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犹响惊木声声:
柯家满门,男盗女娼,内不修身,外不修德……凡后三代,不许入仕……
瑶草血影哭泣声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善恶福报,一念之间!
柯老夫人心中惨绝,摇摇欲坠。
瑶玉那里还在声声追问:“祖母,您说孙女好看不好看呢?”
柯老夫人眼中滴泪,声音哽咽:“好看,你因何在此?为何穿着瑶草嫁衣?”
瑶玉娇笑:“那一日我来送别,试穿三妹嫁衣,很是喜欢,三妹便说送我,我当时还道她是心口客气,不想她真的留给我了。”
“哦?这嫁衣谁绣的?”
“三婶请绣娘所绣,真是美奂美轮,只可惜三妹妹似乎不大喜欢,穿了她自绣的百子穿花牡丹嫁衣。要说三妹妹可真是不识货呢,这一件嫁衣,没得百十两金子可买不来呢,正好便宜我了,也是巧呢,正像是逼着我做的一般,胖瘦正好。”
柯老夫人心中滴血:“是么?”
瑶玉得意转悠一圈:“祖母您看。”随即抓住柯老夫人摇晃:“祖母,那宋家之事,您是如何想来?”
柯老夫人皱眉:“宋家么?”
“嗯,宋二少,宋必文?”
宋必文三字犹如利刀只插在柯老夫人心坎上。
闭闭眼睛再睁开,柯老夫人凭窗看见远处墙外御河莲叶,尤见楚景春拈香,瑶草凌空,只觉得浑身虚脱:“瑶玉,脱下妹妹嫁衣,跟我回去。”
瑶玉却不肯,撒娇道:“祖母,您就跟三婶商量商量,让与我可好?反正三妹妹不喜欢,又曾说过要送我,这也是物有所归,总好过白白浪费了。”
柯老夫人变脸道:“你先放下。”
瑶玉不得已脱下,祖孙下楼,瑶玉三番五次回头,恋恋不舍。
隔天,木香回报柯老夫人,瑶玉是夜在上绣楼,偷盗了嫁衣回房藏匿。
却说柯老夫人闻言心头抽噎,直觉脱气难续,却不料上午时分,瑶玉为了讨好祖母,竟然邀约祖母去后院御河游船看莲花。
柯老夫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来至后院,跟着瑶玉上船游玩,却是那瑶玉为了于柯老夫人说话方便不许别人跟随,他倒也下了一番功夫,学会了摇橹撑船。
第一天,柯老夫人几次欲在摘赵莲花时下死手,倒地没忍心。是夜落泪不止,为自己欲害亲生孙女羞愧难当。
第二天,柯老夫人卧床不乐,熟料瑶玉又来邀约祖母游湖取乐。这一日柯老夫人依然犹豫不决,难以下手。
第三天,瑶玉竟然携带嫁衣,头戴荷花,对着柯老夫人巧笑倩兮:“祖母,您跟三婶说了没有?”
柯老夫人心底犹如利刀划过,忍泪一笑:“说过了,你三婶说要过了百日再说。”
瑶玉顿时笑颜如花:“真的啊。”
柯老夫人笑而点头:“真的,瑶玉,你那嫁衣领上钻石松了,脱下祖母与你钉一钉。”
瑶玉直觉今日祖母回到从前,又闻祖母已经于三婶商量了自己终身,想着不日自己将成为府尹府里少奶奶,得意洋洋乎,混没察觉柯老夫人眼底哀痛欲绝。
乐呵呵把嫁衣脱下递给柯老夫人,柯老夫人却嫁衣抬高,对着阳光,映射出七彩光华,忽而瑶草血影楚景春高举惊堂木交替出现在七彩之中,声声哀痛,声声惊堂木响,一下一下直敲在柯老夫人心坎上,敲得柯老夫人直觉心胸碎了,神智乱了,那大红嫁衣瞬间变成了柯家满门血泪汩汩流淌,发出灼热,只烫的柯老夫人尖叫一声,狠狠扬手一挥,大红嫁衣急剧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七彩弧光,最终落入水中。
瑶玉一声惊叫:“祖母?”当即毫不犹豫飞身去抢,噗通一声跌进御河。几次沉浮,竟然不顾生死,挣扎向前,只要嫁衣,救命也顾不得喊了。
一切只在瞬间,绿儿惊得目瞪口呆,见柯老夫人也要飞跃,慌忙拽住哭喊,惊起岸边仆从,一阵乱走,哭声震天。
待柯老夫人惊醒,拿起篙浆救人,水面依然恢复宁静,但见水波荡漾,七彩光华。
柯老夫人虚脱委地,仰头朝天:好一方青天,万里无云,如碧如洗!
柯三爷
这一日四更天,柯三爷被婆子叫醒,原来老母忽发重病,晕厥不醒。想起太医叮嘱,老太太不能再有反复,否则药石罔效。柯三爷是个孝子,还道柯老夫人就此不治,一时心头大痛,犹如万箭钻心。一边吩咐陈林去请太医,自己来至床前守候。
却不料柯老夫人并非老病反复,只是一时恼恨,痰迷心窍,太医一番救治,已然无妨,柯三爷心头大安。
头晌女儿瑶草小夫妻过府,瑶玉竟然瞬间暴虐,指认瑶草气病了祖母。
对此,柯三爷半信半疑,倒并非柯三爷不信任女儿人品,只是瑶草行事一贯甚是偏心,对待亲人也是情分几等,若说瑶草会对柯老爷子怎样,柯三爷压根不信,可是若说成柯老夫人,柯三爷就有些拿不定了。瑶草自小到大,没少跟柯老夫人言语机锋。旬日里,瑶草对于自己母子虽然客客气气,规矩不差,礼仪不错,态度却甚是疏离,言语不投机,笑不达眼底。
柯三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无可奈何。
柯三爷虽然知道瑶草不会忤逆柯老夫人,却也想知道柯老夫人祖孙三人倒地因何事纷争,瑶草倒地跟柯老夫人说了什么。
结果却是这般。
对于瑶草所言,柯三爷很以为然。柯三爷在知道女儿能干,却以为她只是家务之能,妇人聪慧。不想女儿竟然有这样的见解,忧心柯家的未来与发展。柯三爷直觉自己不甚了解这个嫡亲女儿。
女儿竟说:“我不想失去父亲!”
这让柯三爷沾沾自喜。
目送女儿女婿相携而去,想着女儿方才的话,柯三爷一时恍惚,陷入沉思,许多尘封的往事瞬间被唤醒,纷沓而至,历历在目,清清楚楚。
记得当初柯三爷年方十六秀才及第,只等三年后高等龙虎榜,一句天下闻。正可谓意气风发,得意洋洋。
那一日,正是五月初五春衫薄,房外山花烂漫,鸟雀长鸣,柯三爷年方十六,正是少年多情之年,也无心看书了,手持自画水墨纸扇,约了三五个同窗,摇摇摆摆,去往花田观牡丹。
当时柯三爷一提人等,心不在花上,信步漫游,口中哦吟,折扇开合,大有指点江山之势。
却不料同窗几个正在激扬文字,柯三爷一步落后,差点被一骑马锦衣公子踏伤,惊得柯三爷跌落花街,引得游人轰然大笑。
柯三爷本已着恼,却是那锦衣公子礼仪谦谦,慌忙下马赔礼不迭。正所谓礼多人不怪,柯三爷自恃身份,以为自己读书人,将来要为官做宰,理应大肚容人,倒也不好与人计较得。
再者,那惹祸公子,生得实在赏心悦目,大大的眼眸,托着长长尾线,不笑自媚。弯弯柳眉,粉白腮颊,小嘴润红,糯牙瓷白。
若不是她笑声爽朗,神采飞扬,骑马驰骋,眉宇间尽是豪气,柯三爷还当他是丫头片子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却对方还生得这样顺眼,柯三爷勾起了豪情,只是折扇频摇,连说无妨。
其实,柯三爷只当一小小插曲,不过也记住了这个惹祸的大眼男孩。却不料就此结下一段姻缘。
如今看来,可算是天赐良缘了。
却说,柯三爷被撞隔日一早,柯三爷正在云窗苦读,童儿送进一份请柬,乃是昨日大眼公子邀请函,对方自称方姓公子,说要替自己赔情压惊。
柯三爷本不欲去,事到临头,那大眼睛只在眼前晃悠,竟又鬼使神差去了。
方公子约请在太白楼,乃是朱仙镇上最大酒楼。正是王孙公子读书郎聚集吟唱泼墨之所。
却说柯三爷登楼而上,想着这里价格贵的离谱,一桌不下十两金,直觉腿软抽筋,咬牙握紧拳头,憋着一股气,方才支撑上楼去。
却说柯三爷上得楼去,一位自称方公子英俊公子将他迎进雅阁,这位方公子与昨日大眼公子虽然眉眼五分相似,却少了媚气,多了英气、柯三爷一眼看出,此方公子非彼方公子。
进得雅阁,柯三爷顿时了然,何以自己昨日觉得那公子太过俊俏。原来对方竟然是女郎。
回想对方昨日马上英姿飒爽,今日女装窈窕多姿,一时遐思翩翩,呆傻了。
两位方公子相视而笑,柯三爷方才惊醒失态,忙低头作揖,口称:“失敬失敬,有礼了。”
酒席之上,柯三爷得知,方家兄妹祖居隔壁方家村,现住京都开封府。眼下回乡扫墓,兄妹借机踏青赏春。不想竟然伤了人,这才有了今日一场酒宴。
方公子女郎三哥,女子是男子二妹,名曰方瑾瑜。
三人序齿,方三爷居长年满十八,柯三爷十六,方二妹最小,即将及笄。正是豆蔻年华。
柯三爷心情愉悦,便也随着方三爷,口称人方二小姐为二妹。
席间,方二妹殷殷劝酒,三人饮酒联句,其乐融融。
这一番交往,只叫柯三爷齿颊留香,当天回家,夜不成寐,闲庭信步观星辰,泼墨挥毫到天明。
只把柯老爷子柯老夫人喜之不迭,都到三儿如此用功,柯家大房振兴之日不远矣!
谁知却是别有乾坤,另有内情。
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方家三公子牵头,方二妹已然公子妆扮,与柯三爷邀约,日日观花玩赏,一起因诗作赋,真是美人作伴诗酒花,英雄自古难敌他。
柯三爷情醉心迷,不能自己。
情到浓处,柯三爷乘兴回家告之娘亲,央求遣媒,缔结良缘。
熟料柯老爷子闻讯大发雷霆,不仅不遣媒聘,还将儿子关押起来,不叫人替他传递只字片语。
方三公子乃是长兄许婚,只等柯三爷媒聘上门。却不料柯三少竟然黄鹤一去无音讯。
方三郎忙着人打探,竟是柯家老爷子看低方家商贾门户。
方老爷子闻讯大怒,誓言要替女儿寻个官宦人家做婆家。
只是寻人家简单,却是难敌方二妹心里美,方家父母又开明,做不出强迫女儿之事,只好等候女儿自己回心转意,婚事就此搁浅。
却说柯三爷被禁足,消息不通,纷争不通,万般无脑,只好专心读书,以待时机,等到他日跃龙门,再来个襄王会洛神。
熟料八月秋闱,得意洋洋柯三少铩羽而归,榜上无名。
一家子意兴阑珊,柯三少也觉脸上无光,从此不敢再提方家女,埋头苦读圣贤书。
老话说得好,屋漏偏遇连阴雨,行船正遇打头风。
一向强健柯老爷子却在这年初冬病倒,就此缠绵病榻,药石罔效。只拖过来春,拖过了秋下,整整病了一年,银子化得哗哗响,汤药喝了几大缸,柯老爷子毫无起色。
合不该,柯老爷子病倒隔年,恰逢旱灾,千里火烧火燎,开封府地面****大都颗粒无收。
这一年荒年熬下来,家中积蓄全无,一家子老小靠抵押土地过日子,苦熬饥荒。
柯老爷子病倒,土地抵押要兑现,亲友各自饥荒,朋友无人伸手,柯家眼见走入绝境。
柯老夫人是个心思活络之人,走至绝境,却想起一位救星来,那就是传言有万两压箱银子的方二姑娘。
柯老夫人可是知道,柯老爷子虽然一口拒绝亲事,柯三少却一直跟方家三少有来往,估计跟方家姑娘未断绝。遂传来三少,私下问准了。柯三少任然钟情方姑娘,而方家眼下却正在替方姑娘张罗招亲。
柯老夫人果断出手,请了朱仙镇上最能言善辩媒婆去方家提亲。
方家老爷子原本制着气,不予理睬,将媒婆打回。
只因方二妹情有独钟,方三公子方三夫人居中调和,方老爷三拒柯家媒婆之后,最终因为柯家族长临门做宝山而松口许婚。
方氏得偿心愿,带着丰厚嫁妆走进柯家,就此开始了她苦乐年华。
柯三少得偿心愿,自此两得,名利双收。
柯老夫人更是梦里笑醒。方氏带来的雄厚家底,缓解了柯家危机,赎回了柯家土地。方家在汴京请了相熟的太医替柯老爷子诊病,柯老夫人沉疴渐起,又恢复了寄情山水惬意生活。
尤其可柯三少爷,美人在抱,银钱在握,从此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只等他日鲤鱼飞身跃龙门。
正是其乐融融,得意洋洋乎。
新婚的柯三爷,娇妻在抱,满足幸福充斥了心怀,随着上酒楼开茶会,一掷千金成了习惯,娶妻之初的欣喜逐渐消弭。兼之,婚后方氏很快生产,随即一心扑在孩子身上。
再后来,方氏掌家,左右逢源上敬公婆,中和妯娌,周济乡里,下养儿女,做的面面俱到,犹如一个领航人,指点江山,独立特行。唯独鲜少再跟柯三爷小儿心性,柯三爷相见妻子,总得等到夜深人静,想要亲热一番,娇妻却直叫腰酸背痛,甚至于在丈夫爱抚之时半途酣睡。
柯三爷失望透顶,对方氏那种期望悸动,一天天减弱。
其后五年,方氏再无所出。
更有其女瑶草,年满了三岁,鲜少开口,后来说话,也是金口难开,更多时候是沉寡言,柯家上下猜测纷纷瑶草莫非痴傻哑巴。
一时,方氏身患恶疾,血液有病的流言在柯家,甚至在柯家村慢慢流传起来。只是方氏一贯出手大方,怜贫惜弱,大家爱着情面,没有当面难堪。
柯三爷与妻子有感情基础,对传言半信半疑。又因方氏对柯家满门尽心尽力,很是感激,纵然不满,也并未生外心嫌弃妻女。
只是女儿不健康使他十分堵心,无儿傍身,让柯三少觉得在家人同窗面前低人一等,无法抬头做人。
说实话,柯三爷对女儿虽不及方氏尽心,却还是喜欢的,毕竟自己亲生骨肉。
而且,柯三少也知道,瑶草不仅不傻,而且十分聪慧,所教东西,转眼即会。只是不爱说话,不会哄人,整天沉默,形同哑巴。若是男儿倒也罢了,只是这沉默是金,并不适合女子,作为女子,这就是大缺陷。
时光如水,缓缓驰过,消磨了柯三少方氏这对恋人的昔日情怀,彼此有了诸多不满。
方氏生不下儿子,被妯娌挤兑,被婆婆指责,被相邻说嘴讥笑,偏偏丈夫不体谅,还要跟自己甩脸子,遂也使了性子,对丈夫不冷不热起来,一心扑在女儿身上。
这让柯三少爷十分难堪,也心生怨怼,对方氏日渐冷淡,所余不过相敬如冰,公事公办。
三房不和谐,被外人看在眼里。大方王氏更是喜在心里,上蹿下跳,推波逐浪。
一时间,上至柯老夫人,下至有意搅合的王氏,都对三房关注起来,急切起来,行动起来。
王氏尤为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