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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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苍穹-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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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传出风声说四爷神经了。
第一个不相信四老头发神经的就是大队长朱三,因为有些事他和侯四海当面交涉过。按理说像他这一级干部犯不着和一个普通社员发生矛盾冲突。大队长往下,还有小队长,生产组长等等,给有关人员一交待,这事自然有人处理。可是朱三同志是个急性子,责任心又强些,该管不管的事不是他的性格。所以他说:
“我说四爷呀,这么一大把子年纪了,不在家缓着,满山满洼的刨什么?发现古董啦还是先人埋下金子啦?”
别说四爷听了这话生气,换个一般人还不气个半死?四爷才不上这个当哩!他微微一笑说:“噢嗨,原来是朱大队长啊,忘了向你请示了,我想栽几棵小树苗苗,要不碰上下次炼钢铁,你拿什么架火啊?”
“啊,好、好!”朱三张了几张嘴,半天也没吐出几句像样的词出来,想在话里找便宜人的反而在语言上吃了亏,这也是朱三事先就料到的。四老头的厉害他也不是领教过仅此一回。明知山有虎的朱三偏在虎山上摸虎头,“炼钢铁还是炼石头那不是你我之辈考虑的问题。咱是社会主义国家,讲的是计划经济。你在公家的山上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乱刨乱挖,树长成了算谁的?”
“算谁的?算中国的,算凉水泉子的。我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能活几天?死了打口棺材,能用几块板子?我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了,我能把树栽到公社的大田里?”四爷真是名不虚传,说的话也是根根带刺句句是钉。
朱三动肝火了,把眼一瞪,说:“侯四海,你别以为你儿子当球个破军官就有啥了不起。在凉水泉子的地面上是我说了算而不是你说了算,我说不让你动就不让你动,不信你试试?”
侯四爷捋捋胡子,往地下吐口痰,说:“朱老三,你别茅厕里放枪嚇尸屎(把式)。老子一不抢男二不霸女,不偷不抢不犯王法,你能把我的球咬掉!”
这回可是当兵的遇秀才,想打又不敢打,想骂又骂不过,只好支着耳柼ぢ盍恕F卑芑档闹烊槐咄白咭槐呋赝防此担
“好好,你厉害,你厉害。你等着、你等着……”
“我等着,我磨道里等驴着哩!”
侯四海没等着朱三,凉水泉子换了领导,董传贵说:
“四爷,干是可以,凉水泉子荒山荒地多,你哪儿想栽你就栽几棵。不过有个条件,可不敢累坏了。闹出病来还得派人侍候您,我给广胜那儿也不好交待。”
四爷笑了,说:“行,传贵,我听你的。”
二、关于安桂花同志的情况汇报
安桂花性别女年龄五十八岁家庭出身贫农文化程度文盲家庭成员及社会关系(注:烈属)。安桂花同志的主要问题……
五奶奶安桂花在凉水泉子可是个大大有名的名人。她是大脚板、大高个、大脾气、大嗓门、大……。五奶这人不是几个“大”字就可以概括的,她在村里留下了许多故事:
五奶的“五”字是从老伴那儿承袭来的。茂林他爹给一家地主扛了二十年长工,到四十岁的时候才凑够了娶媳妇的钱。当时也巧,安桂花因为脚大正愁嫁不出去呢,就跟了比她大二十二岁的茂林他爹。小女人嫁了个大丈夫,一进门就沾光,不是嫂子就是婶,三十多岁就成了奶奶辈了。老伴去世的时候,她还不到四十岁。娘儿俩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把儿子拉大了。儿子嚷嚷着要参军,五奶二话没说高高兴兴打发儿子上了前线。安寡妇身高体壮,样样活都能干得来,什么上山砍柴,下田种地,哪样也难不住她,而且也不比哪个男人干得差些。儿子董茂林血洒疆场,噩耗传来,村干部硬着头皮把茂林牺牲的消息告诉她,五奶刹时尤如五雷轰顶,心胆俱裂,大叫一声“我的儿啊”当即背过气去,整整三天三夜,昏迷不醒,气若游丝,时有时无,村上的人都认定五奶完了。五奶是军烈属,于国于民都是有功人员,后事安排不可草率。村上领导连夜开会研究有关事宜,并派人选定位置,及早挖好墓坑,以备不时之需。谁知她第四天清晨醒来,朱三等几个村上的头面人物忙不迭地还要继续给她做思想工作,反被她抢白一通,说:
“去去去!改朝换代哪有不死人的道理?解放这么大的中国,死了多少人,一个茂林算什么?老娘啥都懂,用不着给我上大课!”
五奶脾气大,村上挨过她骂的人不少。大家都知道她就那种性格,谁也不和她计较。而她自己,早上骂过的人,中午就忘了,晚上还主动给人家打招呼:“吃过了?”“吃的啥?”“没事到我家去坐坐。”像这样没心机的人,谁还好意思和她记仇结恨?五奶脾气不好是实,但心眼不坏,从没听说她坑害过什么人。偏偏这时候,村里发生了一件事。
五奶家后院有一棵大枣树,每当枣儿由青变白要红不红的时候,就会招来一伙半大不小的馋嘴娃娃,趁她不注意或者是不在家,偷偷爬到树上打枣吃。这一次正好让她当面撞上,五奶大吼一声,那是多大的嗓门,别说几个狗屁不通的毛孩子,就是再大一些的也能吓个够戗。七八个尕娃娃顿时手忙脚乱,连哭带叫,跳树翻墙,纷纷落荒而逃,作小鸟兽散。有个叫尕顺的尕娃,爬到最高处,又装又吃,正得意呢!怱见五奶奶凶神恶煞般地杀将进来,小家伙被人挡住下不来,干着急没办法,一不留神“哧溜”一声从树枝上滑了下来。尕顺一落地就再也没有爬起来,双手抱腿痛得蹲在地上哇哇大哭大叫。五奶见状赶忙扔掉手里的家什,背起尕顺一蹓烟儿把小家伙送到家。尕顺爹朱六褔,外号人称麻狼,光听名字就知道啥来头。六麻子一看儿子成了这模样,恼恨交加,恶狠狠地冲五奶吼道:
“安寡妇,你好狠心!为球几颗破枣子,把娃伤成这样,你安的啥心你是?”
要是放到过去,五奶岂是饶人之人。可是如今人家的娃娃吱哇乱叫、满地打滚。人心都是肉长的,放谁谁不心痛?真要是摔坏一条腿,多少也有她的一份错。所以五奶没吱声,红着脸任由人家去骂。
六麻子也是,骂就骂几句呗!可是他骂起来就没完,骂了小的骂老的,骂了活的骂死的。五奶赌气回到家里,找了一把锯,连夜把那棵老枣树放翻。装了半麻袋枣,送到朱六福的家里,说:
“六褔子,树刨了,枣没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尕顺的腿断了,花多少钱,找我说话!”
尕顺的腿让村上的光脚大夫给治坏了,两条腿不一样长,成了半跛儿。朱六福是个惹不起,天天找到五奶的门上要药费钱。
五奶一气之下,把儿子董茂林的抚恤金悉数揣到怀里,背上尕顺上省城,到了一家最大最有名气的大医院。
也是他们时运不济,来的不是时候。这家医院的几位能干的骨科专家,不知犯了啥毛病,多少书没念够,又跑到农村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课去了。早知道上凉水泉子呀,凉水泉子贫下中农多。也真是,贫下中农会看病,她还用得着往城里跑?新上来的几位,根正苗红,样样都好,就是技术差点。颤颤抖抖地给娃做手术,不知刀子划错了啥地方,聋子治成了哑巴。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花了一千多块钱,两条腿变成了三条腿(拐杖)。
杀人不过头沾地。麻狼朱六福是聪明人,他知道再怎么样也定不了安寡妇的死罪,她手头那点钱也捣腾得差不多了,再怎么整也没多少油水了。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把尕顺推给安寡妇去球!因而就说:
“五奶呀,反正娃已是这样了。也不好意思再麻烦您老人家了,我看是这样,反正您也是独身一人,让娃给您作个伴。至于病嘛,治好就治好,治不好就由他去吧!”
五奶虽说是心粗些,脑子可是没问题,她还能悟不出六麻子怀里揣的啥主意?这分明是把娃赖给她了。五奶二话没说,拉床被子就盖到尕顺的身上,扭过头冲着朱六福说:
“就这么办了,没事你回吧!”
赶上这年月,凭空里添了一张嘴,困难可想而知。好在五奶从小家贫,苦日子过惯了的,她倒挺想得开。每天天不亮,她就早早起床,拔一背斗野菜,煮到锅里。煮熟后捞出来,攥干,搁上点面粉,放到笼里再蒸,这就是她一天的口粮。尕顺人小,又是病人,正在长身体不说,缺了营养对病也不利。这样对付了一段时间,五奶觉着还是不成。尕顺越来越瘦,快成一把骨头了,让人看见,还说是她虐待的。再说娃的腿还得找人看,耽搁下了,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可是如今家徒四壁,上哪里找钱给娃看病、上哪里捣腾粮食去哩?五奶盘算来盘算去,实实没了办法,找董传贵不合适,只好把朱建明请了来。
朱建明是个浪荡汉,在村里名声不好。三十好几的人了,没家没业的,别说小孩,连媳妇都没有,这算过得啥日子呢?总共才当了一年另七个月的兵,动不动就以“老革命”自居,老革命是那么好当的?乡里人知识浅,不想和他计较,也不知道“老革命”是多大的头衔,他愿意叫就随他叫好了。可是有一样,“老革命”虽说是没正形,能耐可是不小,这在远近都是闻名的。什么杀猪宰羊啦、劁马阉驴啦、吹拉弹唱,木工泥瓦,烹调炒烩等等,总之是他啥都会啥都能行。要不村里人都说朱建明是饿不死的“老革命”。还有就是朱建明为人好、朋友多、肯帮忙。村里人求他,不需仨瓜俩枣,不用花半个铜子,只要说上一句好话,叫他一声“七叔”,他定会乐颠颠地竭尽全力为你排忧解难。事后如果条件容许,随便管他一碗面吃,他反倒对你千恩万谢。不过,现在实行“老革命”了,老称呼不是很管用,这一点村里人也都清楚。凉水泉子的人也很矛盾,有时候觉得朱建明好,有时候觉得朱建明孬;不知说他好呢还是说他歹呢?凉水泉子有了他好像也不多余,没有他似乎又太冷清。朱建明自己才不计较别人对他的评头论足呢!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人生目标、追求、理想之类的念头,他的原则就是“今天有酒今天醉,明天没酒喝凉水”。虽然有些骗吃骗喝的嫌疑,至多也就是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奈何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笑骂皆由人,由人家去说好了。
五奶把朱建明请来,一五一十实话实说,眼前就这光景。朱建明火了,开口骂道:
“好你个狗日的六麻子,欺负到我干娘的头上来了,我找他算账去!”
朱建明是个急性子,一头说一头转身就走,被五奶一把拽住,说:
“老七,我找你讨主意,你找六福子算什么帐?你倒是替我想办法呀,人都说你点子稠哩!”
朱建明心里一热乎,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的衣服口袋悉数翻了过来,大票小票分票毛票,全部凑齐,至多不过五块钱。他数也不数,一骨脑塞到五奶手上,大大方方地说:
“干娘,您收着,先对付两天。您千万别太难心,啥事不都有我呢吗?其它的,我至迟明天下午给您回话!”
朱建明从五奶家出来,第一个先到的就是董传贵家。朱建明把情况一说,董传贵问:
“你要多少?”
“一百。”朱建明回答。
董传贵让赵春莲数了一百给朱建明。
朱建明接着又去找四爷。侯四海笑嘻嘻地听他把话说完,讥讽道:
“你小子想蒙谁呀?”
“四叔,我发誓。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就念在我和广胜、茂林、传贵哥几个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打天下的份上……”
“算啦算啦,这回是茂林的面子,我借你一百。你小子要是胡吃海喝、做些不入流之事让我打听出来,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真要那样,我脱光了脊背,拿把刀子来见您。您戳我一百刀,我不兴喊一声’痛’字。”
四爷听朱建明说的结实,就信了他一回。
朱建明有了这两百块钱,顿时如鱼得水,立马赶到集市上。买大鸡挑小鸡,还逮了一只小猪崽儿,一百斤麸皮,两百斤豆渣。借了一辆架子车,找人给一趟拉了回来。
五奶一见,立刻吓了一大跳,呵斥道:“老七,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家里正没吃没喝的呢,你又给我弄来这么些活口,拿啥喂它们吃呀?”
朱建明擦擦汗,给拉架子车的朋友打发了一块钱,送人家出门走了。这才把剩下的钱全掏出来,递给五奶,说:
“干娘,这十只老鸡婆我挨屁股摸了,都正下着蛋了!这市场上鸡蛋可是比金子都值钱,你都给我攒着,陆陆续续我偷偷给您卖了。二十只尕鸡娃肯定母的比公的多,这个我懂,喂不了几个月就下蛋。有了鸡蛋,就不怕没钱花。话丑理端,你们娘俩吃饭、尕顺看病,这些钱都从鸡屁股里往外掏。尕猪娃口粗,您把鸡粪晒干,弄碎了掺些糠糠菜菜再喂猪,过几天我先把它阉球了……”
五奶安寡妇听朱建明说得头头是道,细想想也真是这个理。不然的话,别说这个冬天,眼下的难关就渡不过去。想着想着,老太太的眼泪花子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从手里的一沓子钱中抽出几张,说:
“儿啊,辛苦你了。留下几块买斤酒喝吧!”
朱建明推开,笑笑说:“顾命要紧,喝啥酒哩?早戒球了!”
五奶转念一想不对,连忙问道:“我的儿你别哄我,你哪里弄下的这么些钱?可不要做下些不规矩的事,叫娘跟上你受惊吓。”
朱建明也不解释,还是那种放荡不羁、吊儿郎当的样子,朝五奶一吐舌头,大咧咧地说:“好我的干娘哩,别人不知道我您还不知道我?我身上的毛病是不少,可坑蒙拐骗的事一辈子干过几回?”
说罢,朱建明转身就走,五奶拦了一把没拦住,急得她大声喊道:
“我的娃你等一等,干娘给你擀张子长面吃!”
朱建明早没影儿了。
五奶家又添人又进口,人喊猪叫鸡上墙,这下可热闹了。加上她家原有的老鸡公,大大小小三十一只。俗话说十只啾啾(鸡)赶上一只喽喽(猪),这么多的嘴,一天得要消耗多少食物?后面还跟着一只大肚子小猪崽呢!开头还能勉强关两天,后来实实关不住了,索性放出去,由它们自谋生路自由发展去。五奶家的鸡群,成了凉水泉子的一大景观,每天它们起得最早、叫得最早、出发最早。河边地头、山坡草滩,都是它们觅食的最佳场所。尤其是生产队的打麦场上,几个麦草垛扒开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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