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秉初知道福嘉如此说话,以前的事在心里完完全全没有芥蒂了,她灿然一笑,忽又收了笑容,问道“你说,我这是不是很无用?一件事非得借着别人的势才能完成。”
福嘉斜了她一眼,“偏就你想得多,要我说,有人想借势还借不着呢,况且我和你哪里是别人不别人的。我从侯爷那里听了这事,就想拉你到面前狠狠训一顿,敢情我以前和你说的都忘了呢,到了京里,有我在,哪里需要这样畏畏缩缩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何况,那事分明是我连累了你。
赵沁和赵菡两人,这么多年,福嘉早就看透了,也只是懒得和她们计较而已,她和谁多说了几句话,好了那么一会儿,立即就要在背后给人家使绊子。
当真以为她福嘉是好欺负的么?
“这个世上,有谁不仗势呢?”福嘉瞧了瞧屋中的摆设,女子生产不能在主院,这里只是恩亲侯府里一个小小的偏院,即便如此,一个供她做月子的地方,还摆着名师字画,古董器玩,难道她不是仗着天家的势么?
“我福嘉还未有怕了谁的。”她转过脸笑道,安了安颜秉初的心,“能仗着势将日子过得舒服点,何乐而不为?问心无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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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绵延的廊庑,王淑丽的每一步都走得平静淡然,淡蓝色的裙裾拂过地面,线条柔和的如同她的面色。
“王姑娘。”王进如朝着她微微一躬身。
王淑丽微微欠身还了一礼,笑着问道,“皇上近日怎么样?”
“有姑娘在,自然是好的。”王进如的目光落在她随身携带的医箱上。
语焉不详,不知道说的是她的医术,还是旁的。王淑丽不甚在意,笑着点头跨进了殿中。
案后的人,头也为抬,语气也很是随和,“想知道朕近日如何,直接进来看就是,同他在外唧唧歪歪什么。”
王淑丽抿嘴一笑,卸下身上医箱,便立在一旁,见他批完了折子,抬首看她,才笑着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果然是好多了,如此,有些食物还是要禁一禁的。”
正德皇帝缓缓起身,他年近五十,却并不显老态,身姿还如同年轻时一般挺拔。他负手走到王淑丽身边,看着她细细写了几张方子,唤了王进如进来,又嘱咐了一些禁忌。
王进如将方子贴身收好,恭谨地退了出去。
“我这奴才倒要成了你的奴才了,成天到晚在朕耳边唠唠叨叨。”
王淑丽笑道,“那是公公紧张皇上,忧心皇上,才会敬着我三分,我完完全全是沾着皇上的光呢”
正德皇帝眼光闪烁,勾唇笑道,“是啊,沾着朕的光,做出来的事情倒是大不相同了。”
王淑丽听出他话中的微讽之意,不禁有些怔愣,不知他所指何事,半晌才掩饰了神情,柔声道,“若是有什么生气的,还是不要闷在心里为好,对身子也无益。”
“你觉得你那个颜家的小徒弟性子如何?”
王淑丽见正德皇帝忽地提起一个小姑娘来,见他神色平静,想了想,还是如实答道,“极知进退。”
仅仅这四个字,正德皇帝便笑了起来,王淑丽不明所以,却也未问。
“我今日从你这个知进退的人口里听到夸赞另一个人极知进退,倒是趣事一桩。”正德皇帝笑着牵过她的手。
温热的手掌圈住她的细腕,王淑丽终于忍不住心中一酸,眼里的黯然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平静。
既然他喜欢自己知进退,那么做一个知进退的女子也无妨。
“若是颜家小娘子如同你一般,倒是个不错的,”正德皇帝微微思索着,“福嘉同她亲近,皇后心里也甚是喜欢她,提议收她为义女,你看如何?”
王淑丽微微诧异,他二人之间,从不涉及皇后娘娘,她明白,他心里对皇后是极为愧疚的。
“淑丽有一事其实未说,”她沉吟片刻道,“淑丽应了侯夫人请去交两位小娘子药理时,曾有一位贵人唤了淑丽去,殷殷嘱咐我对颜小娘子多多照看。”
“哦?”正德显然极为好奇,在他面前也称着贵人的人并不多,他仔细想了想,方有些讶异道,“永元长公主?”
王淑丽点点头。
“皇姑母……”正德的视线看向窗外,沉思起来。
大宋朝的永元长公主,万万不能以一天家贵女视之,她是先帝最小的妹妹,原本生来该如她的姊姊们长在锦绣繁华的宫殿里,却迷上兵书沙盘,长鞭骏马。明兴十二年时,偷偷随着先帝上了战场,却也救了先帝一命,时年还未及笄。后金兵入侵,却是被先帝封了女将军上了战场,立了大功的。
永元长公主从战场回来,煞名赫赫,倒是无人敢娶,先帝不愿委屈了幼妹,封其为长公主,永元却不愿提嫁娶之事了,只待在府中修身养性。正德皇帝年幼时,母妃便去世了,倒是一直养在长公主膝下,直至登基后,长公主才出京云游。大宋朝没有皇太后,可是谁都知道宫中的永寿宫是给谁留的。
“若是皇姑母的话,此事还得再议才是。”正德皇帝拊掌深思。
颜家,颜廷文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第一二零章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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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章郡主
“……两浙颜氏一门,自太祖起,秉先祖复圣公圣教,承淳古之风,门内子弟甚整,恣柔爱之道。户部左侍郎颜廷文乃颜氏嫡脉,其人容仪俊爽,坚忍质直,自幼时博涉群书,精理义,实赖股肱之任臣,兹特增晋永阳郡王,三代世袭。
今有其女颜氏秉初,毓出名门,清白流庆,幼与永元长公主福州结缘,谓之性行温良,有谢女之风。内心和一曰纯,凝重合礼曰安,今者封纯安郡主,嗣于长公主膝下为孙,承其汤邑,世袭罔替。锦绣在前,勿忘组训之制;珠玑为饰,益思焜燿之容。嘉尔冠荣,永锡天宠。……”
和佑十八年年末,从京都皇城出来的一条旨意如同水滴溅入了沸腾的油锅,石破天惊了整个京城。
风尖浪口的颜家,除了将大门外的牌匾换成御赐的“郡王府”外,似乎毫无动作。
新出炉的贵家豪门永阳郡王府内。
“父亲好好的变成了郡王,我成了郡主,”颜秉初坐在椅子上,扒着手指絮絮说道,“三代世袭我知道,大哥是现在是郡王世子,然后就是永阳侯,好哥儿长大了就是永阳伯……这官升的太大了吧。”颜秉初抬起头看着紧皱着眉头的颜廷文,不解地道,“爹,你立了什么大功?”圣旨一大段内容,颜秉初懵懵懂懂只听到了几个关键词。“是因为永元长公主怎么了?”
明黄色绸缎的玉轴圣旨被供在祠堂内,颜廷文的郡王命服,颜秉初的郡主命服和宫中赏下的绫罗绸缎,珠玉古玩,晚间都送入了府中。
“这是怎么说的?天上掉下的这么一大块饼,让人烫手的很。”徐氏的笑容在宫中来的小黄门走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担忧,“好好的,封了郡王,从太祖起的异姓王……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颜廷文知道徐氏吞下的话原是“从太祖起封的异姓王大多是追封”,皇帝此举着实让人不解而心生惶惶然。
“儿子想,大约是因为妹妹吧。”颜秉宁想了一会儿,舒眉道,“父亲封的郡王无食邑,就每月的俸禄多了一些,而妹妹的郡主承的可是永元长公主的汤邑……”
颜廷文点点头,“皇上的意思,初儿嗣到长公主膝下,古来继嗣的多是儿子,哪有过嗣孙女的,想来不好越过,只得封我一个郡王做做样子罢了。”
“让我过嗣到永元长公主膝下?”颜秉初神色古怪,突然想起福嘉儿子满月她说过的话——替她去宫中讨个公道。这难道是福嘉替她讨的公道?
徐氏面色稍缓,将微微忧虑强压在心里,笑道,“皇上圣恩,一道圣旨我们初儿就成了郡主。”又催促她快去睡,“明早得进宫谢恩,别起来眼底青黑,让人笑话了。”以为被这掉下来的富贵荣华砸晕了头,兴奋过度,导致夜不能寐。
恩亲侯府内,福嘉也是满面的不可置信,“成了皇姑祖母的孙女?”
恩亲侯曹洪泉点点头,“圣旨已经下到了颜府,明早进宫谢恩呢。”
福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眉开眼笑起来,曹洪泉看着爱妻喜气盈面,着实不解,问她道,“怎么了?”
“谢世子托你转告我的那事还记得么?”福嘉笑着解释道,“我原本进宫是想让母后收初妹做义女,母后只我一个女儿,父皇看在母后的面上必会答应此事。原本一说就成的事情,生生拖了半个月,我正奇怪着呢,原是过嗣给了皇姑母”
“皇姑祖母是谁?大宋长公主。初妹现在这个郡主比原本我求的那个可是尊贵了三分都不止呢”她的声音兴致勃勃的,“我明儿个一大早也要入宫,去看看热闹去。若是皇姑祖母不愿意,父皇怎么可能下这个圣旨?看来,初妹是入了皇姑祖母的眼了,就是怎么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漏?害人白担心一场。”
恩亲侯轻笑一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就这么高兴?”
“那是自然,”福嘉笑嗔了他一眼,“初妹就和我亲妹妹似的,上回被人欺负了,我还窝着一大心窝子的气呢这下,满京里的人谁还敢欺负她?”
恩亲侯见她两缕头发垂落在白皙的颈上,不时拂动着细腻的腮,心中一动,凑过去,小声在她耳边道,“还有更高兴的呢,你听不听?”
声音若有若无,气息吹在福嘉的耳畔,惹得她面红耳赤,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说就说,不说,我明日也知道了。”
曹洪泉眼疾手快地抓住福嘉的手,用力一拉。
“你今日高兴,也让我高兴高兴。”
屋内的说话的声音小下去。
屋外的绮南抿嘴笑着掩上门,转身吩咐小丫头子去厨房备下热水。
第二日清晨,映月和文柏就唤了颜秉初起床,一个端着盂洗面盆,一个拧着帕子,细细替她敷面。
坐在铜镜前许久,文柏手里还握着颜秉初柔软的长发,梳子一下一下地通着。
“怎么了?”颜秉初问道。
“姑娘,进宫梳什么发髻?可要用假发?”文柏尽管平日大方娴静,此时也有些做不得主,姑娘一下子成了郡主,又要进宫谢恩,生怕自己梳的发式不够高贵,让姑娘进宫被人笑话。
“用什么假发;”颜秉初失笑,“你忍心让你家姑娘小小脑袋顶着那么高重的发髻?万一磕头谢恩时,一时不稳,脑袋太重抵在地上抬不起来,就让人笑话了”
文柏想着那副情景,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梳个同心发髻就好了。”
到底插了六只银髪钗,一边三支,后头又插了一只镶南珠的玉梳。
昨日赐下的郡主命服在一边,里里外外好几层,繁琐的衣带,腰封,大袖罗衫,绣着双凤齐翔的宫绦,镶金丝的披帛,郁金香根染的黄色凤仙裙。
纵使颜秉初平日不爱脂粉之类,今日进宫也要略略梳妆的,徐氏遣了周嬷嬷来,细细地给她扫了淡粉,抹了唇脂。
“美目扬玉泽,蛾眉象翠翰。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窈窕多容仪,婉媚巧笑言。”这是陆机的《日出东南隅行》。
哪怕不知道此诗的人,看到她时,心中都浮现出“秀色可餐”四字。
十二岁的少女带着一抹微笑,盈盈走入巍峨的宫殿。
纯安郡主的第一次的出场,时年年纪虽尚幼小,却已然惊艳了众人。。
第一二一章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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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时光
颜秉初看着端坐于皇后右手边的老夫人,神情有些奇异。尽管她穿着紫红色的大袖宫装,头插金钗凤冠,端坐于高堂之上,颜秉初心底还是涌上了一阵诡异的熟悉感。
“这就是永元长公主,”皇后笑眯眯地招手唤她,“纯安,快来拜见祖母大人。”
“纯安拜见祖母。”颜秉初跪在宫人放置好的圆垫上,垂着眸,恭谨地从身后的婢女手中的托盘中取了茶盏,举手奉上前,“祖母请喝茶。”
一只手轻轻地接了茶盏,过了片刻,一只梅花纹双股金钗簪在了颜秉初的头上。
婢女上前扶起颜秉初,便垂手退了后去。
“皇姑母,怎么样?儿臣给姑母找的孙女是否可人?”皇后看着颜秉初垂眼立在一边,便伸手拉过她,笑着向老夫人问道。
“容貌确实可人,不过几年下来,这胆量怎么小了些?”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说道。
颜秉初不解,偷偷地抬眼觑了永元长公主一眼,发现她正一脸慈爱地笑着,眼里却闪着狡黠,见颜秉初看她,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幅得意出天真的模样,颜秉初只在一位老妇人身上见过
“……离家出走……”颜秉初喃喃,张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永元,她终于明白心底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什么?”皇后没有听清。
“来,来,小猫儿,过来好好让奶奶看看。”永元已是自然地进入了祖母的角色,笑着向她招手道。
她一生未嫁,今上登基后,便一直在外游玩。偶尔回京几次,也是不声不响,不惊动旁人。可人上了年纪,再怎样美丽的风景,在怎样可口的美食,都不足以满足心底的空虚。曾经叱咤风云的永元长公主不得不承认她老了,贪恋起安逸平和温馨。
福州那个狡黠善良的小姑娘,恰巧在她最渴慕安逸的时候遇见,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缘分。永元的心思便分出一些,举荐她上州学,年年关注关注她的学业,听听她的趣事。当听说皇帝想让她过嗣到自己的膝下做孙女,永元心里实在是乐意万分,皇家的几个闺女,除了福嘉,永元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她实在是太希望有个乖巧伶俐的小孩子承欢膝下了。
自私便自私那么一回吧,反正也没有几年活头了,过到自己的膝下,待到自己的百年后,小猫儿还是能再去侍奉双亲的。永元想着,便点头答应了。
听到“小猫儿”这个称呼,颜秉初哭笑不得。福嘉则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平日威严万分的皇姑祖母如今慈爱亲昵地揉着怀中少女的脑袋。
这,这……还是皇姑祖母吗?
连皇后也是无比惊讶,她不着痕迹地微微瞥了瞥下面坐着的赵沁,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嫉恨,心中微微一叹,面上却是笑道,“看来皇姑母同这丫头毕竟是做祖孙的缘分,打一见面两人就如此亲密,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又问坐在下首的徐氏道,“蓉妹,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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