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看了看邬月,只见他嘴唇翕动,眼也不睁,说毕,又已回到入定之态,悟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起适才他说自己的那几句话,心中暗叫惭愧,总是自己沉不住气,说出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来,被他抓住把柄,此后好歹也要留心。
邬明接着道:“四哥掉着泪说着,我见了他那副被人委曲的样子,心里就如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四哥道:‘我就想了这个法儿。其实这一碗羹里方有毒药,只是无臭无味,若是他镇元童子不知轻重,为了那几株草儿吃了这个面做的胎儿,喝了这碗汤,也是该他倒霉,他就是死了,我也心安理得:谁叫他没有人性,就连胎儿也敢吃了?这等失了人性的家伙早就该死。若是他吃了这碗药羹儿,那是最好,好歹也佐证了他良知未泯。且此羹于他只有好处并无害处,我这一碗羹儿虽说药味刺鼻,闻着不甚舒服,可是样样儿没有一样是剧毒之物,要说有也只是在承受能力之中,这一味药儿我也是花费了一翻心思来着,也动用这我这么多年来在各处所取的阴寒药物。我本想便就此消了他体内的赤阳之气,也还了他一个人情,可是……可是我也想不到这么些儿药放在一起竟会如此厉害……’说完这些,四哥蹲下身子,双臂揽头,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听完四哥这翻话,我们弟兄几个一个个的面面相觑,实不曾想到四哥竟会想得这么多。我们只顾着听四哥说话,那一边儿镇元童子的呻吟之声传过来。我们忙的围过去,却见镇元童子周身衣服尽皆撕得个精光,原来是他痛疼之下一边撕扯,另一边又为地面所磨而致,身上一缕一缕全是血迹。口中也全是血,嘴唇儿早已破了,他见我们过来,本还呻吟有声,偏就停了。这镇元童子也真是强硬,就是如此痛楚之下,也硬是不在我弟兄面前呼出声来。”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只听得三哥大声道:‘快用火烤,快用火烤……’我们看时,原来三哥已蹴到一边,手中握着一卷书儿,一只手执着一页,口中喊着。我与二哥四哥五哥听了,不敢怠慢,齐齐出手,刹时镇元童子周遭一丈之外出现一个火圈来。谁知三哥急喊道:‘错了,错了,错了,不能用道家之火,须得人间之火……’这一声不要紧,让我们弟兄三个手忙脚乱的又收了法术,又手忙脚乱的从四周找了些木柴围在镇元童子周遭。”
悟空听了直皱眉头:“这法儿岂不要把镇元大哥给烤糊了?”
邬明道:“……四哥见三哥摸出那本书来,也是精神大振,早已跑到三哥身边,他也在那儿喊起来:‘起火……,镇元大仙,你仔细听好了,要命的话就按着我说的做,听着,双手撑地,双脚斜向上举,蝎子,蝎子,对蝎子的那个样子你记不记得,就按着蝎子的样子,对,就这样,口对着火,吸热气,让热气入体,……’”
“可是,镇元童子听了四哥的话竟然无动于衷,理也不理,只在那儿打滚,眼看着滚到火边,他又滚回去,只在火圈中滚来滚去。这时三哥看出其中诀窍,他知道镇元童子已然信不过四哥了,当下三哥大声道:‘镇元童子,你听真了,我是邬星,我手上这本书是《清心冽肺谱》……’”
悟空听了,心中咯噔一下子,又是《清心冽肺谱》。
“……《清心冽肺谱》,你听见了没有,你也有份的,你不欠我们邬家的情,这上面有治疗法门,你听清了,像蝎子那样……对……对,就这样,吸气,对着火,吸气,用劲儿,闭了眼,对,闭了眼,内视,内视,看着你的脚心,看着你的脚心,脚心,每个脚心,各有一个火珠,有没有,再说一次,闭了眼,内视,内视,看脚心,两个火珠,看到了没有,那是赤阳珠,双脚不可触地,吸气,对,就这样,大口吸,大口吸……就这样,好极了,就这样……镇元童子,你听清了,你吸的是凡火,脚心火珠是赤阳火,把吸的凡火向下冲,向下冲,知道么,像往常修炼一般,向下冲……对,用凡火把火珠冲出去,冲灭,赤阳珠越来越小,是不是,是不是……身子转动一下,对就这样,转动,换个方位,再吸,再冲,加把劲……火快没了,加柴,加柴,加火,加火……对了,就这样……镇元童子,加把劲,火珠儿若是没有了,你就会觉得疼,烤得慌,听见了没有,那个时候,你自己就出来,自己出来……”
邬明一气儿道来,恍如又回到了那个境地,又看到了万余年前的那一景,悟空看他眼神缥缈,全副身心已然投入到了万余年的那场火中,自己也跟着邬明的每一句言语,恍如也看到了那一景,只听得悟空面红耳赤,气血冲撞,只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白衣邬星,正在引导着自己的结义兄弟摆脱赤阳珠的困扰。
邬明竟似说的累了,缓缓的道:“谁又能想到,当真是阴差阳错,我们在玄阴洞中得到的这么一个谱儿,立时就用在了镇元童子的身上。说来镇元童子也算是乖巧,他若是依然与四哥呕气……其实这么说来,还应当说是三哥的脑子儿转的快,洞晓了镇元童子心中所想,同样是一翻喊话,四哥喊来他就不听,三哥喊来他就听,镇元童子实在是被四哥给整怕了,那份滋味……嗨,那副滋味放在谁身上只怕也接受不了。最初他对四哥最是有好感,无论怎么说好歹总有一碗羹喝,这毕竟是一件美事,可是……可是……他又怎么会想到中间会有如此般变故?他的心儿只怕会由滚烫烫骤然之间变为冰凉冰凉的。他对四哥的心思若是由我来猜测,只怕是厌恶之极,既是厌恶之极,又岂会再听四哥的话儿?只是那种药物所催之下那滋味实是难受之极,故而同样的话三哥说了他便听,四哥说了他是宁死也不愿意听的了……”
邬月冷冷的道:“六弟你说的这些都对,不过,若是不说出《清心冽肺谱》的名号来,只怕那镇元童子也是不听。”
邬明道:“二哥说的是,想来镇元童子已然听过《清心冽肺谱》的名号。”
悟空道:“凡事都有定数,果不其然。镇元童子若是不偶遇邬明便不会去了玄阴洞,若是去不了玄阴洞便遇不得《清心冽肺谱》,自然也除不得翻天草,也除不得自身赤阳气息。”说罢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邬明道:“这一次,虽说惊险,好歹也救了镇元童子一命,也除了他体内赤阳之气。镇元童子自火圈中出来之时,几乎一个精赤赤的身子,满面满身尽是薰烟,险些儿把弟兄几个都逗得笑出来。可是那种场合之下,谁也没有心思,真是险中之险。设若镇元童子那日当真丢了性命,只怕……”
邬明说到此处,却封了口,就此不语。
悟空听邬明不再言语,也懒得再去思索这“只怕”二字后面的话语。只把这事儿前前后后的想了想。
悟空道:“怪不得那日老孙提到《清心冽肺谱》时,邬星神情怪异,言语错乱,却原来有如此妙用,只是既到了你家弟兄手中,缘何又丢失了也?”
邬明道:“这话说将起来,更是长了,嗨,现在不提也罢,日后若是有闲暇再与斗战胜佛聊过。”
说着邬明摇了摇头,旋即又道:“那日镇元童子自火圈中出来,我把自身衣服脱了一件他穿,我身材在弟兄几个之中本就瘦小,可是穿在镇元童子身上依然肥大的很,也就马马虎虎的穿了。四哥自然要赔个不是与那镇元童子。镇元童子也懒得搭理四哥,自携了花木走了。直到后来,细看了《清心冽肺谱》儿,四哥才知道,那一日实是侥幸之至。谱儿之中所载除去赤阳之气的法门竟与四哥所用之法几无差别,只是四哥用了十七味药,而谱中用的却是十八味药,这十七味药皆对,独缺了一样……”
悟空听了,哦了一声,凝神倾听。
邬明道:“……独独缺了那一个地龙……这一味药……”
第十八章净地(一)
(一)
悟空听到邬月说到独缺了地龙这一味药,心下就是一愣,心中正自忖度,蓦地外面有人大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日光菩萨……噢,不对,应当说是日光佛方对。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悟空听了,便知说话之人正是魔刀邬天。不过听这话中语意竟是不善。
只听得一个声音道:“客气了。今日曲迎日来此是找斗战胜佛有些事儿要说,打扰了,还请贤昆仲向斗战胜佛知会一声,就说我父子有话要与他讲。”
悟空听那声音沉稳,虽说他与曲迎日接触并非很多,可是毕竟对曲迎日比较留心,故而一听其音便知确是日光佛无疑。
邬天道:“日光佛今儿个说话太过客气了,你还向往常一样呼我为邬天便是,打扰了这几个字不敢当。听你父子差遣向来就是我弟兄几个的本分,又何必客气。斗战胜佛就在室内,我这就去向他说,说日光佛有请。只是……只是……前些时候月光佛曾与斗战胜佛交过手,斗战胜佛还失了东西在月光佛手上,斗战胜佛心中只怕不快,邬天只能说向他知会一声,他去与不去,邬天就不得而知了。还请日光佛稍候一会儿,邬天去去就来。”
悟空听这邬天言语之中竟然又提到自己与月光菩萨的事儿,心下登时气便升上来,心道这曲家父子实是恼人,我还未曾及去找你父子三个算账,你却自家送上门来。身子一长,立时而起,便欲发作。旋即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邬天话中似又颇有深意,竟似有意要挑起事端一般。这样一想,心儿登时凉了下来。细揣之下,只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之极。
邬月与邬明也自听得外面言语,又见悟空长身而起,便相继起身。
此时邬天进来,悟空扫了他一眼道:“有劳菜刀佛了,悟空已知了。”
邬天见悟空眼神凛厉,心中也自一惊,把双目一垂,口中赞道:“斗战胜佛果然耳聪目明。”
悟空心中暗骂:“这么大的说话声儿,我若是也听不到,岂不是成了聋子?你当我当真是傻子,我才不受你的骂。”当下嘴角一瞥,不由得冷冷得笑了,道:“悟空虽上听不得天,下听不得地,不过这中间倒也还听得些言语……不过我倒忘了,这净琉璃世界不像娑婆世界有天庭有地府……”
说罢悟空不再理会魔刀邬天,竟自出屋,只把个菜刀佛邬天撇在那儿满不是个味儿,自己自知已给悟空留下了个好印象,不想弄巧成拙,自己的一一句话儿竟恼了悟空,心下懊悔不已。悟空出得室来,果然见曲迎日正在外面,悟空揶揄道:“日光佛,怎么会有此雅兴,到此来寻老孙,你家里可不是个待客之处,老孙实是不敢去,只怕身上这虎皮裙也为你家父子留了去,那时须见不得人也。”
曲迎日听了,知他是说曲迎月拿了他的极乐球,心下不适,当下脸上微微一红,道:“斗战胜佛大人大量,曲曲小事又岂会扰了尊驾清兴?舍弟与斗战胜佛闹着玩,斗战胜佛又岂会放在心上,否则岂不枉了斗战胜佛美称?还请移驾舍下,老父实是有话要与斗战胜佛讲。”
悟空见他一方面化解了自己的责难,同时又是守中带攻,心下也不由得佩服。当下向着邬月弟几个拱了拱手道:“叨扰各位了,既是药师佛有话说,悟空且去走一遭,去去就来。”邬月道:“斗战胜佛但请自便。”悟空与曲迎日身子一长,早已上了云端。最初的什么不许腾云弄雾的戒律,在这当口好像都已废了。远远的还听到邬天道:“三哥怎么出去这么长时光还不回来,莫不成有什么事儿……”
悟空与曲迎日并肩而行,如这般与人同行,于悟空而言还是少有的事。悟空见曲迎日尽管行路,闭口不言,忍不住道:“你家父子找俺老孙究竟有何事,竟然劳烦尊驾一行?”曲迎日侧头瞥了悟空一眼,面现忧色,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实是话长,也是棘手之至,自你来到此处实是给我们父子惹下了天大的麻烦,这两日……”
正说至此处,悟空只觉得后面风声飒然,有人厉声道:“曲迎日慢走!”却是邬老大的声音。悟空与曲迎日急停了云头回转身来。早见一朵急云载着邬家兄弟而来,转瞬即至。悟空眼尖,早看见其中夹着白衣邬星。在悟空听那邬月说些往事之时,白衣邬星抽身出了屋,悟空与他邬家兄弟盘旋的几日终不曾见这邬星出现。邬家兄弟不曾再提过悟空也不在意,还以为邬星另有事情。适才与日光佛自邬家兄弟府弟出来之时听他兄弟相互念叨,方知这邬星不知何处去了。这一忽儿的功夫这邬星竟然现身,且神情可怖。可怜此时的邬星一些儿也不显初见之时的风流倜傥,只见他神情萎顿,嘴角一丝血迹,最显眼处是于胸前手掌般大小一片血迹最是醒目。一袭白衣趁上这斑斑血红更是刺目。左手边是瘟神邬地,右手边是青衣邬明,他两个各以左右手在白衣邬星的腋下,显见若不是这弟兄二个扶持,这白衣邬星只怕站也站不住。悟空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脸上略显诧异。
与白衣邬星不同的是那弟兄五个人人横眉立目,就连一向面和心软的青衣邬明也是面含气愤之色。这弟兄几个转瞬之间早已把曲迎日圈在中间,独把悟空撇在外面。
悟空见此阵势,知这白衣邬星满身血迹定与这曲家父子有关,自己不知其中关窍实是不便插话。当下冷眼旁观。
邬老大厉声道:“曲迎日,你父子实是欺人太甚,何故把我三弟伤成这样?”
曲迎日见了这般阵势,纵是他身经百战也是骇然变色。他不管邬日之语,却是双目凝视白衣邬星,轻轻叹了口气,道:“邬星,你又何必逞强如此也!”此时邬星嘴唇翕动,似是要说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曲迎日见了,又是叹了一口气,一伸手自怀内取出一个白色瓶儿,取了盖,倒出一粒淡绿色的药丸来。空中顿时弥漫了淡淡的轻香,沁人心脾,悟空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只觉得更是舒畅。曲迎日伸手便欲喂与白衣邬星。那边邬月伸手拦住,冷冷的道:“曲迎日,你要做甚么,还嫌害我弟兄不够么?”
二
曲迎日经他伸臂一挡,当即向后退了一步道:“邬月,我知你弟兄情深,此中之事我们慢慢再说。只是邬星此时元神将散,若迟得片刻,只怕就连我父也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