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看到这个幻象的,是共有此记录的一部分的人……也即死去的人的友人或血亲。式倒是个例外。
总之,虽然有‘只有记录的时间流过’这种说法,不过在那座大厦的楼顶发生的情形是被放慢了。她们生前的记录还没有追上她们本来的时间。
结果是,只有回忆还活着。
在那个场所作为幻象映出来的,恐怕是被极其缓慢地播放着的少女们的行动与事实吧。”
橙子小姐点燃了已不知是第几支的香烟。
“…………”
总而言之是纵然有什么消失了,只要有谁还记得就不会真正的消失,记住本身就是还活着,因此也会被活着的什么所目击,这个意思吧。
这完全是幻觉嘛——不对,橙子小姐在最后把这个定义为“幻象”,也即是作为原本不应存在的东西来下的定义吧。
“理论上的说明到此为止,这样的现象本身是无害的。问题在于那家伙吧。虽然当时似乎是解决了,但本体仍存在的话还是有可能再重复类似的事情的。我可不想再当干也的护身符了。”
“同感啊。巫条雾绘的善后工作就交给我吧。你帮我送送黑桐就好。离黑桐的下班时间还有五个小时。想睡觉的话不妨用那边的地板。”
橙子小姐所指的地板,是近半年来从未打扫过,纸屑堆积得如同焚烧炉中一般的地方。
式理所当然地无视这个建议。
“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是什么。”
衔着香烟的魔术师沉吟着轻轻走近窗边。
从那里眺望着外界。
这个房间中没有电灯。室内只有从外边射入的阳光,分辨不出是午间还是夕暮。
与之相对照的是窗外明显的白昼。橙子小姐暂时无言地凝视着夏日正午的街道。
“以前,她也属于飞行的部类吧。”
香烟的烟,渐渐地同化在白色的阳光之中。
俯视窗外景色的背影。
如同渗入白光之中的海市蜃楼。
“黑桐。从高处看到的风景能联想到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将我已失神的意识拉了回来。
说到高处就是小时候登上东京塔的事情了。那时的自己想到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印象中只是兴奋地想要找到自己的家,却终于没有找到。
“……那个,很小,是吗?”
“那是你想过头了,黑桐。”
……非常冷淡的回应。我集中精神再次试着联想其它的东西。
“……是了。几乎没有什么联想到的东西,不过我想那应该是很绮丽的。被从高处所望到的风景所压倒。”
或许是因为这个答案比刚才要认真些吧,橙子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视线依然望着窗外开始讲起来。
“从高处俯视到的景色是壮观。即使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也会觉得十分宏伟。但是呢,当一目望断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时所感受到的却不是这种冲动。
从俯瞰的视界所得到的冲动只有一个——”
冲动,说过这个词后,橙子小姐略略停顿了一下。
冲动并不是由理性或知性中所产生的情感。
我以为所谓冲动,并非是如同感想这般从自身内侧所制造出的东西,而是从外侧袭来的东西。
纵然本人有意去拒绝,却仍会突然袭来的如暴力般的认识。我们通常称之为冲动。那么,俯瞰的视界所招致的暴力又是什么呢———“那是,遥远。过于广阔的视界,与所居住的世界间会产生明显的隔阂。人类只有对紧紧围绕着自身的事物感到安心。无论以多么精巧的地图来说明存在于此这个事实,到底不过是个知识罢了。对于我们来说,所谓世界只不过是能够用身体来感觉到一个范围。如果我们不去亲身站在大脑所认识的地球、国家或城市的接合点上的话,也就无法对于那个接合点产生实感。而且在实际上,这种认识方式并没有错。
然而一旦面对过于广阔的视界的话,这种认识就会出现差异。自己的身体所能够感受到的方圆十米的空间,与自己俯视到的方圆十公里的空间。究竟哪一个是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更能给人以实感的是前者。
看吧,这里已经出现矛盾了吧。比起自己所能够体感到狭小世界,自己看到的广阔世界理应更能给予人‘所居住的世界’这个认识。但是,实际上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自己处于这个广阔世界之中的实感。
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实感总是以从自身周围取得的情报为优先而产生的东西。在这里作为知识的理性与作为经验的实感相互摩擦,很快便造成磨损,意识也便开始出现混乱。
——从这里看到的街道怎么这么小。真难想象我的家会在那个地方。那个公园是这么一个形状吗。之前都不知道那里还有那么个地方。这完全是个陌生的城镇啊。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像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一样——过高的视点会使人禁不住涌出这样的实感。很远的地方也好什么也好,明明即使在当前其本人也毫无疑问地站在这个城镇之中啊。”
高处就是远方。就距离这方面来讲也很容易理解。不过橙子小姐所说的应该是在精神方面吧。
“也即是说,从高处一直俯视是不好的吗?”
“如果太过度的话。自古以来天空是作为异世界被认识的。飞行这件事本身即是前往异界。不以文明来武装的话就会被异常的意识所侵染。即是说,正常的意识会发狂。如果有正常的认识来保护的话或许不会受到不良影响。例如有坚实的立足点的话就没有问题。回到地面就会回复正常。”
……这么说起来,从学校的楼顶向下看操场时,总是不禁浮现出如果跳下去的话会怎么样这一类的想法。
那当然不是认真的。
虽然一点去实行的念头都没有,那么,又为什么会浮现出明确的与死联系在一起的想法呢。
虽然橙子小姐说有个人差异,不过我想身处高处时会产生坠落的印象这一点并非罕见。
“……这个虽然是一时性的,不过也算是意识发狂吧?”
我将浮现出的感想说出口,橙子小姐只是干笑了几声。
“无论是谁都会去幻想一些禁忌的事情哟,黑桐。因为人拥有着以想象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为乐的这种了不起的自慰能力。
只是,对了……现在说的这个是有点接近。重要的是只有在那个地方出现与那个地方有关的诱惑这一点。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刚刚提到的例子并不是意识发狂,只不过是理性麻痹而已。”
“橙子,话太长了。”
像是已经忍耐不住似的,式插口说道。说起来谈话似乎的确已经偏离了主题的样子。
“并不长。以起承转结来说的话不过是第二部分。”
“我只想听结的部分。没打算听你和干也聊天。”
“式……”
虽然很过分,却也是个很确实的意见。
毫不理会一言不发的我,式继续抱怨着。
“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从高处看到的风景有问题的话,那普通的视点又怎样。就连走动时,我们的视点不也总比地面要高吗。”
这个,虽然从式的态度来看怎么看都像是在故意挑刺,不过这也的确说中了关键。
人的眼睛,确实存在于比地面要高的位置。那样一来所看到的风景大体上也可以算是俯瞰的一种情形。
对于式的问题,橙子表示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不过你认为是水平的地面也存在着不定的角度呢。不过算了,即使把这一点包括进去通常的视界也不会被称为俯瞰。
所谓视界并不是指眼球所捕捉到的映像,而是指大脑所理解的映像。由于我们的视界为我们的常识所保护,对于自身的高度并不会感觉到高,这已成为常识。
在其中并没有高度这个概念。
但是反过来说,人类又是无论什么样的人都生存在俯瞰的视界之中。并非是在身体方面的观测,而是在精神方面的观测。其个人差异形形色色。愈是膨大的精神愈指向高处。但是,纵然如此也不可能离脱自身所处的箱子。
人是在箱子中生活的生物,又是只能生活在箱子里的生物。是不可以拥有神明的视点的。
一旦越过了这个界限,人就会成为怪物。
幻视(HYPNOS)变成了现死(THANATOS),究竟是由哪一方变成了另一方这点十分暧昧,也就无从判别结果。”
说着这些话的橙子小姐本人,现在也在俯视着下界。
立足在地面上,看着下方。
我想这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
无端地,回忆起做过的梦。
——蝴蝶在最后还是坠落了。
她如果不追随着我的话,应该会更优雅地飞着吧。
是啊,如同漂浮般挥动翅膀的话,理应会飞的更为长久一些。
但是已然知晓飞翔的蝴蝶,无法忍受漂浮着的自身的轻浮。
所以去飞翔。而不再漂浮。
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己是否是这般富有诗意的人产生了怀疑。
窗边的橙子小姐把香烟丢到了外面。
“巫条大厦的动摇,也许正是她所看到的世界。式所感觉到的空气的违和感可以推测是区别箱子内外的壁。那是只能由人的意识来观测到的不连续面。”
橙子小姐的话结束了,而式也终于放松了那副不高兴的神情。
一边叹着气一边漫无目的地望向四周。
“不连续面啊。哪边是暖流哪边是寒流呢,对于你来说。”
与深刻的台词相反,式给人一种哪边都无所谓的姿态。
橙子小姐也是以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不用说,对于你来说是相反的吧。”
回应了这样一句话。
1 俯瞰风景 Thanatos /3
——颈骨喀地响起来。
身体会发抖是由于空气的寒冷呢,还是由于体内的寒冷呢。
既然无法判别就索性放在一边,两仪式悠然地向前走去。
巫条大厦中没有人的气息。
凌晨两点,只有闪烁着白光的电灯照耀着公寓的走廊。
乳色的墙壁在灯光的照耀下,一直延伸到走廊的深处。将黑暗驱散的人造光线毫无人味,比起应该被驱散的黑暗更令人不快。
式毫不迟疑地走过需要刷卡的玄关,进入电梯。
电梯之中一个人也没有。
在其内部装设有镜子,可以让乘客看到自己的身影。
镜中所映出来的,是浅葱色的和服之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革制外衣,有着懒散眼神的人。
对什么都不关心,呆滞的眼瞳。
式面对着镜中映出的自己,按下了去往顶层的按钮。
随着静静的机械音,式周围的世界在上升着。机械装置的箱子缓缓地向着楼顶而去。
这里是短暂存在的密室。现在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与式毫无关系,也无法发生关系。
这种实感,稍稍浸染了那颗理应是空虚的心。
现在只有这个小小的箱子,是自己能够感受到的世界。
门无声地开了。
方才的景象一变为无光的空间。
刚一离开只有一扇通往楼顶的门的小屋,电梯便留下式向着一层返回。
没有电灯,周围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伴随着自己的脚步声穿过小屋,式打开通向楼顶的门。
——黑暗转为了昏暗。
城镇的夜景盈满了视界。
巫条大厦的楼顶毫无特别之处。
未经铺装的水泥地板,和围住周围的铁丝网。
除了方才式所处身的小屋上方的水塔外,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东西。
楼顶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装设。
但是,存在于那里的风景是异常的。
从比起周围的建筑物还要高上十层的楼顶上所看到的夜景,与其说是绮丽不如说是令人不安。
如同登上细细的梯子顶端,向下界俯视一般。
昏暗,如同光所照耀不到的深海一般的夜之城确实是美。城镇中四处的灯光仿佛深海鱼在眨着眼。
如果说自己的视界中就是世界的全部的话。
在现在,世界确实已经陷入了沉睡。
尽管看来似乎会睡到永劫,可惜只是暂时的。
这种寂静比任何寒冷都能让心像被绞紧一般痛——。
与眼前的街道相对照一般,夜空凛冽得引人注目。
若城市是深海的话,这一边只是纯粹的黑暗。群星如撒出去的宝石般在闪烁着。
月是深穴。在夜空这个黑色画纸上,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深穴。
所以实际上那并不是反射阳光的镜子,而是能够窥视到另一侧风景的窗口——式在两仪家听到过这样的话。
曰,月为异界之门。
背对着那自神代起就孕育着魔术、女性与死亡的月,有一个人影在漂浮着。
在其周围,有八个少女在飞行。
◇在夜空中浮现出白色身姿的是一位女性。
如礼服般华美的白色衣裳,与长及腰部的黑发。
从装束中露出的手足纤细,更显示出这位女性的优雅。
细细的眉宇与带着冷淡的瞳,在美人中大概也可以被归类到美貌的一类。
年龄推测在二十余岁。话虽如此,能否以衡量生命的年龄来评价幽灵本身还是个疑问。
白衣的女性并不像幽灵一般不确切。极其现实地处身在这里。提到幽灵的话,恐怕应该说是以她为中心旋回在夜空中的少女们吧。
轻盈地无助地彷徨在空中的少女们,与其说在飞行不如说是在游弋。其身影也不确切,有时甚至会变成透明的。
现在,位于式的头上的是那位白衣女性,以及如保护她一般游弋在夜空中的少女们。
这一连串光景并不令人厌烦。
相反。
“哼——确实,这家伙带着魔性。”
式嘲讽一般地自语道。
这位女性的美,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秀丽的黑发,如同一根根梳理开来的绢丝般柔滑。风大起来的话,黑发飘散的身影充满了幽玄之美。
“那么,不杀掉是不行的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式的自语,她的视线向下界望过来。
比起这高达四十余米的巫条大厦楼顶还要高上四米的位置,她的视线与式仰望的视线交错起来。
没有语言的交换,就连共通的语言都没有。
式从外衣内侧抽出了短刀。刃幅六寸,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只有刃部的凶器。
从上空而来的视线笼聚起杀意。
沙的一声,白色的装束飘动起来。
女性的手流动起来,纤细的指尖指向了式。
那纤细脆弱的手足让人联想到的并不是白色。
“——骨,或是百合。”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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