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从商阳回来已经把你的婚事安排妥当了,前天,他就让我把你找回去,到武关一起迎接新娘的车队,可是,我从汉广追到溱湖,他们说你已经到景春了,我又辗转到景春,他们说你到方城了,我这一路赶,一路追,愣是到现在才找着你,新娘子已经让你的弟弟子恒,迎回天泽,君上诏命你赶紧回去完婚。你可听明白了。”
“是宛国的公主?”
“当然是了!”
光陆不等子南再多说什么,吩咐备马,带领随从,风驰电掣地往回赶,到天泽时,已经是垂暮时分。
瑾瑜宫门外车水马龙,往来的都是贺喜的贵族士大夫。宫内张灯结彩,堂内此时已经座无虚席,百合之香缭绕,处处灯火相应,时时细乐声喧,入目都是大红色的,喜庆的感觉铺天盖地!
宫中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幻彩,珠宝争辉,大殿正中匾额上题写着鸟虫体的“螽斯衍庆”。
这匾额的题字,包含着国君对这场婚礼最殷切的期待。
子南一时之间有些惶惑,为幸福来得这么突然,感到忐忑,感到不真实。可是哪里容得了他细想,他一下马就被紫裳,紫研等侍女簇拥进后院去换礼服了。
子南被簇拥着去换吉服,一向稳重,从容的紫裳、紫研都焦急万分,说:“太子妃的乘舆已经在王宫外候着,就等着殿下了。”
子南穿上大红的结婚礼服,被引到了大殿上,国君虞展成身着衮服,已经赫然在座,侍卫环立左右,满朝文武侍立东西。
堂中旌旗蔽日,彩辂、仪仗、宝案、制案按不同方向和位置摆好。
陪同国君出席的有瑶姬、戚姬、琪美人等后宫妃子,独缺如姬。
子南参见过君父和各位娘娘。
司礼监官宣布婚礼开始。
鼓乐齐鸣,浩浩荡荡的伞扇、仪仗、女乐、宫女簇拥着太子妃的凤辇进入瑾瑜宫。
国君照会主事婚礼开始。
主事大声唱到:“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了!”
子南的心如烈马兽群奔突,惊喜和不安交加。
主事唱罢,一行人拥着新娘进来,新娘盖着猩红的盖头,艳妆华服,裙声窸窣,环佩叮当,款款地走了进来。
新娘身上的礼服是他熟悉的,月前,宛若曾在他面前穿过。
子南的心顺时如天河倾泻,她真的是他朝暮惦念的宛若,身量一般高,体态似乎臃肿了些,走起路来,身子绷着,不得往常那般轻盈袅娜。
若,你是紧张吗?子南心里念叨道。
这时子南看到问心在新娘身后勾着头亦步亦趋。看到问心,子南的心登时踏实了。
他不由自主地就想上前掺宛若一把,走到宛若身边,他伸手想拉她的手。新娘像受惊一样,惊慌地把手缩回去了,子南有些尴尬,旁边的伴娘小声地说:“大庭广众,新娘子害羞呢!”
光陆见状,过来,一把扯住子南,笑着嘀咕道:“瞧你猴急的,这么多人在场,注意一下礼仪,好不好?”
子南心底暗自责怪自己唐突了!他和新娘并行登上礼堂,走在一起,新娘身上的厚重的脂粉味,掩盖了宛若本来有的淡淡而清雅的馨香,一种莫名的生疏感,让子南内心又陡然感到不安,才分开一个月多,又在一起,为什么他找不到那种一直缠绵在他内心的那种温柔旖旎的亲昵感,宛若为什么突然这么排斥他,连她身边的问心,也总是刻意地低着头,躲闪着他的目光,他心里有种隐隐的刺痛感。他心里想,若,你是在生气吗?生气我太慢待你了,不但没有亲临武关去迎亲,还在婚礼快开始时,才急匆匆地赶来。想到这几日来,宛若巴巴地期望,内心不知承受了多少委屈!如果是这样,他反倒内心释然些,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日子里一定以百般的疼爱来补偿今天的过失。
他宽慰自己,也许这场婚礼来得太仓促,他们都一时无法沉浸在喜悦之中,可是这场婚礼他已经期待了多年。
他举目四望,见每一张脸都是喜气洋洋,笑意融融,连一向端肃的君父,在今晚也显得那般蔼然和善。
子南无法按捺住内心的跌宕,可主事已经按部就班地主持着婚礼,他和新娘,拜天地,拜高堂,对拜,恍惚中礼已成。
新娘被拥进了洞房,他却被光陆拉住,被一帮高朋贵友纠缠,君父和各位娘娘都在,他也没好意思退席。令尹,大将军、司徒、司空、司马、太宰、太史、太祝、太宗等等,轮番来给他进敬酒,这样大喜的日子,谁敬的酒,不喝都说不过去,尤其是光陆,老是在那儿起哄,说他等着喝这爵喜酒,等得太久了!说什么也要子南,一口气喝三爵,子南近前低声说:
“你不赶紧救急,还在这起哄,什么居心呀?”
“我能有什么居心?就是高兴!怎么不给面子。”
子南白了他一眼,说道:“算你狠!”
光陆噻笑道:“以后你们小两口的日子还长着呢,可是这婚礼就今晚,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来!一爵,情深一口闷!”
“两爵,双喜临门!明年喜得贵子!”
“三爵,生生世世,恩爱缠绵。”
“我不行了,我的肚子是皮囊,不是深潭。”
“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说自己不行,犯忌讳,罚酒罚酒!”一个青年调侃地笑道,一帮人把子南推来闪去,怎么也不肯放过子南。
国君虞展成今天格外温和,对一帮人的吵闹,丝毫没有干涉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既然国君都能发话,下面的人也就不好劝说什么,任由他们闹去。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礼堂里,闹哄哄地,充满了欢乐,直到子时,国君才摆驾回宫,大臣和公卿也有的相继回府,可是光陆领着一帮年经的军官,说什么也不肯轻饶子南。
子南喝了足有一坛,量是海量,也经不住。
子南趴在桌上,冲着大家,口齿缠绵地,反反复复地嚷嚷道:
“ 喝,喝酒,来,干一爵!今天如果谁不是抬着回去的,谁就是孬种!”
嚷嚷完,趴在桌上,头一歪,竟然睡着了,还打着呼噜!
光陆啪啪子南说道:“殿下,殿下!”
没有回应!
光陆看着大家,说道:“真喝醉了!”
“殿下,来,再来干一爵!”
子南睁开迷糊的双眼,似乎很费力地抬起头,说道:“来就来!”
他伸过手去拿酒樽,手一晃,整尊酒,都倒在了案几上,低头,喃喃地又睡着了!
“看来真是喝得不省人事了!”
“殿下,走,回房睡去!”
“睡觉?睡什么觉,来继续喝!”子南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光陆一伙把子南搀着送回洞房。
子南被大伙扶进洞房,他怎么忽然闻到丁香的味道,丁香只在仲春时节开花,花朵簇拥,小小的,淡淡的白色或淡淡的紫色,娇美却柔弱。丁香伴雨残逝,是感伤的。那种感伤是立尽秋风,彻守西窗,辗转复回,爱恨交织,他想他的宛若肯定不是这种花,宛若应该是青莲,亭亭玉立,灼灼其华。
可是他为什么会忽然闻到丁香的味道?那种味道,执着地弥散着。
47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四)
光陆带着一伙人,架着子南往洞房走;子南心里窃笑;真当我是倭瓜呀!我再不装醉;我的春宵良辰得耽误到什么时候;宛若已经等了我好久,我已经慢待她,我怎么还忍心让她洞房夜;独守空房。为了把醉态装到底;他故意跌跌撞撞,嘴里还不停地嚷嚷:
“我没醉,再来一爵!来来来,谁怕谁;谁怕谁就是熊包!”
几个人一路哄着把装作烂醉的子南掺进了过来,门打开,一股冲天的酒味迎面扑来,问心目光转向进来的人,不禁皱了皱眉头,新娘子在墙角的案几边,低头静坐,默不作声。
子南被扶上卧榻,四仰八叉地躺着,珠帘摇晃,发出清脆的沙拉声。
光陆对问心说道:
“殿下喝醉了,你好生照应着,有事吱一声,外面候着人呢。”
问心含着泪花,欠身道:“奴婢明白!”
几人掩门出去了,问心在盆里拧了一把热毛巾,想着帮子南擦把脸。子南见他们关门出去,脚步声渐行渐远,就张开眼,唬得问心吓了一跳。
子南笑道:“傻瓜,我那是装给他们看得。不然,他们整宿就别想让我回房了。”
新娘子听了忸怩地动了一下。
说着,子南一骨碌跳了起来,问心懦懦地想说什么,嘴皮子动了动,还是把话吞回去了,转过身,拭去即将掉落的眼泪。
酒意正浓的子南,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对问心说:“这里交给我,你下去休息吧。”
问心欠身下去,掩上门,捂着嘴,泣不成声向着后院跑去。
黑暗中一个人一把把她拉走,她本能挣扎喊叫,那人说道:“别嚷嚷!我是问荆,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问心负气地说:“要你管!”
一跺脚,甩头就走了。
问荆摇摇头说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呀?莫名其妙!”
问荆本来是在南山牧场奉命保护宛如,今天他是代宛如向子南贺喜来啦。不过刚才在堂上,在大庭广众下,把宛如的祝福和礼物带给子南似乎不太合适,本想刚才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发现殿下已经烂醉如泥,只好先把这事搁下了。
瑾瑜宫的洞房是国君亲自安排布置的,寝居的帐幔御幄、织锦绣缎、丽丝财帛,富丽堂皇、典雅、华贵,红彤彤的一片,红帐幔的白子图流光溢彩,生机勃勃。
洞房里这回很安静,静得连兰烛燃烧的“吱吱”声都清晰可闻。子南见新娘一直静坐在墙角,不言不语,烛光迷蒙,她的身后投下一个娇俏的影子,影子随着光照晃来晃去,煞是可爱。
子南走到跟前,跪坐在新娘的面前,柔声说道:“若,呆久了,闷了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揭她头上的盖头,新娘不由自主地向后躲闪。
子南说道:“若,你在生我气!我知道我犯了大错,我应该去武关迎接你,你到虞国人生地疏,我把你一个人撂着,直到垂暮才赶回来。刚才我心里急着回来见你,可是他们硬是不放,你知道,光陆是我的大表哥,我们俩自小情谊甚笃,我不好拂却他的面子,再说君父和宫中的各位娘娘都在,我也不好一个人开脱。你明白吗?”
新娘子依然没有应声,只是扭了扭身子,头低得更低了。子南又闻到一股丁香的味道,这是新娘身上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他感到陌生。他在心头很多次地告诫自己,君父是不会骗他的。
子南吁了一口气,揭开新娘的盖头,朦胧的烛光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她凤冠霞帔,垂首低眉,弯月眉,眉形很好看,可那是画的。
子南使尽晃了一下脑袋,他真希望这时他是喝多了,疑虑产生了幻觉。
可他真的不是在做梦,他很清醒,他走过去,擎着兰烛来到新娘面前。想是烛光晃眼,新娘抬起衣袖挡着光,子南定晴一看:她真的不是他的至爱宛若,她是宛若的异母姐姐宛晴。
子南内心震颤,八年来,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宛若,对宛晴的印象,就像一位邻家少女
他努力地去找寻关于这个和她拜堂成亲的女人的记忆,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一个怯怯懦懦的少女。
那一年子南见到宛若的时候,也见到了宛晴,她把手指头塞着嘴里,咋着,两个眼睛大大的,长大后也应该是亭亭玉立,但子南一直没有在意过,即使见到,她也是颔首顺眉。
可是就连这些记忆也朦胧不清,混乱不堪,就像哗哗流淌的河水底下的一块石头,闪烁不定,变幻莫测,不时涌来,又悠忽散去,终于构不成一个系统的印象。
他心想,我真的要跟她过一辈子的时光吗?想到这,他是那样的惶恐,那样的愤怒。
宛晴,怎么会是宛晴,我的宛若呢?偷梁换柱,君父,他最敬爱的君父,他真的忍心这样诓骗他,还有他的发小表哥,他们合谋设了一场局,就想着这么轻易地就把他套住了。
他一把把灯盏砸到地下,哐当一声,宛晴尖叫地跳起来,惊恐地往墙角处躲闪。
子南上前逼问:“宛若呢?为什么今天和我成亲的不是她吗?”
“宛若妹妹她,呜,呜,呜,”宛晴吓得哭得说不出话。
“宛若她怎么啦?”
“她,她,哇,哇,”宛晴支吾了半天,转过身嚎啕大哭。
子南本就心烦意乱,被她一哭,更是气得差点吐血。
他厉声喝道:“哭什么,我还没把你怎么着呢?”
宛晴怯怯地,回过神,饮泣吞声。
“你们什么时候到虞国的。”
“昨天傍晚。”
“骗局,彻头彻尾的一帮骗子。”
“宛若呢?”
“她,”宛晴胸部剧烈起伏,哽咽说不出声。
问句话怎么这么费事,子南气得肺都炸了。他要找问心问个明白去。
子南甩头就要出去,一拉门,门竟然被反锁了。
“开门!开门 !”子南击打着门板大声叫道。
“公子这是国君吩咐的,你不要为难属下。”是瑾瑜宫主事的声音。
“混蛋!快给我开门,我要出去,我要面见君父。”
“殿下,你消消气,天色不早了,奴才不敢去惊扰圣驾。”
“把光陆给我叫过来。”
“殿下,大将军已经回府了。”
“放我出去,我要面见君父。”
“殿下,你何苦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开门!再扯臊,我出去劈了你!”子南踹门咆哮道。
“殿下,你稍等,我这就去回禀君上。”
子南气喘吁吁,宛晴啜泣声声。
子南越发烦躁地,他像一只受伤的狮子般,在屋里打转,一气之下,从墙上拔下佩剑,把屋里的帷帐,到处贴的喜字,一阵乱砍。
半晌的功夫,外面传来国君的回喻,国君已经安寝,让公子早点歇息,不许滋事,有事明天再进宫谒见。
子南一听抡起佩剑砸门,几下功夫,就硬生生地把门给劈开了。子南破门而出,院子里一下子涌出数百名的侍卫,跪下叩拜道:“殿下!”
“我看你们谁敢拦我!”子南大吼道,他一步步地逼上前,侍卫们一步步地后退,却没有丝毫退下的意思。
子南和他们对峙着,一进一退,挪了足有二三十步,子南的过激行为,还是惊动了国君圣驾。
国君前呼后拥地驾临。
“放肆,你这是要干什么?”国君斥责道。
“参见君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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