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瑞盺阻止他:“这是我九皇妹,瑞芷。”又介绍对方,“北雍皇子季傅珣。”
段瑞芷倨傲的仰视着少年:“原来你就是北雍那倒霉皇子。”
段瑞盺眼底一沉,季傅珣冷哼着:“原来你就是西衡最无法无天的公主。原本以为是个有本事的竹騀儿,现在看来就是根长不大的竹笋。”
段瑞芷气得哇哇大叫,捡着东西往季傅珣身上砸了过去。季傅珣哪里怕这些,一边躲还一边把精贵的器皿送到她手上:“这个好,给你。”
乒乒乓乓、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段瑞盺挑了个安全的位置坐好,等到段瑞芷玩得气喘吁吁才问:“七皇妹的驸马人选定了谁?”
“新科状元。”
段瑞盺道:“春闱还没考完,殿试还早,状元是谁你就知道了?”
段瑞芷哼哼,喊人上茶,喝了两口润了喉才说:“我偷偷听父皇和母后说的,状元是谁,姐姐就嫁给谁。”
这么一说,段瑞盺就明白了。
古往今来状元三甲的名单就有很多猫腻。西衡如今的局势颇为复杂,世家依然顽强,老辈的旧臣也占据着朝廷的半壁江山,余下主持改制的新星势力也不可小视。状元、榜眼和探花,估计会一方拿一个名额。七公主下嫁的那一方,就是皇帝最着重的那一方。
有眼里的朝臣们,自然会从这一件事中看出皇帝的意向。
段瑞盺还在沉思,段瑞芷又凑了过来,扒着他耳朵道:“我知道哟,三哥哥让人打听的事。”
段瑞盺好笑:“我让人打听了什么?”
椅子太高,段瑞芷的双腿没法落地,她是个活泼的性子,坐着的时候小腿在空中荡啊荡,她颇为神秘的耳语:“江德弘。”
段瑞盺的笑意没有增减一分,段瑞芷观察了半响,实在没法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端倪,她又没耐心,忍不住摇晃对方:“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段瑞盺没有直接回答,只问:“你知道什么?”
段瑞芷嘻嘻笑道:“我偷偷跑去考场了。太师拦不住我,让我扮成了小太监跟在他身后,我看见江德弘,还不小心的瞧了他的考卷。”
皇帝宠爱九公主已经到了无视礼法的地步,皇宫中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捣乱的程度。
段瑞盺也不会傻到去问她从哪里知晓自己关注江德弘的事情。皇族里任何事情都瞒得住,也任何事情都瞒不住。段瑞芷才十二岁,懂得不多,不懂的也很少,她来问段瑞盺,也许是她真的偷听到了什么,也许是有心人给她透了风,拾掇着她来试探。
不管是哪一种,段瑞盺都不会正面回答。
“唉,没想到他只比我大两岁,长得倒是人模狗样。”
段瑞盺把茶盏置在桌上,空旷的厅里只听到‘呛’的摩擦声,格外的刺耳。
“瑞芷,能够参加会试的人迟早会成为国之栋梁。你在我这里可以百无禁忌,若是在外面,被参考的学子们听到堂堂公主如此侮辱文人,少不得会闹出什么变故来。”
段瑞芷嘟着嘴,大眼睛眨呀眨:“三哥哥你生气啦?”
段瑞盺没理他。
段瑞芷也不高兴起来:“和妃娘娘都没生气,你干嘛生气。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母妃?”
“是呀,和妃娘娘说这次江家出了个神童,在春闱呢。”
段瑞盺哭笑不得:“江德弘哪里算得上神童?太子在十岁之时就偷偷去参加过春闱,还进了二甲。”虽然是考官们刻意放水,不过也不能否决太子的确有才学。谁让太子的笔迹为众高官熟识呢。
段瑞芷不死心的问:“三哥哥,那江德弘是你什么人?”
段瑞盺抬头看外面,对来人道:“比剑去?”
季傅珣瞥了段瑞芷一眼,懒气洋洋:“去,我最近又琢磨出新招,正好要跟你比试比试。”
段瑞芷立马分心:“我也要去看,我也要比剑。”
段瑞盺推着她的肩膀:“那一起去玩。”
段瑞盺与季傅珣走在一处,季傅珣有意放低声音:“你与她一母同胞?”
段瑞盺摇了摇头:“九公主是太子的嫡亲幺妹。”
“哈。”季傅珣摧他一下,“真是人小鬼大。”
段瑞盺苦笑着摇了摇头,率先走入了比武场。
*
江德昭琢磨着给江德弘温补。
江德弘的院试和乡试都不在她身边,江德昭总觉得对弟弟亏欠很多。这次会试,江德昭就格外用了心。
江家的情况说特殊也不特殊,说寻常也不寻常。
江德昭三姐弟根本没有指望江父替他们三人打算。府里除了江德弘还有个江德玉,作为江父,将家产留给江德弘他更愿意给江德玉。
江德昭不怨,她也不让江德茗与江德弘抱怨,更无需说憎恨。
这一日,江德昭让人打扫江德弘的院子,自己亲自在书房清点年前别人送的古籍孤本。过了冬季,正好可以拿出来晒晒,就可以摆上书架了。
大嫂胡氏陪马氏打理了家务出来,就看到江德弘的院子热热闹闹,老远就听到丫鬟们叽叽喳喳说着话。
“这都在忙呢。”
江德昭看见她,笑着点头:“大嫂。”
胡氏低头环视了一遍院子里晾晒的书籍,越看心里就绷得越紧,面上露出点嫉妒来:“小叔的书真多,大部分我都只是听闻没见过呢。”
江德昭道:“德弘常年在外游学,先生们送了他不少,有的我也没读过。”
“可不是。”胡氏指着一处同样封皮的孤本,“这一套《西衡疆域变迁史》我还只是在祖父的书房见过,听说骐山书院珍本,都不外借。”她感慨,“小叔书读得多,见识也广,这次春闱一定会高中。”
江德昭请她入房坐,问起江德玉的差事:“还是那样,高不成低不就,还指望着小叔高中后能够帮衬一把呢。”
“德弘太小,成家立业,他也必须先成家了才考虑立业。”
胡氏一动:“可是有中意的人家?”
江德昭道:“外祖父说德弘的婚事由他老人家做主,父亲也帮不上忙。”
胡氏干笑起来。她嫁给江德玉可不是江大人和马氏做主的吗!这不是说江德玉不如江德弘吗!
“若能够娶一门贵女也好,德弘的仕途也会更加顺畅一些。”
江德昭淡笑不语,胡氏已经心神不属了。
两人再拉扯了几句,胡氏就急急忙忙去找江德玉,唠唠叨叨:“等到小叔娶了亲,你在这个家就真的没地位了。公公本来就官职不高,门路也少,你自己还不争气,等到小叔过了春闱,再有太尉大人扶持,江家就彻底成了江德弘一人的天下,到时候你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
江德玉倒是老实:“他是嫡子,江家以后本来就该是他的。”
胡氏气得要命,知道自己的丈夫毫无野心,只好把主意打到了马氏身上,急得如热过上蚂蚁:“现在都在等小叔高中,一旦他做了官,婆婆你这管家的权利都得交出去。再娶一门子贵女,婆婆你的日子就会难熬了。听说太尉府里的姑娘们日日燕窝人参,要是你的儿媳妇也天天要吃燕窝粥,这江家哪里养得活。”
马氏咬着牙。别的她不在乎,可这江家的掌家权她可寸步不让的。胡氏的话正好戳中了她心窝子。
胡氏看马氏轻易就乱了阵脚,心里也稍定,小心翼翼的拾掇着:“要不,趁着小叔还在考场,我们……”她一个手刀劈了下去,“提前分家。”
马氏一惊,左右看看,捂着心口不闻不动。
胡氏也不催她。胡氏是个有心机的,她十分明白马氏的顾虑。分家,在江家是迟早的事情。
别说江德弘想不想要江家家产,就是马氏,是绝对不容许江德昭三姐弟从江家拿走一分一毫的。对于胡氏来说,江德昭三姐弟太难缠,不如马氏容易控制。
按照道理来说,只要儿子娶了亲,府里的掌家之权就应该给儿媳妇。偏生马氏铁公鸡,手中死活抓着印章不肯放手。胡氏一腔子热血都冷了下来,决定先坐山观虎斗,先挤走江德弘,再用礼教收拾马氏。
果然,到了晚上,马氏就开始在江大人身边吹枕头风。
“德弘从小什么都有,还有一个官居一品的外祖父。你看看他的院子,里面那些摆设,随便拿出一件就足够一家子的一个月的花用了。再看他身上那些衣衫布料,都是最时新的花样,连太尉夫人都送了他玉佩,可我家德玉,别说老夫人送个玉佩了,连木头雕的都没有。现在德弘还没有做官呢,在江家就说一不二了,要是做了官,这个家里哪里还有我德玉的地方?”
“老爷你疼小儿子,就不要大儿子了是吧?德玉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疙瘩啊!老爷你还记不得,我当时生了三天三夜,母子俩差点都要舍你而去了。如今你怎么就这么的狠心,为了小儿子把大儿子撇在一边,你都没有注意这些日子德玉清瘦了多少。”
“我的儿啊,明明你才是江家的大少爷啊,为什么江家上上下下包括你的爹都不看重你啊!现在所有人都说,等到你弟弟高中,你的爹就要把你轰出去流浪街头啊!我苦命的儿……”
连哭带打,闹得江大人心烦气躁,大为光火:“谁在乱嚼舌根!我什么时候说要赶德玉走了?我还没死啦,这江家还是我江悟奇当家作主,他江德弘凭什么赶他的哥哥走!”
马氏继续哭:“那不是迟早的事吗?你迟早要赶德玉走,他走了我也可以死了,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啊……”
一直哭到月上中天,江大人眼睛都打架了,不得不跌气的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一句话,分家,现在就分!”
江大人立马睡了过去。马氏哪里肯甘心,一天闹不成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直闹得江大人连日睡不安稳,在衙门走路都差点栽了跟头。
终于在二月十四,午夜之时的江大人不堪其扰的拍了桌子:“分就分,早分早滚!”
马氏笑了,胡氏也微笑了。
江德昭更是眉眼弯弯,让人抬出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娘亲周氏从嫁入周家起,江家大大小小嚼用的账本。
、30
江大人要分家;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家不过半个时辰就知道了。
周老夫人本来都躺在床上睡得半熟,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的老伴太尉大人起身,她问:“是皇上有召?”
太尉周大人五十多岁;一把美胡须衬得人精神烁烁,很有仙风道骨。
“不是,你安心睡。”
周老夫人安了一半的心,只要不是皇帝有要事召见,这天就不会塌。周大人很得答话的技巧,也知道周老太太爱操心的性子,自己衣服都没穿完就先出去了。折腾得不久;老太太自然而然继续睡了过去。
来报信的是江家一个老奴,是当年江德弘出世;老太尉特意安放在江德弘身边一个暗哨。一个是为了保护幺女最重要的血脉,一个是为了随时传递江家的一些重要消息。
乍然听到江大人要分家,周太尉也只是一瞬间的怔仲,叹息了一身:“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分家的时机很微妙,特别选在了江德弘会试成绩没有出来之前。
站在周家的立场来说,江德弘是江家的嫡子,江家的一切以后都是他的。对于马氏一族来说,江德弘没有考上进士之前,他就跟江德玉没有差别,江家的家产江德弘只有一半,或者说一半都可能得不到。
关键在于这次江德弘会试的成绩。
考上了,江德弘在江家的地位再也无法动摇,要赶走江德玉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周家肯定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于江德弘以后的官声有碍。马氏却觉得这是板上钉钉,如果当年江德玉考上了进士,马氏绝对二话不说要轰赶江德弘三姐弟。
老奴端凝着周太尉的神色,见对方没有丝毫的焦虑,忍不住道:“马氏早些日子就已经开始清算江家的家产。听说,如今江家另外再添置一个田庄的银子都没有了。”
一个田庄要多少银子?在盘阳城的田庄最少也要一千两银子,这还跟附带的田地有多少有关。可只要出了盘阳城,不是富裕地方的田庄,那价格也是飞流直下。
周家人看不上江家的产业,可也必须替江德弘操心一二,别被外人欺负了都只能忍气吞声。
江德弘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吗?别说江德弘,就是五年前的江德昭也不会被人任意欺辱。江家的家底,在周氏过世之时,就已经被江德昭给一分为二,严厉的说,没有周氏嫁妆支撑的江家,就是一个空壳子,的的确确买不起一个大的田庄。
只是,马氏当家这几年,狐假虎威的借着江大人的官威捞了不少银子,也添了好些店铺,田庄也置办了几个,怎么也不可能还如五年前一样的‘落魄’。
周太尉只是外家,没有资格,也不会去对江家分家之事提出看法和意见。
不过,在当日早朝之时,周太尉还是特意与太师闲聊了几句,太师隐晦称赞周家后生可畏,周太尉笑纳了,回去后这才将事情透露给了周老太太。
“这么说德弘要苦尽甘来了!可怜的小子,总算可以替他姐姐撑起那个家了。”
周太尉也颇感欣慰:“德弘性子坚韧,等名次出来,我给他寻个好差事,先外放几年多锻炼锻炼,积些政绩,再调回来给兄弟们抬旗。”
“正应该这样。你那个便宜女婿靠不住,还不如靠自家表兄弟,相互扶持才能够成大事。”说罢,又松了一口气,“这样,德昭德茗的婚事也可以好好的说说了,别委屈了她们姐妹。”
*
穆承林得到消息比三皇子要晚,不过他不担心江家分家之事,他担心的是好不容易对他有点颜色的江德昭会被人拐跑去。
江德弘高中该知道的人基本都知道了,只是一甲就是二甲三甲,反正一个官儿没跑。弟弟高中,姐姐的身份地位也就水涨船高,这亲事……
穆承林这些日子一直暗暗的焦心,眼看着殿试的日子将近,他口舌里冒出一大串的火泡,喝再多的黄连水都没有用。心里转悠了无数个主意,事到临头一想到江德昭那张冷静自持的脸,他就颓唐了。
江德昭早就得了三皇子派人传来的消息,面上就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等到穆承林再来说,她才有点动容,依然忍耐着问:“这还没放榜,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有变故。”
穆承林开解道:“要说变动,最大的变动应该在殿试。你是女子并不知晓其中的关窍,其实,除了状元榜眼和探花,基本会试通过的人变动都不会太大,只有名次会有少许变动。这变动大部分都是朝中大臣各方争夺的最后结果,殿试后,皇上还要安插自己心腹之臣的位置,只要德弘的名次不是在最后几位,他就安然无忧了。”
他没说的是,就算是状元榜眼探花,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