫目的阳光中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莫名的有些犹豫。
穆承林举着酒壶的手顿了顿,抬头问他:“怎么?难道你没有跟在她们姐妹身边替我探查?”
“咳,”陈礼昌劈手夺过了酒壶,小二利落的给他添了碗筷。陈礼昌自己给自己斟了三杯解了渴之后,才说,“我又不是你手下的棋子,我也不是细作。”
穆承林:“你是双面细作。说吧,她一定也让你来探听我的情况了。”
“你错了。”陈礼昌道,“江姑娘根本没有让我来试探你。”
穆承林目光中的坚定动摇了一瞬,转而苦笑:“难道她认定了会赢我?要知道我现在手上已经有了几千两银子。她一个姑娘家,就算手上有余钱,也不会比我现在的多。”
陈礼昌喝着酒,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有再看穆承林一眼。
穆承林下午没再去赌场,有了早上的折腾,盘阳城里的幕后当家们肯定也有了防备,再让他赢下去,明显已经不可能。
他骑着马在盘阳城里溜达了整个下午,去了几个铺子,买了不少东西,用推车一车车的堆着跟在身后。再去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地方,把车里的东西消耗得一干二净。
时辰在缓慢的划过,穆承林牵着马踩着黄昏的影子往城门口走去。
路边,上次卖花的姑娘又瞧见了他,喜滋滋的跑过来举起了新踩在的野花。野花各式各样,红的、黄的、白的,穆承林轻笑着全部买了下来。
锦服的男子,左手捧花,右手牵着黑色的骏马,闲适的走在大街上,眉眼中的倜傥风流几乎要迷花了路人。
红彤彤的火烧云把人们的肌肤都染成了绯色,看来去有种神采飞扬的喜色,连那脚步也轻快起来。
马车还是停在了老位置,车夫远远的瞧见他来,仿佛看到凯旋的将军正准备迎接自己倾慕的美人。车夫不自觉的自惭形秽,下得车来。
“你家姑娘呢?”穆承林问。
车夫眼角瞥向车内,穆承林轻笑一声,自己跃起直接掀开了帘子。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枚圆形方孔的铜钱静静的躺在软垫上。穆承林一怔,嘴角的笑意几乎僵立了,那黝黑的眼眸内风云变幻,最后被平静替代。
陈礼昌站在他的身后,音调淡淡的:“江姑娘早就离开了。她根本没有答应你的提议,你说的赌注,一开始就是你的一厢情愿。”
穆承林握紧了拳头,好半响才转过头来,手一扬,一道青色划进陈礼昌的手中。
“我料得她会赢,可我也不想输。只是,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拒绝我。”
陈礼昌伸开手掌,里面另外一枚温热的铜钱静静的躺着。
“今早,你是特意引我去了她的院子吧?那番话也是她想要说给我听,又不好直接言明。她要逼得我自己知难而退。”
陈礼昌没有回答。
这种回答就是默认。
、给力十九回
江德昭回了江家,直接去见了胡氏,说要她把东西都退回穆家。
“怎么?穆大人亲自让人送来的东西哪有无缘无故退回去的道理?”
江德昭早就预料到胡氏会拒绝,只是没想到她拒绝得这样理所当然,与以前那个跟在马氏身后懦懦的妇人有很大的不同。
江德昭问她:“这些礼都有单子吗?”
“有。”亲自给江德昭看了,并难得的正大光明的打量着江德昭的神色。
江家的人口并不复杂。在胡氏嫁进来的之前,胡家就特意打听了江家的情况。在胡家看来,周氏早死,马氏理所当然的把持着后院,又没有让江大人再娶妾,可见手段是有的。马氏鸡犬升天,江德玉的身价肯定也水涨船高,说是个嫡子也不为过,胡氏嫁进来就是嫡系的大少夫人。
哪里想到,外人看的,和真正嫁进来之后遇到的情况相差十万八千里。
江家这一家子太奇怪了。
明面上是马氏当家,可暗地里这个家似乎早就一分为二。江家真正的嫡系为一户,马氏和她的儿女为一户。江家三姐弟在外人看来是弱势的,实际上在江家却是真正掌实权的人,特别是江德昭。
这位看起来端庄秀婉的少女,沉默寡言不问是非,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不知不觉的掐住了马氏乃至是江大人的脖子。
当家当家,真正的当家人是应该掌握着府里众人的富贵荣华。马氏的确手握账本,在府里也说一不二,可不管明面上如何,在私下……胡氏曾经就偷听到马氏的贴身侍女嫌弃自己主子‘上不得台面’‘自以为是’‘手紧得很,打赏还不如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胡氏随在马氏身边打理家务,久而久之就发现了江家江流底下的分歧,也知晓了在周氏逝去之前和之后,江家发生的巨大变化。这些变化,无一不都指向江德昭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女子。
江德昭十岁之前,周氏当家,江家不管内还是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礼数很是周到;江德昭十岁之后,马氏当家,江家几乎是一夜之间江河日下,拿不出手的礼品,撑不住家宅的底子。
江德昭在周氏过世的那一瞬间,将周氏所有的嫁妆和私产全部撤离了江家。周氏是周家的幺女,嫁妆丰厚,再经过管事们十来年的打理,还有周家暗中的支持,几乎是蒸蒸日上,别说是支撑一个江家的嚼用,哪怕是三个江家也可
以撑起来。
可是,就是在周氏咽气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管事再也不会在江家转来的礼单上签字画押,周氏手上所有的店铺也不再给江家无条件的运送物品。江家想要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双筷子,都必须与外人一样,明码实价的购买。
那些书画金铺,在一夜之间,每月所有的帐目不是递送到江家女主人手上,而是直接呈送给了江德昭。
江大人最初并不知晓,只是让马氏走马上任打理周氏的丧礼。七七四十九日的大操大办之后,马氏突然发现江家居然在一瞬间被掏空了,再也没有进项。
江大人官职不高,又没有掌实权,要奉承贿赂他的人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他没有多少家底,纯粹是靠着妻族,他用周氏的东西就如同用自己的东西一样,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离了周氏,会变得寸步难行举步维艰。等到发现之时,江大人手中的私产居然只有这么一家大宅子,田地、铺子,乃至府里的银票上写的名字全都成了江德昭。
马氏几乎气疯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将要迎来作威作福的逍遥日子,哪里知道自己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反而要贴补江府的家用。
马氏拾掇着江大人去找江德昭把周氏的嫁妆拿过来,江德昭也狠,直接说搬出去另置府邸。生母刚刚病逝,继母就逼得嫡系的子女分家单住,别说马氏,就是江大人也会被御史的唾沫星子给淹没。
江大人畏缩了,苦口婆心的求得女儿的五指山松一松。这一松,江德昭就成了江家真正的主子,连江大人都要点头哈腰委曲求全。
马氏不甘心,借着江大人的官声在外面广开铺子,总算拿回了管家的权利。可一个平民家的良妾又怎么懂得官家那些弯弯绕绕呢?就送礼一项,马氏不愿意遵照以前周氏的前例,就闹出了不少的难堪。不是礼数太轻了,就是没有投其所好,连累江大人好几次差点连年底政绩考核都没通过。
江大人算是怕了她了,只好以后大礼都要从江德昭手上过。
江大人有所求,江德昭自然就会回应,这也导致了江家这种特别局面。江德昭不掌小利,府里小事务依然是马氏说了算,可大事,江大人就得去找江德昭。
在内宅,掌握了银钱的人就是主人。周氏当家与马氏当家,下人们会很直白的去对比;同样,江德玉江德玫两人的生活也会拿来与江德昭三姐弟的生活来对比,几乎是立见高下。
但凡有点心机的仆人都想要去江家三姐弟的院子伺候,就算伺候不了,逢年过节,去三姐弟面前拜见的人也络绎不绝,江家三姐弟撒银锞子跟撒豆子没什么区别。
嫁过来的胡氏在懵懵懂懂摸石头过河之后,对马氏这一家子母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怼。
怎么人比人,就这么气死人呢!
江德昭要看礼单,这是明显不相信胡氏的举动,可她也没有细看,只是把最名贵的几件与心里的名单核对了一下,没有差错就还了回去。
胡氏问她:“用什么理由退回去?”
江德昭笑问:“穆家用什么理由送过来的,江家自然用同样的理由退回去。”
胡氏端详着她,指尖摩擦着这一份对于订亲来说都相当厚重的礼单,犹豫的道:“姑娘你真是考虑清楚了?兴许,再过几年也找不到穆家这样好的姻亲。”
江德昭冷淡的说:“嫂嫂舍不得的话,可以劝说下姨娘让德玫嫁过去。”
胡氏嘴角有点抽搐,很想说一句‘德玫跟她娘一样上不得台面啊!’
胡氏到底比马氏聪明,眼珠子一转:“那我去劝劝婆婆。”谁都知道马氏贪财不是,说不定真的会愿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克妻的穆大人。
江德昭愣了一下,第一次觉得这位嫂嫂真是个伶俐人。
如果马氏不嫁女,听了胡氏的‘劝说’,说不定就真的立即让人把礼品都还回去了;如果马氏想要嫁女,那么马氏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