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猛一看很悠哉的男人,头脑其实很灵敏。因为他在一瞬间就了解我想说的事。
“就是这样,我不认识你,所以你也不用在意我。要是因为某一边的责任让某一边死去,
可是会让人睡不好的。所以——彼此约定不再见面比较好。”
然后,我踏出了一步。
男人什么也没说地看着我离开。
我一边开始奔跑,一边挥手说再见。
“再见了!全部结束后,我要从头开始。我虽然爱两仪,但对她来说我是不必要的。虽
然你不适合两仪,但就是这样才因此适合。
……我啊只是因为在两仪身上看到同一个东西而感到安心,对我跟她这种人来说,像你
这种无害到令人向往的家伙最合适——”
然后我开始奔跑。
不再回头往后看。
/14
黑桐干也走进那间没有人的气息、有如机器生活般的公寓。
穿过感受不到绿意的庭院,来到充满人工照明的大厅。
大厅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统一成奶油色的大厅,只有非常干净的感觉而已。电灯的光线不会反射,而是被吸进地板和墙壁,这里不存在有所谓的明暗可言。
白天来的时候,——这侗公寓里充满了温暖的恶寒。但现在不同,晚上来到这里,只有
充满令人喘不过气的寂静。
脚步声轻轻响起,随即就被抹杀掉了。
好冷——连空气都仿佛被确实订定角色般,每走异步就令人无法呼吸。
黑桐干也深切感受到,自己对于这个异界来说是完全的异物。
就算这样也不能转头回去,于是干也有如拨开水面般地前进。
“总之先到三楼吧。”
他不想走阶梯,决定用电梯上去。
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一阵巨大的引擎声项起,电梯从五楼降了下来。
门一声不响地开启了。
“——耶?”
干也一下子无法理解在那里的是什么东西,他咽下了口气后稍微往后退。
“哎呀,你来了啊?正好,我刚好打算去找你的说。”
搭电梯的红大衣青年,边笑边这么说。
干也用一只手拼命压抑涌上喉头的恶心感觉,他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用因为恐惧
而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一直看着青年。明明知道只要不看就好,但他就是无法把眼睛从那个
东西上移开。
“作得很好对吧?真的,我也很中意呢!”
青年愉快地笑着,一手把那个东西举了起来。
那个干也怎样也无法移开视线的东西…
红大衣的青年,用一只手,提着苍崎橙子的头。
橙子的头颅,作的非常完美。
颜色和质感都与生前没有两样,除了头部以下完全不见这件事以外。
“啊——”
干也用手捂着嘴,拼命忍耐想吐的感觉。
不,他是只能这么做而已。他只是站着,拼命压抑要从嘴里涌出的各种东西。
“你是来替师傅报仇的?真是有心,苍崎有个好弟子啊!真令人羡慕。”
红大衣青年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脸上的笑容像是把作出来的笑容贴在脸上一样。
“正如你所见,你师傅死了,不过还不算完全死了哦。他还有意识,还有可以听见外界
声音,并理解那是什么的机能存在,这是我的慈悲心喔,是慈悲心。虽然她造成我很多的麻烦,但我起码还知道要尊重死者。我打算让她再多活一下。”
“你要问为什么?很简单,因为光这样我还无法完全发泄。只是将她杀死,无法让我长年受到屈辱的愤怒平息,我得让她更了解什么是痛苦才行。啊,不对不对,这样会让你误解的,我并不是想让她知道‘痛苦就是这样’喔!因为对只剩下一个头的人来说,肉体的痛苦是很琐碎的问题吧?”
说完,青年就把手指伸向拿着的头颅,然后将手指插进他已经断气的双眼中,血淋淋把
眼球拿了出来。
像瀑布一般的眼泪,化成血从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沾满鲜血的眼球,跟她生前的眼眸完全不同,在那里的,只不过是圆形的肉块而已。
青年把那个交给了无法动弹的干也。
“看就算这样她也不会呻吟。但你放心,痛觉还是有的。虽然苍崎很会忍耐所以不会说什么,但眼睛被挖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呢?很痛很痛吗?痛到令人想哭吗?你认为呢?既然是弟子的话,应该能了解师傅的感觉吧!”
干也没有回答,他的神经已经快要烧断,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事物了。
红大衣的青年很满足的看着他。
“哈哈——不过啊,这一定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痛苦吧?老实说,与其痛苦我还比较想
让她悔恨。像这样子变成只剩头颅,对苍崎来说一定是难以忍受的屈辱吧?但我还准备了更高一层的屈辱,所以我需要你,你知道自己培养的东西被破坏掉,那是什么感觉么?而且那东西就在眼前,让自己一边体会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无力,若是我的话一定无法忍受,就算只杀了破坏者也会不甘心。你知道吗?这女人一直无视我,恨我恨到想杀了我。真是太棒了,还能有更棒的复仇吗!虽然直接下手的一击被荒耶抢走了,但这个我怎样也不会让给他。”
红大衣的青年毫无表情地跟她的头颅说话——接着突然地,用两手抓住流着血泪的头。
“在我知道苍崎有弟子的时候,我实在太高兴了,从那时开始我就盯上了你。要恨的话很别恨我,去恨你师傅吧。你放心,我不会只让你下地狱的——我不是说,这个头就算这样还是活着吗?不过…”
青年“嘿”的一笑,就像用上拼命的力气一样用两手压碎了头颅,像是苹果一般,曾为
苍崎橙子的东西碎落到地面上。
“看,这样就死了。”
青年有如要填满大厅一般笑了起来。
干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开始跑着。眼前橙子变成一堆肉片的光景,让他仅存的理
性也断了线。
干也不是往外,而是往东边的大厅跑去。现在的他完全想不起来那是一条死路,只是—
—看在他没惨叫的份上,还可说他真是了不起吧。
“好了,要落幕了。你等着,我马上去追你。”
青年停止了高笑,开始悠闲地追着他。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手也就保持那样,边走边在地
上落下红色的水滴。
◇
地下下水道有如迷宫一般,理所当然没有什么照明,只有污水流动的声音,让人感受到
时间的流逝。
即使这样,巴还是一手拿着干也准备的下水道说明图,一边走到了目的地。
那里有个通往天花板的窄小洞穴,他关掉变成一点光源的手电筒,开始攀爬墙壁上的梯
子。
爬几公尺后就碰到了天花板,他把螺丝起子插进被当作天花板的下水道口,在变大的空
隙里插进扳手,然后用力撑开盖子。
圆形的铁盖“咯朗”一声掉到地上。
地下停车场的情况,漆黑到无法了解。巴先把放有工具的皮袋丢进停车场里,然后拿着
式的短刀爬了上来。
“————”
停车场里没有光线,巴静静地看着周围。
……感觉有点不对劲。
明明是偷偷进来,却完全没有可能会被发现的危机感。
地下停车场有多宽广,巴无从把握起。这里连光亮都没有,只有蒸汽声回响着,让人不
知到底是宽是窄。
“蒸汽的声音?”
巴突然一阵昏眩。
巴知道,这股黑暗、这个空间的味道。
不对,不是知道。而是像现在一样,很切身地感受到。
——我……回来了…………?
身体不断的发抖,“卡答卡答”的怪声在脑袋里来回着。
臙条巴不自觉地环顾了四周。
这里很热。
只有铁板烧红的声音,和岩浆般的光线可以倚靠。
周围的墙上排列着很大的壶,地板上布满了细长的管子。
一个人也没有,只能感觉到蒸汽的声音以及水的沸
声…………………………………………像他平常感觉的一样。
“————“巴沉默地走了起来,身体很重,已经越来越接近极限了。
在房间中央的铁板被烧得通红,铁板上会定期洒水,而水则化为蒸汽消失在房间天花板
上。
天花板上有好几层管子,管子吸入了蒸汽后,就会沿着墙壁把如同空气般的东西送到周
围的壶里。
“——哈哈。”
巴无力地走近了壶,刚好是人类头般的大小。里面放了不知是什么的一块东西,像被泡
在实验室的福而巴林里一样,轻轻漂浮着。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人的脑。
从壶下面伸出了一条管子,它沿着地板伸展到墙上,然后穿过天花板。
巴有如面对他人之事般地想,那大概是连接到公寓各个房间吧?
“什么嘛,这不就跟廉价恐怖片一样了吗?”
巴一边笑,一边沿着墙走着。
……他应该要试着思考,每天重复同样生活的人们,并不是重复跟昨天一样的今天,那
样一来,就会让异常性泄漏到外面去了。
以人来说,他们每天过着只有细微变化的螺旋日常生活。
因为这样,所以不能杀人,得让会思考且使身体活动的脑存活,但总之必须让脑活动才
行。每一天是为了在夜晚死去,在跟身体不同的地方度过每一天。
那不就是地狱吗?
死亡、生存、死亡、生存,仅仅是这样的封闭之轮,但人类就只是这种被封闭的轮。甚
至对逃走或停止都不会感到疑惑,一个灵魂的牢狱。
……每一天醒来,都把晚上发生的这段重复结局当成梦境。
臙条巴每晚,都把这个现实当作梦境看待。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完,臙条巴触碰其中一个壶——听到了不该听的声音。
应该不存在的意识,说出一句话“…帮帮我。”
壶这么说着。
巴笑了。
……因为他也只能笑了。
帮你是要帮你什么?帮你恢复成原来的人类吗?
又或者是从这个不断重复中解放出来?
但不管哪种,都是不可能的要求。
“——我只能杀了你。”
所以要笑,即使悲伤、即使悔恨、即使滑稽,也只能笑了。
“……我也一样,希望有人来帮我,一直希望有人来帮我,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把自己
从哪里解放出来……而结果也不该知道的,因为根本没有可以帮助我的方法。不管意义如何
替换,只有一开始的现象无法消除。”
巴一边道歉以便寻找着。
那东西一定在某地方,没有的话就相当奇怪,也不符合逻辑。
……名叫荒耶的魔术师,并不是自己杀了公寓住户后再收集脑髓,而是在住户自杀后,
为了重复最后一天而将脑髓予以收回。
所以……应该会有的。臙条巴每晚重复那一夜的原因…在半年前发生的那段现实。
没多久,他找到了那个东西。
不过,他还真希望只有那个东西是不存在的。
“哈哈——”
巴很温柔地摸了那个壶。
有如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样,他用肉眼看到了现在正在思考的自己。
管子有两根。一根延伸向天花板,另一根中途断裂开了。
简直就像遭到废弃处分一样,彻底从这公寓隔离开来——响起了“啪嗒”的一声。
从昨天起就受伤的左手肘,从手腕处发出掉落的声音。
像血一样的东西,啪嗒啪嗒地从手肘滴了下来。
在掉下来手腕的断面上,除了像肌肉和骨头的东西之外,还夹杂着齿轮般的东西。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这个怪声从那一晚开始——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发呆坐着的时候开始响起。
在被揍、被叫唤名字的那一天——这个叫做臙条巴的东西,在启动时开始发出了齿轮声。
这个人偶对一直重复的夜晚、一直被杀害感到厌烦——因而在预定的调和之前杀了母亲后逃
走。
那就是——我。
“呵呵——啊哈哈。”
巴失神般地跪下,开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已疯狂的人类声音,充斥在停车场里/——我笑了。
我早就知道了,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被制造出来的东西。
脑袋空空如也,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但是…
明明已经什么都无法思考了,却还是停不住地笑。
“……哈哈、哈……啊哈哈——哈。”
真是件奇怪的事。
既然重复了这么多次,为什么——不论我或我的家人,连一次都无法避免悲剧呢?
重复了数十次,数百次——竟为了逃出螺旋而杀了母亲,真是无可救药。
是因为我不是真正的臙条巴,而只是被制造出来的巴,所以才无法改变发生的事吗?
假的臙条巴,所以只能按照荒耶的想法行动。
因为是假的——所以那家伙知道我什么也做不成,才会让我逃走。
“——不对,”
说完,巴走了起来。
喀哒喀哒。
齿轮的声音响起,这声音让他听到这里的人不断重复“救救我”,不允许他发狂…不允
许他发狂…不允许不去正视这个现实。
……不对——又或者说…
巴靠近了铁板后,就把断裂的左手肘压到铁板上。
“■■■■■■■■■■————!!!”
流出一阵苦闷的声音,肉烧焦的滋滋声响起。
从切面漏出的血液,因灼烧而停止了。
巴边笑边把止血的左手从铁板上移开。
……又或者是,他其实早已发狂了也不一定。
巴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寻找电梯。
电梯位在房间的角落,他按了一个按钮,把停在一楼的电梯叫了下来。
巴拿着短刀和日本刀搭上电梯。
他回头看了一眼,哪个被蒸汽和水声包围的地下室非常安静。
那是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到今天也还继续梦见日常之轮的脑髓灵魂安置所。
巴思考着。
永远不会改变的每一天,以及永远不会结束的每一天。
着两者哪个能称做螺旋呢?他不怀疑这栋公寓充满了奇异,不怀疑那就是永远。因为就
算死了——就算是相同的每一天,到了早上就能够重来。
但是只要身在那个轮中,螺旋就不会扭曲。
只要一点点……若这个轮扭曲一点点的话,总有一天臙条巴不会被母亲所杀、也不会有
杀害母亲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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