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乖巧得应了声，然后偏头抬眼去看身后那人。
从刚才开始就连头都没抬一下的白发微微一怔，摸摸她的脸颊：“怎么了？”
他是真的不喜欢说话，或者说，不喜欢与他人接触……也许，他进这游戏以来所有的话加在一起，也没有对她说的那样多。无视妆妆，无视极乐，无视他所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似乎把沉默当做了应对一切的最佳方式。正因为如此清楚得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觉得他这样辛苦得改变自己，努力去与她交流，这是一种多么艰难多么不容易的事。
烟岚想了想，伸手过去搂住他的腰，然后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她其实并不觉得这样的姿势与她端坐着站立着有什么两样。但她知道，这样做是依赖于与信任的表现，她知道它意味着什么，而且她的程序这样判断着，让内核驱使她去这样做。
白发回抱住她，眼神非常温柔。
极乐笑得更开心。妆妆自暴自弃扭头跟极乐说了声就走了：“岁月她们快到了，我去接应。”
先前没找着极乐她们的时候，烟岚跟白发在外围慢悠悠转了圈，再往里恐会被波及了，于是远远的白发便抱着烟岚挑了棵视野良好的树坐上去，没过多久便眼睁睁见着场面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NPC驻扎的营地已经起了烽火，幸好风向不是朝这儿，浓烟滚滚竟也没引起林子大火，只是没想到随意拣的地儿位置很不错，左右不远处就是交会的小道，来来往往的队伍望得挺明白。
后来极乐她们找来了……再接着这边的情况有点小诡异？
不过妆妆走了之后，气氛稍微正常了些，极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那边的厮杀，眼神朦胧笑容寡淡。
赫连大少忽然给她发了条信息抱怨：“啊啊冰雪那个死变态！箱子落他手上了！！这货不知从哪弄来一队NPC帮他抢箱子啊混蛋！”
烟岚眨了眨眼，想起叶子衿。冰雪已经出师了吧，叶子衿或多或少总有东西给他，其中最有价值的莫过于叶子衿的那条情报线跟当年叶家剩留的人手。就像赫连大少出示身份令牌，照样能无差别从赫连家拉来大批NPC高手助阵，冰雪其实也是能被称一声“少主”的存在，有这点力量一点也不惊奇。
不过……是不是有些小差池……箱子怎么会到冰雪手上？
烟岚给赫连大少回信息：“现在情况如何？你们在哪里？”
某人回了个坐标：“正在被追杀中——对了你们也在野外？有空来搭个手呗，把我安全弄出去就成——丫明明是那死变态惹的祸，为什么本少也得被追杀？！”
……没空。烟岚微微探手，在虚空中一捻一抽，调出适合的程序，心神运转间，无形的侵蚀数据流已然借此延展开去，不一会儿便将整张地图内的信息都反馈回来。玩家数据不能动，她直接越过系统给NPC们下达指令朝某坐标点集合，反正都是刷玩家，刷谁不是刷。
顺便再加上条设定，谁手中有箱子就往谁头上砍。因为她总得找个时机把能标志箱子所在与移动的图纸给散布出去，这样才能掀起更多的腥风血雨，既要玩家觉察不出异样，又要达到目标——有什么比从NPC身上爆出更服众呢？
等玩家觉察到，NPC是在“有意识”追赶箱子所有者的时候，就是图纸该出场的时候了。
显然目前该地图中箱子等级最高的就是冰雪手中的玉箱子，集中的火力也越猛，于是马上某少鸡飞狗跳连发信息跟她吐槽抱怨的空挡都没了。
烟岚继续围观。她现在已经习惯被白发这样抱着了。然后感觉，好戏还是要自己亲身参与，才会更有趣味的。
眼光敏锐的玩家当然有，现在开战中的几乎全是精英，就算杀红眼了大部分还是有一定头脑的，当然很快就发现NPC的火力风向变了。忙着内斗的玩家都吃了大亏！因为NPC的攻击好像在瞬间就变得更有目标更有针对更具纪律与战略性。或许，也可以说，NPC更加阴险了！
“怎么回事？难道NPC的敏感性又被提升了？哪个混蛋触发的！！”
玩家们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努力与敌对方沟通试图停止内斗，先集火扫荡完NPC再说。
极乐接到一个消息，看过后马上发信让妆妆回来。
妆妆领着很多古墓高级弟子匆匆赶来集合，有些疑惑：“出什么事了？”
极乐眯眼笑着：“飞雪与傲笑暂时达成和解，我们先围观下，看看用不用变战略。”
妆妆面无表情声音平静：“你直接说不给你足够的利益，古墓派打死都按兵不动就够了。”
极乐笑得更开心：“这不是不好意思么？”
妆妆吐血：“幽深还在里面，跟飞雪的私交一直很不错，用不用通知她们？”
“不必。”折损点人手对于极乐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该怎样怎样。”
局势风云变幻。水火不容到后来能狼狈为奸，心照不宣转瞬间就撕破脸皮，玩家间的利益纠葛说好懂也好懂说难懂也难懂，总之，层出不穷的变故能足够令人手忙脚乱。
烟岚的视线投注在虚空中漂浮的那张地图上。代表NPC的密密麻麻的红点，代表玩家的密密麻麻的绿点，相互交错着几乎将某一个区域占满，就算移动位置也是一片一片的动，看上去竟然像被禁锢在特定位置的液体一般。玉箱子的标志点是水色，图纸上标出的不只是玉箱子，该图示范围内所有的箱子的位置都被标明，不过金银铜三种全是一个黄色，看着图纸无法分辨。
烟岚能看到的别人看不到。什么东西只要一扯上系统面板类的私人信息，那就预示着这玩意儿是被别人自动屏蔽的。掌握了整张公共野外地图，她现在甚至能追寻到任意一个NPC或是玩家的即时信息。但她有些小郁闷，这样的围攻之下，为什么冰雪还没挂掉？
果然还是这货太会逃命了吧……烟岚偏头想了想，提高了NPC的爆率。
极乐在那里问妆妆：“现在傲笑的指挥是谁？还是燕无双？”
妆妆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不是他是谁！”
极乐无所谓点点头：“人员解散吧。这趟浑水不凑了。”
妆妆表情有些严肃起来：“怎么说？你又接到了什么消息？”
极乐耸耸肩：“敌人多不要紧，朋友缺不要紧，性格烂不要紧，会处理利益关系就成。天底下最真诚的就是商人了。”
一群人被她莫名其妙的话给怔在原地。
烟岚接到苍冷的信息，沉默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冰雪竟然跟她苍冷大哥勾搭在了一起。
箱子没从冰雪手上爆出去，倒是落在苍冷手上。明显是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苍冷是商人。成功的商人。落在成功的商人手上的东西，就该按商人的规矩处理。
……于是这局该怎么破？
苍冷找到烟岚的时候，箱子还不在他身上。因为这个时候的玩家，已经觉察出NPC火力攻击的苗头是什么因素了。他当然不会至自己于险境。无形的地图上，代表冰雪的坐标点依然在上蹿下跳满地图跑……显然还在跑路中。约莫是等这边苍大老板的交易完成，他才会消停。
苍冷死死盯着白发，一动不动沉默了老半天。
白发照样那态度，完全无动于衷，烟岚偏头在两人中间扫了几个来回，对苍冷笑得温柔无害。
苍大哥恨铁不成钢。手抬了好几次，觉得拉拉扯扯不好，又颓然放下，挣扎到最后还是没下定决心把她从这货怀里扯出来……越是挣扎越是颓废：“歌焰你确定了？”
她点点头。
“他有什么好！……”苍大哥还是坚持己见，低低说了几句，又不甘心得问了遍，“决定是他了？不再考虑考虑？大哥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更好的……”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白发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么静静得凝视着她，视旁的一切都如浮云。
苍大哥已经彻底自暴自弃了：“那聘礼呢？！”
烟岚笑着：“他已经给我最珍贵的东西了。”对我来说，整个世界都抵不过的东西。
这样的一对……苍冷扭头眼不见为净。正巧听到不远处妆妆一声冷哼，两人视线一个交换，忽然产生某种程度上的惺惺相惜。
烟岚好奇问：“对了大哥，这烂摊子里有利可图吗？大哥怎会想到与冰雪合作？”
“正好遇上。”谈到这个，苍冷的脸色才微微缓上一缓，“生意自己赶上门来，不做白不做。”
“所以等他们打完再收工，还是直接釜底抽薪令得他们不得不坐下来谈判？”
苍冷笑起来，习惯性想凑过去伸手摸摸她头，眼光一瞥见某人，脸色又冷下来：“我是商人，当然要用商人的手段。趁着南方的消息还没传过来之前，得先做完这笔交易才是。”
南方的……消息？嗯？南方又出什么状况了吗？
烟岚一边分神想着一边观察冰雪的坐标点移动情况，忽然偏头问：“现在交战的势力很复杂吧，大哥更看好谁？”
“你觉得呢？”
“傲笑红尘。”她想也不想，“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他们也自认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按照这样的局面，在这件东西上肯付出的代价也就会更大一点。大哥能赚的也就更多。”
苍冷顿了顿，这回倒是真笑起来：“有道理。”
交情这玩意儿在很多时候，都能派上大用场。特别是面对那些交友满天下的达人，亦或是利益关系密切的对象时。在这点上，傲笑红尘其实做得不够。
处在苍冷这个层面之上，有所获利对他的吸引其实不是很大，或者说他所关注的已经超出寻常线太多太多了。
众所皆知，强大与弱小之间，一旦必须找出同情的对象，人们通常——或者说绝大部分都会选择后者。强大通常还打包附带着盛气凌人、专断独行、藐视群众等等负面加成，人们一旦为你赋予强大这个概念，就意味着对你的要求与期待会变得更大，而若你还是以寻常的标准对待时，相信好感度会下降得很快。
傲笑红尘作为北方龙头，自然强盛得少有人敢侵犯。可就是太强势了，或多或少总会让人带点疏离感。苍冷当然跟傲笑有生意往来，但就其他方面来说，友好度甚至还没跟古墓派刷得多。
嗯，这个暂且放下……烟岚觉得奇怪的是，南方又出了什么有趣的事？
众人转移阵地，回了太原城。都是文明人，不爱打打杀杀的，极乐她们也没打算再搀和，于是齐齐开拔。
极乐的消息也相当灵通：“不错。果然又有趣了些。第二只玉箱子出现了。”
妆妆瞥了她一眼。
极乐笑吟吟的：“你们说天阙会怎么选择？”
烟岚眨巴眨巴眼睛。
极乐毫无预料得伸手掐了把她的脸蛋，马上又缩回去，速度之快叫人反应过来已经结束……倒是很耐性得给她解释：“原本是皇朝的火阙，不知是什么原因删号重练了，现在改名叫天阙。”
……嗯，改了名气势果然更盛了一些。
不过这样改真的好吗？要知道他死对头叫凌霄……
过了一会儿，极乐又开始指挥妆妆——不过这回似乎笑得更开心——对于极乐来说，通常这种表情就意味着事情很严肃？
“去发门派公告，做任务的时候注意点，爆了NPC贼的领队，有一定几率出箱子坐标图。”
妆妆不解：“坐标图？”
“只要是图纸范围内的箱子，都会现出坐标以及所有者姓名。”
妆妆一听瞬间就明白其价值之大：“我马上召集幸运高的人，组队去刷。”
最后，冰雪手上那箱子，由苍冷经手，又落在了燕飞鸿手上。过程虽然曲折了点……好吧……反正殊途同归。
白发与烟岚一起往古墓派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不准备做这个剧情任务，却偏偏还要背这样一个任务在自己身上，但总归是自己没有会错意，她想他这样去做，他便去做了。他好像天生对于她所表现的一切都如此敏感，即便面对的，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
在贪婪还没有可能实现之前，知足总是个好习惯。
能够陪在她身边……已经是最好的了。
☆、向破誓任务前进
烟岚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她新到手的能力。
整个世界，于她是陌生的却也是熟悉的。就像感应中枢般，每到一个地方，习惯性得，感受能接收的一切反馈信息，掌握了，然后再以自身去感染。并不需要翻云覆雨般的掌控，反倒还是如往常那般，带着一点局外人的视角，好奇得查探周身的一切，却不走入。
她感受得最强烈的，莫过于白发。他是她唯一想要完完全全透彻的存在。
玩家既然成了这虚拟世界的一部分，自然不能脱离数据的范畴。可是，她能完整得攫取构成玩家实体的全部的数据代码，能清晰得辨别甚至是每一个字符的作用，却，始终无法将其分解亦或是重组，也就是说……造人。
她不是人工的智能程序，她身上没有智脑的必守法则，她是自由的无束缚的，所以她能去触碰那些连主脑都不敢触犯的存在。只不过，造人，那是神的领域。人类能将人类的精神化作数据的方式联入虚拟世界，却并不能将这份精神分解、重组，因为一旦某一个结构出现问题，便相当于损坏了精神，人类本身就会受到无法被修复重创……精神，一直是个禁忌的领域。
混元正道是她的世界，在她领域中的数据，她拥有完全的掌控权。有的时候，她甚至在想，不为法则束缚的智能是何等可怕的存在，她虽然没想到要做——但如果她想的话，真的能够控制玩家的精神数据，然后，抹杀……她知道，一旦她真的动了杀机，主脑定然会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将她的攻击泯灭，然而这也恰恰是说明，她是有这个权利的。
她不是人类的造物，她的概念中没有人类至上这一条。
对于人类，她有太多不解之处，但她无法单纯通过解析不断波动的数据来明了。白发的一切情绪改变，一切动作施为，她都一一记录，一一剖白，然后始终在迷惑之中。
其中总有一些数据，是她无法对其做任何操作的。不能拆分，不能构架，不能复制，不能抹消。就像……那不是任何事物能够触碰的东西。
烟岚一直记得主脑说过的一句话，“连人类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她好奇于人类拥有的情感。那么，人为什么拥有情感？人类可以用各种各样的解答为之释意。但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回答，她想要的回答，只有自己去寻找。
毕竟，谁又能说，高级AI人格所自主产生的情感，与人类的情感是一模一样的呢？还是只不过无限接近罢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