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
喀锵、喀锵喀锵、喀锵。
——似乎,很危险。
我混入人流之中,开始跟踪起正在跟踪两仪的男子。
那家伙似乎是两仪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之后,作为换班,那一夜的另一个人开始继续
跟踪两仪。
那帮家伙似乎也并没有打算把两仪怎么样,只是跟踪的样子。虽然是这样——从那帮家
伙的所作所为来看无疑是有组织的。
监视了一个小时以后,我终于想到应该去看看换班后的家伙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正好曾吃过两仪一记回旋踢而晕过去的那个家伙结束跟踪离开了。
小跑着跟了过去。那家伙——走进了我刚才还一直在里面的,那个小巷。
——是陷阱。
为了什么我不知道。这无疑是代表着什么不吉的意义。
我在延伸向小巷之中的,细细的线一般的入口处停了下来,凝视着里面的情状。那帮家
伙到底打算干什么,从这里无论如何也得探出点什么东西来。
凝目望去,有什么人站在那里。
赤紫色的外套。
这个瘦高的人影是男人吧。头发很长,金色。从远处看来,能够看出是惯于颐指气使那一类人——那么——这个家伙是什么人呢。
“■■■■■■——————”
耳边传来流畅的发音。
猛然回头看时,一个人都没有。
再转回来看小巷里,穿外套的男子也消失了。
凛冽的北风吹过。
身子咔哒咔哒地颤抖起来。
我抱紧与自己意志无关不停地颤抖的臙条巴的身体。
拼命忍住不知从何而来的想要哭出声的冲动。
秋天结束了,我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个东西的终结。
◇
到了晚上,我向两仪讲了她被跟踪的事情。说那一夜的家伙们有计划地监视着你。
但是,两仪的回答如往常般简洁。
“哎,是吗。”
那又怎样?无垢的双瞳这样问道。
我也是,这一次把理性的束缚完全解放了。
“不是‘那又怎样’这么简单吧。监视你的可不只是那帮家伙!有个穿红色外套的外国
人你有印象吗。”
“认识的人里没有那么有趣的人。”
两仪只说了这么一句,此外对这个话题再无反应。
似乎是没有兴趣吧。无论那个家伙对两仪式本人有什么影响,两仪本人也只认为不过是
件无聊的事情。
即使被冤枉是杀人犯也无所谓。最重要的不是外界的评价而仅仅是自己的心情吧。
……啊啊,就连我也希望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所以才把两仪想得这么崇高吧。但是只
有这一次例外。
那帮家伙——不,那个家伙是真实的人。
我也好那帮家伙也好这样的虚假的人并没有什么危险性。两仪也一样,拥有着说不清的
冲动。
“听我说!这不是别人的事情。这可是你本人的事情啊!你也稍微想想为你担心的我的
心情!”
对高声发作的我感到不耐烦,和服的少女灵巧地盘起腿坐好看着我。
这时。我想,自己是认真的。
并非由于两仪的漠不关心。理由更为单纯。那是——“嗯。那的确不是别人的而是我的事情。那么,为什么臙条要担心我的事情呢?”
所以说,那是——“你这笨蛋,当然会担心了。我——不希望你死了或怎样的。我——因为我,喜欢你。”
凝重的空气,忽然停止了流动。
……说出来了。本应快要消失的我,说出了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这句话——明明是为了我自身的存在,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我看见了,两仪那种好像在看着什么怪物似的眼神。
数秒之后,和服的少女笑了起来。
“哈哈哈,刚才你说什么臙条!是说你喜欢我吗。是中了那个穿红衣服的人的催眠术了
吗。好好再检查检查自己的记忆,当时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吧!”
不想成为两仪——式的嘲笑对象。
不管怎样确信,她也断言绝不可能有这种事情。
我,当然——不会接受这种事情。
“不对!我是认真的。我看见你,才第一次感觉到人类的美丽,想着终于能和人类亲密
起来。你是真实的。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去做——”
抓住坐在床上的两仪的双肩,我看着她。
两仪止住笑回看着我。
“哼,是吗。”
干涩的声音。
两仪的手抓住我的衣襟。然后——像抓住的是一张纸似的轻易地将我仰面摔在床上。
在我身体上方,是已然持刀在手的两仪——“那么,能为我死掉吗?”
刀刃,触到了喉咙。
在两仪的眼中,没有被称为“如何”的这种感觉。
应该会如同平常一般毫不关心地刺下刀子,毫不关心地将我杀掉吧。
两仪并不是在问我,为了我什么都能做的话那么能为我去死吗。
而是说着,为了自己快乐所以要杀了你。这种意义。
——这个家伙,只是以为这种事情才是爱情。
我怕死。现在也是害怕得连动也动不了。但是,自己反正也不会长命的。杀过人的我,
不久被警察逮捕后根本不可能再次回到这里。那么——“可以啊。为了你去死。”
说出来了。
两仪的眼神中,染上了一层像是人类的颜色。
“随便你怎么做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前途了。因为我杀了父母。再怎样挣扎也是死刑。
与其那样的话——比起绞首架来,还是你做得比较利落。”
“杀了父母?”
刀子架着我的喉咙,两仪重复道。
我隐藏至今的回忆,在被杀之前吐露出来。那一定是——在死之前,像是忏悔一般的事
情吧。
“啊啊,我把父母杀了。那差劲的父母,背着我借钱游玩。我也差不多受够了麻烦,不知多少次——像是怕出了什么差错就弄不死似的——用菜刀反复撕扯着内脏。
我的家里没有暖气。那一夜可是很冷的。连吐口气都能化成白雾,人的内脏又怎样呢。
从人的腹腔里冒出蒸气的那种情景,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嘿嘿,真是的——什么都麻痹了的我还真是傻瓜呢。手指死活放不开菜刀,手腕不断地搅拌着内脏。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为了杀死父母才刺下去的,还是为了搅拌内脏什么的才刺下去的,就连那是否是人类也分不清了。”
想着应该哭出来,但眼睛始终是干涸的。
不如说是一种奇妙的清爽感觉。我那样拙劣地杀掉了父母,现在真的是自由了。然后。
“——巴。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眼前的女人,问道。
想一想。我是为什么杀人呢。
憎恶吗。厌烦吗。不对,并不是那种简单的感情。
我——是在害怕吗?
“我,在害怕。做过,一个梦。打工回来,躺倒在床铺上。不久听到了隔壁传来父母的
争吵声,然后隔扇开了。父亲满身是血,母亲站在那里。随后母亲就把我刺杀了,刺在我的喉咙上。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就这么死掉了。但是不是。到了早上一醒过来,那种事情并没有发生过。我一定是,想杀掉父母,但是又做不到,才会做那样的梦吧。从那以后——每天晚上都做着那个梦。每一天每一天,那个梦反反复复。虽说是梦但是每天都做。终于到了我无法忍耐的地步。我,害怕着自己被杀的夜晚。再也不想做那个梦了。所以——已经不顾一切了似的,只是想到在被杀前要先去杀死对方。”
是啊。那一夜。我向着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而打开隔扇的母亲,用事先藏好的菜刀胡乱地刺去。像是为了发泄至今为止被杀过无数次的怨愤一般,细致地杀起来。
我是自由的。那样不体面的父母也好,那样令人恐惧的梦也好,已经没有能够束缚住我
的事情了。
可恶,那样——污秽的,自由。
“——你是,傻瓜吗。”
两仪认真地说道。那种毫无顾虑的态度,反而让我觉得痛快。
真的,完全如她所说。因为我的头脑不好,根本没有考虑以后该逃向何处。不过我并不
后悔。因为即使最后被警察逮捕,比起那样的日子也要好过几分吧。
……只是,在意一点。发现自己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罪行。
我是只决定自己的事情的人。即使假设说这种人是认真的,喜欢上别人也绝对不会说出
口来。……那么我就连那种资格也没有。不想做被两仪嘲笑的对象也是当然的。但是……只
有想保护这个家伙的心情是真实的。分明是虚伪的我所拥有的唯一真实。然而身为污秽的杀人犯的我,连这种心情也是污秽的——要说后悔的话,现在确实是在为此而后悔。
在明白了这一点的一瞬。直到刚才还在驱使我的热病,就如同被新的更换过而遭丢弃的
旧电视一样,急速地冷却下来。
“尽管如此———”
我对那次杀人并不后悔。
那次杀人是不得不为的事情,在心底巴如此说道。
两仪远远地望着我。
像是看透了名为臙条巴的我的内容物一般,毫无阴影的观察。
“——真是天大的错误。明明忍耐是你的长处,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痛苦的路。初次见
面时,臙条巴在蔑视着臙条巴。成为没有未来的空壳的你,只想像现在这样死掉吗。”
……为了排解苦闷而要杀死我的少女。
……认为杀死我也无妨的少女。
这两种人在向我询问。
……怎么办。
那一夜,我把自己不负责任地抛弃了。想着被对方打死也无妨,相反地想着去打死对方
也无妨。但是,我并不想死。在那时,对了……只是想着活下去的困难。
没有目的地活下去,虚伪的自己是那样的不体面。想要死去却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的自
己是那样的丑陋,不值得活下去。
即使是在这般向两仪剖明了自己罪行后的现在我也不想死。
——但是反正,人类到最后总是要死的。
我只不过是比别人稍稍早一些,比别人难看一些,比别人更没有价值一些而已……对啊,
那一定是我不能忍受的。
无价值的,无意义的死法。
与其那样死掉的话,倒不如——“——为了你而死的话,就很像是真实了。”
“我拒绝。你的命,我不想要。”
刀子离开了。
像失去兴趣的猫一样,两仪从我身边走开了。
看起来像是要去什么地方吧。两仪拿过皮夹克开始做外出的准备。
我,只能默默地看着。
“喂臙条。你的家,在哪里。”
两仪的声音,像初次见面时一般冷漠。
……我的家是跑遍各处租来的房子。通常不过半年就付不起房租了,一到这种时候就会
被人赶出门去。我讨厌这一点——从小时候起就讨厌,憧憬着普通的家。
“问了又能怎样。是某处的公寓的405号房。”
“不是问你这种事情。是问你所想要回去的家。不明白的话也无所谓。”
两仪打开房门。
临去之际,少女头也不回地说道。
“再见。觉得合适的话就继续使用这里吧。”
两仪消失了。只余下自己一个人的这里过于煞风景,所有的颜色只有白色和黑色。
我久久地凝望着,自己怀有的一切全部只剩下了一种颜色,最后终于离开了自己怀着那
颗锈迹斑斑的心所生活过一个月的房间。
/5(矛盾螺旋、1)
冬天来了。
正如同对于我来说今年的夏天特别短暂一样,对于这个小镇来说今年的秋天特别短暂。
从事务所中望出去的街道,正笼罩在随时可能降下雪片来的寒空之下。未有先例的异常
气象,也许是因为代表四季的四个字中的秋字被抹消掉了也说不定。正如同所想到的一般,秋的气息在哪一天中都感觉不到。
是啊。从九月末到十一月七日的今天这短短一段期间内,秋天宛如竞马场上的赛马一般匆匆地跑了过去。
说起这一个时期的我,从十月初起就去到亲戚经营的汽车驾驶学校上课。这个驾校是位于长野乡下的住宿学校,学生在其中接受为期三周的合宿训练,比起一般的驾校用时要短一些。
对于离开这个城镇近一个月这种事情,我并不觉得高兴。但是又不好拒绝亲戚的邀请,并且工作单位的所长橙子小姐也赞成我去参加这次合宿,所以才勉强去了。然后在不知是驾校还是收容所的地方度过了三个月,最后终于回到了这个生养我的城镇。
“……嗯嗯。姓名,黑桐干也。”
毫无意义地读着手中的驾驶执照。
比银行卡还要小的驾照上,清清楚楚地印刷着我的名字。其它的如籍贯、出生日期、以
及现住址、外加相片都无一欠落。虽说的确记载的不过是最低限度的个人信息,但是在一个人能够拥有的所有的身份证明中是最富泛用性的一种——对于这种东西,再怎么觉得奇异也是毫无办法的。
“这种驾照能代表什么样的资格呢,橙子小姐。”
向着同在这间屋子里,正睡在床上的橙子小姐搭话。当然,也没有期待会得到什么答案。
“契约书吧,那个。”
出乎意料,橙子小姐规规矩矩地作出了回应。
这个人感染了严重的感冒,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周了。刚才还带着三十八度的体温熟睡过
去,不过现在似乎醒过来了的样子。
原因嘛——多半,是因为肚子饿了吧。
因为,时间差不多已经到正午了。
现在,我正身处公司的事务所。
准确说来是事务所所在的大楼四层,平时很少进来的橙子小姐的私人房间。我把椅子搬到窗边,翻看着刚取到手的驾照,橙子小姐则躺在床上。
……这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橙子小姐由于患了感冒在睡觉而已。等待着从合宿那边回来的我的,是以无言来进行谴责的式,以及被感冒所击倒的公司老板。
虽说这两个人在我不在的这段期间成为了亲密的伙伴,但是,式斩钉截铁地拒绝看护,并且似乎说过,这样下去最后脑子会融化吧之类的话……毫无改变地发挥着冷血天赋的式,是我从高中以来的友人。全名是两仪式。性别是女孩子。由于说话语气不够讲究,时常也会出现被人误会为男孩子的情况。
另一方面,眼前这位正在用湿毛巾冷敷额部的女性名为苍崎橙子,是我工作的公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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