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日听了道:“什么事儿?”
悟空白了一眼邬日道:“问题出在那两只老鹰身上,那两只鹰儿当时在相互扭打,最后死去。死就死了,可是怪就怪在这两只鸟儿不烂。五行山是释迦牟尼如来以手化了来的,最初可是一棵草儿也没有,就别说树儿了,一眼看去,光秃秃的,什么都看得见,到后来也只见飞得几只鸟儿,老虎儿、兔子什么的那个时候一些儿也看不见,那些都是后来才慢慢有的。”
“俺老孙眼看着那个枝条儿,心里开心,可是看着那两个不烂的鸟儿有些儿纳闷。心里也觉得别扭,毕竟浑身是血,羽儿乱蓬蓬的,那个死样儿着实令人烦。可是也没有办法,一是没有走兽吃了它去,二是它自个儿也不烂。虽说看着心烦,可是毕竟还有一个绿枝儿可看,鼻子里有香气可闻也是一件福事不是?那个时候俺老孙还能指望着什么?”
“眼看着那枝条儿长起来,不知怎的,明明是一枝儿,可是却分成了两条儿,这两条儿,一个向着白鹰那儿爬去,一个向着黑鹰爬去,把这两个畜牲遮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见,这两个枝条儿本是爬着长的,不知怎的,自遮了那两个畜牲后,竟然直直的长起来像是两棵树。这两个枝条儿爬起来也还不怪,怪就怪在它们竟然又向一起凑,像是两个人儿歪了头,硬要在一起。最后果然如愿,两枝条儿相互缠绕着,就如拧绳儿一般。”
“那个时候俺老孙就想了,莫不成这两个畜牲本是一对情侣儿,为了这株草竟然打斗起来,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亡的结果,可是又有着一股怨气聚在尸体上,觉得这样死法实是有些儿冤枉了,以至于天气虽热可还是化它不去。待得枝条儿遮了它们身子,它们方借了这枝条相互化解了生前怨气,尽弃前嫌,于是便互相扶持。要不,怎么这么巧,它两个条儿,相互缠绵,就如世间情侣,似天下鸳鸯,形影相吊,再不分离。世间情侣尚有翻脸成仇的时候,可是它们这般永生永世是不再分开的。”
“不但如此缠绵,且后来这条儿开的花儿又变了,我原记得条儿上原来是枚红红的花儿,可是不知为何,当它们缠在一块儿的时候,开出的花儿竟然变了,这一朵花上竟有两种颜色,一样白,一样黄,白黄相映,煞是好看,再加上香气馥郁……嘿嘿,真是人间天上的绝品……”悟空说到这儿,双目紧闭,头不断摇动,像是在用鼻子在寻找空气中的那种馨香。又好像自己本就是处在那种花的包围之中,自己竟似一个初到这个花园的孟浪之徒,在用心寻找花圃之中最为香艳的花儿。
悟空想不到自己竟然也陶醉在自己临时杜撰的故事之中,浑忘了自己是在说故事骗人。
赌棍邬月眼看着悟空脸上满是真诚,一副醉意宁然的样子,也不由得不信,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这种似乎叫做“通灵草”的花儿有何作用,悟空可是被压在山下连手也动不得,看来问题出在这种香气之中了,且看他还有何话说。
邬月打定了主意,只是冷眼旁观。
邬老大与邬天、邬地、邬明双眼紧盯住了悟空,一眨不眨,一副急切意欲知道后事的样子。
悟空做足了样子,这才道:“老孙觉得自己的肚子里的瘤子儿不见了,也不疼了,猜想是这花儿通得灵气,且目睹了这花儿生长的过程。那时就想了,既然花儿通灵,花香也治得病,这草定然是可以吃的了,若是吃到肚里效果定然更好。”
“太棒了,与俺想的一样。”这个时候,邬老大不由得双手一拍,凭空多了一声响,把那弟兄几个吓了一哆嗦。不由得都拿眼瞅着邬日,邬日这才意识到自己再识失态。虽说自己是老大,可也是不由得脸儿微红,一副憨态十足的样子。悟空见了,心里笑得开了花儿。
悟空此时也是双手一拍,跳起来道:“今儿个俺老孙算是遇到知音了,待会儿一定要和你喝一杯。”悟空也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来。
“枝长儿不但长得高了,也长得多了,俺老孙面前那一片儿山坡上都是,可是要叫它伸到俺老孙面前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经过了几场山雨,树上的树儿草儿也都长出来,那个时候光秃秃的山儿才像个山样。直到有一天,听到一个声音,让俺老孙几乎高兴得要喊出来。”悟空说到这儿不由得提高了嗓门。眼里也露出极为兴奋的光芒来。
第十三章 芳菲清雅( 一)
悟空道:“那天俺老孙实在是无聊之极,鼻子里闻着花香,头趴在地上,下巴磕儿在地上一蹭来蹭去,也算是一个消遣。就在这个时候,隐隐约约的竟听得有笛子声。呵,乖乖,这可是个好兆头,有人来了。老孙极力抬起头来向山下看,果然在山下有牛群隐现。只是一时看不得人,有牛群,有笛子声,自然是有人了。俺老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那个时候是扑扑的往下掉,以我这样的猴性儿,那么长时间没有一个人来与俺说上一句话,仅看得那个通什么……什么草,实是闷得急了,也顾不得什么大圣不大圣的名头了,就扯开喉咙喊起来。那个时候也才知道,什么名声都是虚的。”
悟空说到这儿,竟然语声哽咽,说不下去,双目微红,眼泪汩汩流下来。
邬家兄弟看着悟空哭得实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相互看了看,说话劝解也不是,不劝解也不是。
这当儿实是悟空真情流露之时。悟空于人前绝少流泪,要说流泪也仅在灭了白骨精反为唐玄奘驱逐之时心中实是委曲得紧时流过。以悟空如此精练的一个猴儿什么外来事情能难得他倒?只是那时只觉得是泼天大的委曲,故而流下泪来。
而今怎么说着自家编的故事反倒流起泪来,且还这般苦痛?
原来悟空所说的故事也非全是编了来的,有一半儿倒是真的。除了那个通灵草与双鹰的事儿是假的,其余全是真的,尤其是感情上的寂寞空虚。
想那悟空自出世何等风光:力挫群猴成为猴王;漂洋过海觅得名师,学得真本事;入得东海,索得金箍棒;群妖归顺以自己为王;闹得天宫,会过二郎神,打得十万天兵天将无处躲藏……
可是无论怎么风光,这风光总也有个极限,极限风光过后往往便是屈辱了。悟空纵然神通广大,可是也没能例外。以五百年的屈辱方换来明白这个道理。
在五行山下,胳膊伸不得,腿伸不得,就是渴了饿了,也得人家化了铜汁铁水来喂,那个时节也还得看守山大神高兴不高兴。平日里悟空在花果山虽也曾有牛魔王这等拜把子兄弟,可是一到要紧时节早就溜了,一些儿也不见影踪。
悟空在五行山下就如是寻常人呆在牢笼里一般。可是话说过来,就是寻常人呆在牢笼之中,隔三叉五的还有个亲戚朋友来探望一下,也顺便问一下寒和暖。可是悟空这五百年之中有哪个来探视过他?
没有!
一个都没有!
若说这五百载,可感伤的成分多些,那么在欲海之中的那几个时辰虽说仅有几个时辰,可感觉上却又有千年之上,简直可说是有些恐怖了。
故而当南海观音来点化他之时,他实是于茫茫大海之中寻了一根救命稻草,那又岂能就丢了,那时是没口子答应的了。
这五百年之中,悟空于这些其实也并未曾想过,一个石猴儿,他岂有寻常人的感情?可是自从跟了唐玄奘取经这十四载,实是熏出了一些感情出来,于人间的事儿懂得多了,知道在这世上也不能一味的胡打蛮干。人自还是要有情感方算得上为人,纵是做神成佛也还是如此。
尤其是成佛之后,整日游荡之间,看得人家有兄弟姐妹,有父母子女的,心里也隐隐觉得自己那个本以为是个优点的“天造地设”的身子,实是当算得缺陷了。
再到后来自己于欲海之中,那种无援无助的感觉实是让悟空感到恐惧。亦真亦幻之中,唐玄奘、猪八戒、菩提老祖依次来看过他,且还都助了他一臂之力,自己方脱得欲海,那个时候,悟空只觉得有亲人真好。
有了这些切身的体会,今儿个自家儿一拿五行山的事儿来编故事,立时想到那五百年是何等的空虚,何等的无人牵挂,自己算是白活了,故儿立时眼泪汩汩下流。
邬家兄弟哪知悟空这翻心思变化,只道全因为自己讲穹罩天盖的事儿方引起了悟空的不开心。
悟空流了一会子泪,醒悟到自己今天实在是失态得紧了。忙的拭干了泪,道:“见笑,见笑,俺老孙一向有个见风流泪的病儿,都是在那个该死的太上老君的丹炉之中炼了出来的。”
邬日见悟空到了这个当口,眼泪都到了下巴了,嘴上勿自要强,心中暗乐,险些笑出声来。邬月本来对悟空说的故事还有些儿半信半疑,经悟空对自己如此一折腾,心下立时信了,他也一向听说得这猴子向来刚强,不是真情流露之时,又岂能于人前泪流?魔刀邬天适才经了那一翻感情挫折,心里勿自别扭,就是叫他乐也乐不起来。瘟神邬地就更不须说了,一向就是个黑煞神的脸,面上依然是一丝表情都没有。至于青衣邬明,适才在魔刀邬天试炼菜刀式竹板功之时受伤最重,此时也是全无精神取笑。
此时邬月既已对悟空不再疑虑,思维上立时放松了,道:“斗战胜佛,谁还能没有个伤心事儿,想哭就哭,这方是真汉子,俺邬月今儿个算是对你又增加了一分佩服。”
悟空听了,心下一惊,知道自己太过投入,暗道:“佩服个屁,只怕你说的与想的不一致。”口上却说:“见笑,见笑。”
悟空道:“老孙扯开嗓子喊,果然来了人,原来是两个孩童,因家中离此较远,向来也不曾来得这么远,那日鬼使神差来到老孙面前,因此方成就了老孙今日这般穹罩天盖神功。两个童子与俺甚是投缘,俺便把闹天宫的故事说与他们听,他们也讲一些世间的乐事,偶尔也带得一些瓜果之类,虽是凡品,那时只觉得比天宫的瓜果强上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也不止。”说到这儿,悟空面上不由得又现出悠然神往之色。
“混得熟捻了,老孙便叫那两个童子儿轮流的把那花儿掐了来,先是放在鼻子处闻。那花儿果是不同凡俗,远远的闻起来香,近处了闻那更是不消说了。香得简直有些儿腻了,可是那时全不觉得,也可能是腹中空旷的缘故。闻得那香味儿,只觉得通体无有一处不舒服,比远远的闻自是强得多了。”
(二)
“猛然之间,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全身血液就如沸腾了一般,在全身游走,只片刻功夫,只觉得头脑愈加清醒,原来还有一些儿委曲的感觉,那时只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那时候我身体不能动,就是胳膊和腿儿动一动也不能够,时间长久了,自然觉得不舒服极了。可是自于近处闻得那花香儿,血液在全身游动,就如又拿了金箍棒耍了一通,出了一身的臭汉一般,全身感觉真的是好极了。”
“花儿闻过之后,我便把它吃了,连同花儿连着的腾条儿。那两个童子见我如此,也是有些儿惊得呆了,只道我饿得很了,以后除了拿一些瓜果外,还时常拿一些粗面煎饼来。那个粗面煎饼实是好东西,我让童子取开来看,薄薄的一个大片儿,圆圆的。”说到这儿,悟空用手臂在空中圈了一个大大的圆儿:“这么一个大个儿,俺老孙在天庭之中也未曾吃过,也不知他家怎么做了的。天庭之中没有,看来凡间也实是有大智大慧者。菜刀佛,你可曾见过或是吃过这等食物?”悟空说着把头转向魔刀邬天。
魔刀邬天听悟空一问,强自扭出一个笑脸来,全然不是出自内心,欲笑而又非笑的模样,颇为滑稽。悟空见了,知其还未从适才的感情阴影中走出来。
邬天道:“这种食物我还未曾见过,哪天里做一个试试,叫斗战胜佛看看,是不是那个样子。”
悟空听了,喜道:“好啊,可说定了,不许反悔。”说着把右爪的拇指伸出来,对着邬天。
邬天见他如此,就是一愣,旋即想起来,想是悟空昨日听了镇元童子与邬家兄弟打赌的故事,记忆颇深。当下也是伸出右手拇指,在悟空的右爪上一触,拇指相对,二个稍一用力,仪式便算完成。
旁边邬日与邬月见了,不由得相视一笑。邬明也自微笑。
悟空道:“童子把煎饼,那么大一个片儿,不知怎么那么三折两迭,就成了一个略微细长的卷儿,放在老孙口里,真是合适,老孙一口咬了,甜丝丝的,口感上那是好极了,只觉得比王母娘娘的蟠桃儿还要强得多。那个童子问道:‘你不觉得这个东西难咬么?’我听了一愣,此时另一个童子说了:‘外地的人儿来了,都说这个东西难咬,不如馒头,大米吃着舒服。’我听了,这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小童子哪里知道俺老孙一身铜皮铁骨,在天庭之上刀砍斧剁也伤不得俺,更不用说钢嘴铁牙了,这寻常一个粗面儿做的煎饼,又岂能说是不好咬?我当时听他们一问,就笑了,也不与他们争辩,只说:‘好咬,好咬。’”
“一个童子道:‘这还不算好吃呢,若是做了热腾腾的菜,用煎饼卷了,软软的,松松的,吃在嘴里香软流油,那才叫好吃呢。’老孙听了,肚子里又是一阵翻腾,不卷菜儿已是如此好吃,若真如他们所说卷了菜来,不知又是个什么滋味。可是也知道,这已是天大的福气了,我对那童子说:‘既是如此,你们就把那带花的条儿捡嫩的掐些儿来,卷在煎饼里岂不是好?’两个童子听了,齐都拍手叫好。两个跑过去一起动手,卷在煎饼里只一包,放在俺老孙口里。哎呀,那感觉真的是……真的是……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悟空此时一脸急切之态,咽了咽唾沫,喉咙处动了几动,道:“不讲了,俺老孙的馋虫儿这就出来了,菜刀佛,你现在就与俺去做了吧。”
邬家兄弟见悟空如此一副馋诞欲滴的形态,只觉得卷了菜的煎饼实在是味美之极,不由得也随着悟空咽了两口唾沫。
邬日见悟空如此一说,忍不住也把头转向魔刀邬天,道:“四弟,你看如何,有斗战胜佛在此,你也学一样本事。不如咱们回去,你做饭做菜,毕竟这儿不是个说话的所在。”
邬天见邬日如此一说,又岂有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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