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洳真心笑了起来,喝了茶,又被人拉着去放风筝。
江德昭看着少女们的裙摆在草地上飞扬,她们墨色的长发像是最华美的黑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莫名的让人觉得温暖。
穆承林的眼中,看着众人的少女笑得恬静,金黄的银杏扇叶从她头顶飘落,连她的肌肤都镀上了金粉般的光芒,夺目得可以刺疼眼眸。那扇形的叶面一点点铺展开,划过了心间。
他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从她头顶摘下那小小的叶片。
江德昭仿佛惊蛰了一般,仰起头来,看到了男子眸中自己的身影,很专注。
她轻笑:“穆大人。”
穆承林将银杏叶递到她的面前:“送你。”
江德昭一怔。
穆承林面上有点点红晕:“我的赔礼。”想了想,“是对你无礼的赔礼。”
江德昭小心接过,笑道:“它比那金头面贵重多了。”
穆承林点头:“金子到处都有,金色的银杏一年也就见一次,自然珍贵。”
他自然而然的拿过她身前的茶壶,过掉茶叶,重新洗净茶具,再放入新茶,浇水,洗烫。他的手势很稳,周身有种尝过世事的沉静安定,不似在泡茶,倒是在凝思写一份奏章,镇定的眉眼将青年得志的浮夸都给压抑。
缃色的茶水在白玉茶杯边沿荡漾着,穆承林的声调很平静。他问:“江姑娘对穆家怎么看?”
江德昭思索了一瞬:“听闻在开国之前,穆家是南厉的商人世家。西衡太祖皇帝举兵之时,暗中曾得到穆家协助。之后南厉一分为二,太祖皇帝论功行赏,穆家顺利入朝为官,之后文臣武将个都出了不少,一直到现在。在我看来,穆家的祖先是有勇有谋,且有先知远见的人。”
穆承林道:“不错,先祖的确智谋不凡。只是,在我出生之时,我的祖父就告诉我,穆家本家在南厉。”
江德昭神色平淡:“南厉因为西衡一分为二,穆家在当时也因为西衡而分家。西衡这一支其实已经与南厉的本家不相上下。”她斟酌了一会儿,“不管是南厉的穆家,还是西衡的穆家,在太祖皇帝封赏之后,就逐渐隐居了起来,在朝中为官的子弟并不多。”
穆承林轻笑:“我原本以为你对穆家一无所知。”
江德昭不吱声。
穆承林低声问:“我可以知晓你拒绝的理由吗?”
江德昭望向他。穆承林正举杯在唇边,坦然的对视她的目光,嘴角一丝笑意怎么看都有种算计的味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江德昭说。
“不。”穆承林肯定道,“拒绝我的并不是江大人,而是你,是你江德昭。”
他说得如此肯定,江德昭却由衷的感到愉快,为了对方看透真相。
“当初拒绝我的也不是穆老大人,而是你穆大人啊。”
穆承林笑:“把自己的婚姻大事来报复,并不是明智之举,我不认为你是如此肤浅之人。”
江德昭的指尖还捏着那一片小小的银杏,小小的叶杆在指腹打着转,微微的清风从叶片中飘荡开来:“穆大人,也许你真的高估我了。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是一个愚昧、蠢笨、不懂世事、不识好歹,且睚眦必报的妇人。任何一个有身份的官宦千金,都有资格使小性子,将一切大事看成是小事,将小事玩成大事。推了一桩姻缘,还会有更好的姻缘,这是我一个十五岁小女子的真实想法。”
穆承林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自贬的话来,有一瞬间的愣神,接而喝干了最后一口茶水,意味深长地说:“原本我也只是想要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没想到江姑娘再一次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不由得靠前,“江姑娘,你这是在蔑视我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江德昭叹口气,挑眉正视着他:“穆大人,我所说的江德昭不正是半月之前,你心目中的江德昭吗?我不认为只过了半个月,你就会对我刮目相看。你说我拒绝穆家的提亲是为了报复你。现在我可以坦诚的告诉你,如今的穆承林大人的确只配娶半月前的江德昭,半月后的江家大姑娘,穆大人是配不上的!”
“你!”穆承林霍地站起来,“我居然配不上你?!”
“对。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穆大人只配娶爱慕虚荣、贪图荣华的小女人!你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的伪君子!你以为你向江家提亲,就能够证明的诚心了吗?你敢说,你选定江家女的心思很单纯吗?你敢说,被我拒绝不愤怒吗?你不甘心,你觉得江家丢了你的脸面,你觉得我江德昭不识好歹!你想要让我明白,你穆家家大业大,你穆大人有君子之风,你更想要让我明白,反抗你穆大人,利用穆家的下场……你想要用我的性命给我一个教训。”
江德昭笑得狡黠:“穆大人,你克妻。你是真的想要克死我吗?”
穆承林的眉头深深的锁着,眼睛死死的定在了她那嘲讽的嘴角,半响:“牙尖嘴利。”
江德昭像一只得了点心的猫儿,欢乐的摇着小尾巴:“过奖。”
穆承林瞧着她那小得意的样子,莫名的想要去揉揉她的小脑袋。原本是盛怒的,心底反而荡出一丝丝的涟漪:“江德昭。”
“什么?”
“我会……”穆承林话还没说完,坡下有人尖叫了起来。
江德昭往下看去,只见池塘中有人落了水,正在扑腾着。微风吹来‘德茗’‘德茗’的呼叫声。
江德昭一怔:“怎么回事?”提裙就跑了下去。
池塘里,江德茗正被两个粗壮的婆子给救了上来,陈礼昌想要接过,却被江德昭隔了开。周德洳从高处赶了下来,视线将周围的人群扫视了一遍,从某个艳色的身影上一晃而过,江德昭正巧也看见了那人,脸色一冷。
“德昭,送德茗去更衣。”周德洳喊她。
江德昭顿了下脚步,随着两个婆子扶着江德茗一起离开。刚刚拐过月牙门,她即刻招来一个媳妇子,指着回廊里面正疾跑的一个人:“去,把她抓来。”
媳妇子为难道:“那是客人……”
“抓来就是,我保证,她绝对没有在你家姑娘的宴请名单上。”
媳妇子为难了一瞬,江德昭给她手里塞了两个金锞子,媳妇子脸上一喜,急忙喊了两个力气大的丫鬟追着那人跑去了。
江德茗受了惊吓,简单的换洗了一番,胡家的管家已经派人送来了衣裳,又重新梳妆,江德昭才问:“怎么回事?”
江德茗咬着唇:“我当时正在与陈公子说话,突然被人推下去的。”
“说了什么?”
“就一些玩笑话。我与那人有什么正经事可以说。”
不多时,胡家的二姑娘也来了,江德昭抱歉道:“德茗太胡闹,钓鱼把自己钓到了水里,见笑了。”
胡家二姑娘还不到十五岁,关怀的问:“要不要喊太医来看看?”
江德昭笑道:“不用了,回去喝一杯姜茶就好了。等我观了礼,再带她回去,下次再来玩。”
胡姑娘道:“下次可别钓鱼了。”又说笑了几句,江德昭不愿意计较,胡家正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离去之前,江德昭说借了她家人去找自家顽劣的丫头,胡姑娘同意了。
姑娘们在花园里聚在一起玩耍,有些丫鬟会被人带去别处吃茶,江德茗落水,自然要贴身丫鬟来伺候,合情合理。
不多时,那媳妇子真的拖了一名女子过来,也许是今天太热闹,江德昭吩咐的时候太小声,对方很有眼色的在那女子的口中塞了巾帕,十分狼狈的被丫鬟们架了进来。
正一抬头,不是那庶出的妹妹江德玫么。
江德昭坐在,笑问:“你跑什么?”
、给力十一回
江德玫奋力挣扎了两次怎么也挣不开,索性坐在地上愤怒的瞪视着江德昭,转头再看到一头湿漉漉长发的江德茗,眼神又不自禁的幸灾乐祸起来。
江德昭问:“二姑娘落水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江德玫从鼻子里哼了哼,挑衅的抬高了头,江德昭示意那媳妇子拿出巾帕,江德玫立即道:“你说我会在哪里!”
江德昭对视着她。
这个庶出的妹妹从小就仗着有江大人的喜爱,无时无刻都在找他们三姐弟的麻烦。不懂事的时候,直接从德茗手中抢金镯子,砸德弘书桌上的砚台,偷偷跑去德昭的房间盗贼似的拿珠宝玉器;到了懂事之后,直接哭闹的逼着江大人将三姐妹房中贵重之物要来,不管那东西是周氏为三姐妹置办,还是旁人送与,或者是宫中的御赐之物,统统逃不过江德玫的眼睛。
在江德玫的心中,江府里面只要是好的东西,都必须归她所有。她才是江府真正的主人。
小时,周氏还没病重,面对哭泣的小女儿和嫡子,总是安抚:“一个没见识的庶出女儿,她要就让她拿好了,母亲有更好的。”好的被江德玫变着花样拿走,周氏再拿出更为夺目的给自己的儿女。在周氏的心中,马氏的女儿就跟马氏一样,是叫花子,她们要偷自家宝贝儿女的东西,让她们偷就是了,横竖周氏手中的好东西很多。
周氏病重直到去世,江德昭手中拽着周氏的嫁妆。江德昭不同于周氏,在江德昭的心中,自家的就是自家的,不容许别人窥视,更加不容许一个庶出的女儿来争夺。
江德昭将三姐弟屋子里的人全部换过,懦弱的,见风使舵的,心思叵测的,俱都被毫不留情的发卖。她请周老太太送了三个管事媳妇,再亲自从人伢子手中选了三十多个小丫鬟,二十多个少年,派人调教,读书写字。年纪大的认干亲,安排成亲去管外头的庄子和铺子。小的就放在屋子里,亲自教导,各司其职,分管物品,但凡三人院中丢了物品,一概打了五十棍子再贱卖。
实打实的五十棍子,别说一个丫鬟,就是有臂膀有力气的汉子也熬不住。
江德昭对自己的领地看管非常严格,哪怕江德玫不经她同意进了院子喝茶,江德昭不单会让人把那一整套茶具都砸了,把她坐过的椅子都拆了,甚至连那放人进来的丫鬟都能够当着众人打了一顿,再发卖。
江德昭容不得自己的人一丁点的背叛,犯了小事挨打到半月起不了身,犯了大事挨打丢了命也有。
江德昭的冷血不容情让手下人胆战心惊,也彻底杜绝了江德玫的‘顺手牵羊’。
江德玫一条路走不通,再走另一条,远远的瞧见三姐弟身上有好的东西,就让江大人给她弄来。
江德玫看中了江德昭头上的金簪,江大人拉下脸皮让江德昭孔融让梨,江德昭冷笑一声,让人请了打金器的师父来,燃了火炉子,把金盏插在火炉上烧得滚烫,笑着请江德玫去拿。江德玫是个蠢的,江大人却不敢再说话了。
年节的时候,江德昭给自己院子里的下人发红利,一个个金元宝小银锭闪闪发亮,个个精巧别致,别说江德玫的丫鬟眼红,江德玫自己都想要。
江大人自己包了二十多个一两重的富贵荣华金锁给江德玫玩,江德玫偏要江德昭手上的金锞子。江大人也是有急智的,哄着江德昭说让姐姐给妹妹发红包。
江德昭无端的想起周氏说起那叫花子的话,笑眯眯的抓了一把金元宝抛向院子,亲切甜蜜的对江德玫说:“快去拾起来,这些可都是给你的金子,晚了,就被别人拣去了。”
江德玫自然不肯自己去。官宦家的千金小姐去地上捡金子,说出去面子里子都没了。
江德昭也不以为意,只说:“难得的过年,谁拣了就是谁的吧。”
马氏可没有周氏那丰厚的嫁妆,江大人也没有江德昭那么大的手笔,过年把金子不当金子的撒。除了江德昭三姐弟院子里的人,江家其他的仆从可没有多少红利和红包拿,听了江德昭一句话,立即蜂拥而上,犹如饿狼扑食。
江德玫起初还看着,见着那些拣了金子的人一脸喜气洋洋,根本没有把东西上缴的心,顿时气得脸色通红,一人一脚去踹,自己一边哭一边叫一边趴在地上捡金元宝。那样子,不又是一个抢食的叫花子么。
一个千金小姐跟仆人们争利,别说江大人,就是马氏都气得够呛,只恨江德昭其心可诛。
自那之后,江德玫在江家仆人面前就有点抬不起头,不过,她自己并不知晓罢了。
今日,江德茗无故落水,转头就看到本不该在此的江德玫,容不得江德昭多想。
江德玫见江德昭不答话,即对江德茗道:“你怎么没有淹死。”
江德茗瞬间就明白了:“是你推我的?”
江德玫嘻嘻一笑:“你这么丑,怎么配站在世子的身边。”
世子自然是陈礼昌。原来是江德玫见到了陈礼昌与江德茗说话,嫉妒之下不管不顾的推了江德茗下水。
江德昭对着不打自招的江德玫半响都说不出话,见过蠢的没见过这般蠢的,也不知道马氏到底是如何教导这个女儿的。她苦笑道:“你这丫鬟买来没几日,性子还野,不好好服侍主子就罢了,还妄自尊大的丢了江府的脸面。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愿老实做个小丫鬟,那我也放了你,让你去做那世子妃的白日梦好了。”
江德玫疑惑:“谁是我的主子?”
江德昭道:“如今你连主子也都不认了。”
江德玫怒道:“你到底说什么?”
江德昭笑道:“你不是我那继母买来送给德茗的丫鬟么?你既然不愿认德茗做主子,那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好了,继母买了你,你重新回她身边去。”
江德玫这会子听了明白:“我不是你们的丫鬟!”
那媳妇子见江德玫胡言乱语,偷瞄了江德昭一眼,见对方有几分不耐,立刻很有经验的把巾帕重新塞到了江德玫的口中,对着坐上的两人道:“原来是不守规矩的丫鬟,大姑娘你也太心慈手软了,这样的人就算要还回去,也要给她吃点教训,让她知道什么是主什么是仆。”
江德昭苦恼道:“我在府上做客,实在是不好闹出事来。”
那媳妇子收了银子,一心只想讨更多的好处,可这到底不是江家,她一个胡家的仆人也不好管江家的事,思索了一番,劝道:“那容易,把人送出去就好了。大姑娘您的马车应该府外吧?”
江德昭笑道:“那是自然。不如这样吧,我还要观礼,你先帮我把这丫鬟送给我那守车的马夫,让他好好管束。”
媳妇子点头哈腰。江德茗听了这么一会,哪有听不出里面门道的,立即让身边的丫鬟跟着去。
直到压着乱挣的江德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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