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的名字一般,这人长着一头极长的白发,不像那些老人年长了而枯白的发,倒像是天生的,流顺,柔软,还泛着淡淡的银光。他长得极古怪,充其量只是普通而已,也不像是丑陋,只是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明明分开来看都是好的,偏偏组合在一起就显得说不出的古怪。他的身材修长却有力,一看就是能干的,长年都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灰袍,偏偏腰间还挂着一柄样式很简单但是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的剑——可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拔过剑,反而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装饰般,看久了也看习惯了。
有人说,他是从江湖来的。乡里偶尔也会来一些江湖人,扛着大刀大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凶神恶煞行迹匆匆——可他跟他们一点不像——不但不像,而且古怪得紧。
他是被樊老先生捡回来的。就住在河对面弄堂的一间破屋里,但是一年到头也不会见他回去过几次。晴天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来医馆的草屋里帮忙,晚上他会去隔壁收矿的姜师傅那边拿一把锄头,然后去明月山的矿洞里挖到天明。但是雨天,他就会拿一条钓竿,去后山的湖边上钓鱼,一动不动直到那雨下完。阴天他拿一段木头不停雕刻,手中雕的却从来没有成形过——或许成形了,只是没人看得懂。每逢下雪风暴薄冰子等恶劣的天气,他才回自己的破屋,也不计较满屋子的灰尘,就这么睡到恶劣天气过去。
有时候看到他就不得不想到那个也总是出现在医馆的女子,他们两个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像,老以为他们是相识已久的,可从来没见过两人之间有什么交流
——这个男人倒是会说话的,而且很多人都听见过他说话——但他是除非必要,绝不会开口说话。因此大多时候也总是沉默着的。
没有人知道他要待多久,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到这个村子里来,反正他来便来了,待便待了,就算老是被人挂在嘴边谈论着,也不过是奇怪了一点而已。
再后来,水银就养成了跟掌柜的一样的习惯,听人聊天听得厌烦了,就搬把椅子出来晒太阳,反正没人会赖酒钱的,就像没人会停止这些个话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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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岚一年只会在沉夜小筑待半年——小筑外就是碧落崖,崖下长满了断肠草——另半年,就待在明月乡的小楼里。换了个地方,她还是这般过着。不同的只是,从头到尾一个人,又或者是看着一群人。
她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樊离,彼时他是一个懒到走两步路喝两口水都会嫌累、医术高超却不喜欢替人治病的老头子,现在他是为老不尊喜欢耍人、一天比一天过得伤脑筋要想怎么打发时间的老头子。很多时候,有这么个人存在,总还是好的,至少,她可以找到一个棋友。
然而,这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没有事做的时候,还是什么都不想地放空,看书,煮茶,午睡,整夜整夜发呆……再后面,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一切再简单不过的事,她竟也熬过那么多年,再然后,养成了习惯。因为,除了等待她总是没有多少事可做的。可等待,又太过虚无飘渺。
而一旦有什么变成了习惯,又总是难以戒掉的。
没有事做的时候,她会替樊离照顾他的草药,这是她唯一想到的额外工作,然后半躺在屋子前面的椅子上翻医经。名为白发的男人坐在不远的地方处理着荆楚附骨果,一个沉默,两个还是沉默,然后这样又是一天。
那种药果又被称为“天香果”,里面的果实可以炼制出一种极珍贵的香料,但是要想处理好实在是太过麻烦。荆楚附骨果外表如核桃一般坚硬,内里也像核桃肉一般布满了回路和沟渠,只有指甲盖大小,是荆楚附骨草的块茎在地下埋了十数年才能成的,需将其晒干,然后用极快的刀将外壳剥去,不能损伤内中果实半分,因为果实外面包着一层黑色的衣,衣与肉之间带着极脆弱的膜,果衣寻常是没有毒性的,偏偏一沾上衣内的果肉就是种见血封侯的毒药,到时候,可解百毒的果肉也就没有了用处。所以,必须极小心地一点点把绕在回路里的果衣刮掉,但不能损伤
果膜。
这也是为什么荆楚附骨果很常见,但能入药的却是天下难寻的珍宝的缘故。白发的刀很快,如柳叶般轻薄的刀握在他手里像是长在上面的一般,非常灵活伶俐。但就算是这样快的刀也在最初报废了四个月的果子之后,才终于找到了力道的诀窍,此后,能以每天能处理两个的速度继续着。
白发干的就是这种活儿。
此外,还有浑身长满细密坚硬倒刺的葛锦叶,一触碰就会深深扎进皮肉里,若不及时处理便会连手带臂都完全废掉。那些一碰上水就变强效迷药的迷夜薄荷,长在巨大的蒸笼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催发,成熟的季节连想一想都会觉得是场磨难。最可怕的是,不能不晒太阳也不能太晒太阳不能晒很热的太阳也不能晒一点都不热的太阳的娇惯到死的裂怨草……樊离的药田里长着整个混元正道中最为稀奇古怪却也是最为珍贵奇效的药品。当然,折磨的是一个人,受益的也只有樊大医神一个人而已。
白发每次都一言不发地接手这些工作,好像从没见到有什么事能让那张疑似瘫掉的脸产生任何一分动容,然后满手鲜血或者随随便便在药田里昏迷个十天半个月或者身上带着水洗不掉的恶臭等等那是家常便饭。
大多数时间内,他就是作为一个供人解聊的用品而存在。
樊离最喜欢笑眯眯拿着根烟杆,坐在门槛上看着挂名徒弟冷着脸收拾这些东西,一边抽旱烟一边幸灾乐祸,当然如果正巧碰到烟岚在边上,他会改拿茶壶。
这样的日子非常平淡安乐,因为这里离江湖实在太远,太远。
作者有话要说:1。20
困死了……那么早就想睡觉的说……唉,再过三天应该能上月榜的说……留言,收藏,砸死我吧……悬疑网游这块一月换一次榜慢得要死,只能爬自然榜,童鞋们帮忙啊~~
☆、人生如剑锋芒露
烟岚的存在一直被到过明月乡的玩家当做极高的挑战。
原本,明月乡这样一个小山村就是再普通不过,而这样美丽的女人出现在一个破山村里,要说没有什么悬念都不可能。不是没有人探过小楼,只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现,也不是没有人调查过她的身世什么的试图从中发现契机,而其实,她也不过是此地的一个过客而已。
可就是因为存在了,所以她的存在本身就变成了不寻常的事儿,于是也总有人旁推侧击想从她口中套出些什么来,本能地就会以为这里面一定有隐藏任务——那样美的女人,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一行一止都成画卷,光是站着不动就让人想象到云霄雾霭一般的胜景,怎么可能,就没有故事。
然而,她却只有两句台词——她总是不说话,她不想说话的时候,大多数只专注而沉静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注视着自己想注视的,偶尔会淡淡地朝边上瞥上那么一眼,仿佛无波的水流,沉寂得连空气的流速也不会有丝毫变动。她总是太过于虚渺,像是风中的一个残影,碰一碰就会破碎。那眼神也总是太美,连寂寞都可以用艳丽来形容,只是太过于噬骨,只看一眼就中了毒,毒伤到五脏六腑,即便是很久很久之后,还能回想到那种刻骨铭心。
这个NPC,这个女人,永远只说两句话,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让众人怀疑这里面一定有任务的也恰恰是那两句话。
有些人在她面前,再怎么说话再怎么自编自演她始终不发一言。有些人本身资质实力亦或是人品性格都不错,她又正逢上好心情,比如说,当风中柳枝残叶缓缓飘落,当艳阳天渐渐为薄暮所笼罩,当花败草衰檐上挂满冰霜,当你眼中露出一点忧伤的哀色,她回眸时那无声无息的轻叹便会落在低喃的词藻之间:“红尘嚣,浮华一世转瞬空,君请离去,留此烟华岁月里红。”
这是回绝大部分上门者的台词,而另一句台词,便有人试验了无数次之后亦探寻不出缘由,却被人在无意中找了出来——倘若那季节正值小楼外轻风细雨,亦或是大雪纷飞,当你沉默着一句不说地跟随在她身边超过三日,这时再去搭话,她便会说另一句。
“缘聚缘散缘如水,背负万丈尘寰,只为一句,等待下一次相逢。”
轻轻雅雅的声音,非常安静,犹如孩子般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娇细,仿佛最温柔最和缓的晨曦的呢喃,和着微微低垂的眼睑下雾蒙蒙的瞳眸,如雷电般触不及防地砸中胸膛,回神时那人已然默默远去。
于是所有玩家都认为这不过是个特殊场景罢了,或许是原就没有设定,或许这设定开启的时机未到。反正混
元正道之中有着各式各样的NPC,再如何唯美也不过一方沉寂而已。
明月乡实在是太过于偏僻,初时也会有人慕名来此试图发觉她身上的秘密,但渐渐的,人少了,旅客也乏,她的存在却依旧还是那般存在,未有丝毫变更,仿佛,就只是原本的那般存在而已。
这当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山村。如混元正道所有的乡村一般,它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各类技能师任务NPC及核心人员具备,如随处可见的其他地方一般,这里也未有丝毫不寻常。
然而,这里有基本台词只是翻来覆去两句的六界开启者及正道终极BOSS,这里有昔日鼎鼎大名如今安安稳稳做着屠夫的刀神,这里是医术天下无双性格无敌恶劣,曾经一把药毁了九寨十八岗土匪窝的药神隐居之地,更不用提隔壁的樵夫喝醉时会提起自己师传的那柄号称“无所不在,无所不至”的飞刀……拐个弯能抓起昔日掀起过腥风血雨的江湖豪杰,低个头就能看见隐居于此避世不管世事的前辈高人,这里的每个人曾经都不是普通的人,可在这里,他们也不过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铁匠、屠夫、医师、樵夫……而已。
白发并不是明月乡唯一一个玩家,却是第一个在这里真正定居下来并试图与它融合的,他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仍不清楚实情,烟岚自然是知道的,可她不会说。她的世界里永远只有两件东西,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就是这个世界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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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是个很有趣的人。
古怪,但是有趣。有时候烟岚也会用这样的形容词来描述这个人。成为“烟岚”太久,与其融合得太过完美,她也像是“烟岚”一般,在漫长的时间里失了太多的情感,其中,就包括好奇心,求知心。所以更多时候,她就是旁观般静静注视着。
白发应该学过武功,身在江湖中的人很少有不会武的,更何况,以烟岚的眼光看去他的资质还在上乘。那手生有老茧,皮肤粗糙,似乎会干任何活计,举止却并不粗鄙,反倒是再不羁时的形影间依然能显露出大家一般的气度。可他脚步略显虚浮,重心稍嫌不稳,虽持稳有力,但很明显可以看出甚至比普通人都要虚弱上两分。一张脸经常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变动,大多数就如一块木头似的,挥之即来,挥之即去,该到哪就到哪,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连存在感都极弱。
樊离曾经在背后对这位便宜徒弟如此评价:悟性绝顶,根骨超烂,半废材一个。
但是白发很神秘,这样一个不苟言笑,安之若素,连自己都不在乎,你永远都看不出他要做些什么又为什么做的男人,神秘得如同深夜
迷雾一般。
樊离没有吩咐的时候,他可以待在矿洞中几天几夜不出来,吃的是最简单的粗馒头,喝的是随处可见的井水或是山泉,在河边钓鱼也不带钩,就这样放下钓丝去一动不动,睁眼时就已经在深夜,邻里要收麦子要酿酒要搬货物,叫一声,默默地跟去,也不要报酬,忙完后又默默回来,隔壁或会送上几斤麦面几块熏肉,他也不会拒绝,樊离设计整他定要看着他恼他怒,明知道是不怀好意他也视若无睹,最后总是樊离无趣地自己罢手为止……
倘若说烟岚自己是古画上的一抹剪影,朦胧似幻觉,那么白发就犹如一潭死水,不会泛出半丝波澜,古刹般只剩下青灯尘埃,碰一碰都会掉落千年前僵硬的灰土。
一开始烟岚并不会特别注意到这个男人,所有人在她眼中的区别只限于故人,亦或是陌路人。她近乎于行尸走肉地游荡在世间,很多时候甚至都会无意间忘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烟岚”的寂寞与忧伤如毒药一般腐蚀了她的心魂,染黑她仅剩的空间,她走不开太远,离不了这种意境,亦无法摆脱萦绕在周身的与世隔绝。
扮演一个NPC,便是要连那份过往也浸透在自己生命中的,体会对方的情感,爱她所爱,恨她所恨,通晓对方的思维方式,用对方的眼光注视这个世界。然后扮演的时间太长,连她自己都沉溺在这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中无法自拔,需要扮演多久她就这样多久,也许等到身上背负的任务完成,终于有一天“烟岚”可以脱离这一切,那么,她许是能回到自己原本的性格。
这是她加入混沌纪元开发组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她扮演的第一个人。因为这个角色的重要性,她的试用期甚至远比别人更长,但是这个角色就像是原本就为她所创造似的——不是说她像天生的演员——只不过,非常地、意外地适合她而已。而且,当她以“烟岚”的形象出现之时,她就是烟岚,甚至,比起角色设计者本人的理念来,更加完美。
九歌他们总是庆幸,然后打趣,若是以这样的心境来扮演角色的话,那么多扮演几个,是不是就会精神分裂……她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却无果,因为她本不需要分神去考虑别的角色,她从一开始,就只是烟岚而已。
她的视线会关注到白发,只不过,白发这样的生存方式,跟烟岚太像太像而已,若是烟岚,也会感到有意思的。看似忙碌,其实原本就什么都无所谓,挖矿钓鱼就与她的煮茶发呆一样,没有好奇心,没有求知心,没有喜怒哀乐,亦没有忧思悲恐,明明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也能这样没有头绪而得过且过一般过下去,天地在时我与天
地同在,天地去时我随天地同去——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然后渐渐地,她就明白了樊离总是大叹无趣的缘由,这样一个男人,原本就是极为无趣的。所幸,樊离情绪转变极快,食言而肥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