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一个身着锦衣,头扎黑绸的颀长人影。对于叶老居士的猝然现身,似乎吃了一惊。暗器方自出手,身躯向侧面一偏,足下力喘,哧——箭矢也似地已向对面射落。
叶照当然不会放过他,此老嫉恶如仇,敌人的几次挑逗、来犯,早已激起了他的无边怒火,决计对于每一个刺探来犯的敌人都不再手下留情。
眼前这人虽还不知他的真实身分,却由其展现的身手判断,显然极其高吸,绝非一般,是以也就越发地放他不过。
“哪里走。”
嘴里一声轻叱,叶照身子一沾即起,怒鹰搏兔般的快捷,直认着那人落身处扑了过去。
闪电明灭里照见了来人甩肩拧身的一个快速式子:“哧——”一把半尺来长的柳叶飞刀,已由他腕底掷出,直向着叶老居士面前飞来,其势极快,电闪而至。
老居士右手轻翻,骈二指向着来犯的刀锋侧面一点,指力强劲:“当!”一声,已将这口飞刀点落地面。值此同时他的人却并不停留,神鹰天降般已到了对方头上,泰山压顶般坠落直下。
黑暗中难以看清双方是怎么交上手的,在一阵子滚翻扑腾里,来人发出了沙哑凄厉的一声呼叫,身躯在雨地里一连打了两个踉跄,蓦地向着侧面山道上窜去。
显然他已经受伤了。
却是这一霎,他霉运当头。
这个人身子方自掠上山道,迎面一人已拦住了去路。这人俨然绝非等闲,无如眼下负伤,已是惊弓之鸟,蓦地为对方拦住了去路,惊怒中叱了声:“闪开!”
话声出口,双手已霍地推出,形同大风一阵。劲厉的掌风有如一面铁墙样的实在,猝然加临之下,致使对方来人亦难当之,情不自禁地向侧面一闪,锦衣人乃得寻隙扑出,狼也似地突困而出。
来人——公子锦,不禁为之一惊,暗忖:“什么人这么厉害?”
思忖间,只觉着头上轻风一阵,叶老居士已自他头顶上掠了过去。
“相好的,你还想跑吧。”
话声出口,宛若鹰隼般快捷,已袭向身着锦衣的来人身后。
来人“哼”了一声,一式怪蟒翻身,把身子转了过来,迎着老居士迫出的手掌,啪地硬接了一掌。
这一掌可谓之力道十足,锦衣人在原本负伤情况下,可就败象益显。
随着双方掌力的一撤,锦衣人身子大大为之震动了一下,一式“怒龙升天”,身子拔空而起,左手撩处,捞住了一截松枝,只听见“咔嚓”一声巨响,连人带同那截断枝,一并栽落下来。
公子锦自是放他不过,一式海燕掠波,嗖地欺身而进。掌中剑“碧海秋波”唏哩声响,光华交烁如出穴银蛇,锦衣人一式疾滚,却仍慢了半折:“哧——”剑芒吐处正中其右侧肩窝,神兵利器非同小可,这一剑直把他刺了个前后透穿,随着抽出的剑身,怒血如涌,霎时间已染红了大片。
“小辈,你敢。”
锦衣人发出了嘶哑的一声怒,在雨地里一连两个打滚,危机一瞬间犹不忘施坏,右手扬起,耳听得“波!”的一轻响,自其腕下飞出了一团大如鸡卵的白色弹九,紧接着“哧哧”声响里,冒出了一天火星及大片黄烟。
叶老居士显然早已注意及此,鼻子里“哼”了一声,双肩摇处,一片云也似的轻巧,已迎着了对方的来势,右手探处,二指轻舒,只一下已拿住了空中的火球。
眼看着那枚火球,在空中嗤嗤连响,火星四射,却是在老居士二指捏拿下终不能爆开为害。
再看老居士拿着火球的一双手指,其实并不曾真的与火球接触,上下相距半寸有余,竟似虚空着力,将火球拿住一任那小火球在空中团团打转,却不能落下爆炸开来,在空中团团打转,火星四迸,甚是好看。
像是变戏法儿似的这一手绝活儿,其中却蕴含着绝顶的内气功力,若非具有炉火纯青的内家“乾元指”力万万不能如此。
“姓卜的,我已经认出了你了。”老居土面色冷峻地直盯着对方锦衣人道:“山不转水转,没有想到吧,咱们在这里又见着了。”
公子锦心里一惊,才知道来人竟是前此大闹栖霞寺与自己结有一掌之仇,人称“鹰太爷”的大内卫士卜鹰。
此人在大内“十三飞鹰”中位列第三,人称“勾魂太岁”,武功极高,几与“飞天鹞子”唐飞羽不分轩轾,最为大内所器重。
那一次栖霞寺双方交手,这位“鹰太爷”更曾与叶照居士结下深仇,当时“鹰太爷”
虽曾全身而退,实则受创不轻,是以怀恨在心,引为奇耻大辱,乃至有今夜单身夜探,纵火寻仇的毒恶行为。
却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纵火不成,二度交手,依然落在了二人手里。
闪电明灭,照见了锦衣人那一张极其狰狞可怖的脸,这才看清了他的真实长相——
鹰鼻子鹞眼,生就一张马脸,却在长脸两侧,白绒也似地生着两个球髯,这副长相对于公子锦,印象深刻,不是卜鹰又是哪个?
被称作“鹰太爷”的卜鹰,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怪笑,想是已经预料到此番的不妙。
满以为火药暗器的猛烈爆炸里,对方二人定当尸骨不全,横死当场,却是没有想到害人不成,自身反倒受制于人,这口气简直是无能发泄。
此老毒恶成性,诡计多端,他这次来早经预谋,一身都是火药暗器,眼下虽已是穷途未路,犹自不肯善罢甘休。
“叶老儿,你休要得意忘形……”眸子一转,盯向公子锦冷森森笑道:“还有你这小辈,哼哼……你们休要得意太早,临江寺毁亡已在旦夕还不自知。”
说时身子后躬,倚石而坐,一双鹰隼也似的眸子,却分向二人频频兼顾。
叶照其实心知肚明,他虽生就嫉恶如仇个性,却因这几年在佛门修行,多少也有了些转变,眼前这个人罪大恶极,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虽然如此,在面临下手剪除之一霎,却也不忘心存忠厚,予对方最后一线生机。
“姓卜的,你还想活着回去么?”
叶照那一双湛湛目神眨也不眨地向对方盯着,掌式轻翻,却把那一枚滴溜溜打转的小火球,改托于掌心之上,也许他已料知对方心态,犹不免与对方一线生机——
“这里是佛门善地,姓卜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眼前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冷笑一声,他上前一步,神目如电地逼视着卜鹰,接道:“束手就擒,听候这里寺规的发落。”
话声方顿,即见卜鹰一声猛笑道:“老儿……你是做梦。”霍地身子向侧面一偏,即由其左肋下“哧”地喷出一道火光。
却是叶老居士早已料到了他的有此一手,即在卜鹰火药暗器方自一现的同时,老居士掌中的那一丸收自对方的烈火弹丸已自反掌挥出,同时左袖挥出,施展极上的内功—
—“排云飞袖”呼——排山倒海般反卷而出。
“勾魂太岁”卜鹰自列身大内以来,狐假虎威,一生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诡异莫测,想不到今日碰见了远比他更要厉害的这位前朝义士,活该他命丧黄泉,遭此恶报。
卜鹰发自左肋的暗器,一如前此袖中所藏,乃大内火器营所秘制,名唤“霹雳子”,火性奇烈,爆炸力极强,不要看小小一枚弹丸,爆发而出的火力,足可使整间房舍焚烧俄顷之间。
眼下随着叶照的出手,耳听得“轰”然一声大响,大片火光爆发飓然。
卜鹰在原本就已负伤的情况之下,如何当得?随着火光的乍现,爆炸声中,全身早已被炸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剧烈的爆炸声,四山齐应,声势惊人知极。
眼看着这一幕奇惨景象,公子锦简直呆住了。
不知何时,现场四周已站满了人,大家纷纷抢着救火。
“阿弥陀佛——这个魔头大概就是人称‘鹰太爷’的那个孽障吧。”
说话之间,本寺的主持方丈忍大师,随同着四名弟子已走近面前。
爆炸的烈火之势,虽至为猛厉,却只使卜鹰本人遭到了报应,附近地处空旷,几棵老树虽烧着了一些,一来还在下雨,二来各人即时扑救,很快也就扑灭干净。
现场散置着浓重的火药气味,还有尸体烧焦的阵阵腥臭,使人欲呕。
目注这般结果,叶照老居士鼻子里“哼”了一声,偏头看向忍大师道:“原来方丈也认得这个魔障?此人为祸多端,今夜终算得到了报应。”
忍大师手捻胸前念珠,摇头叹息道:“此人早先亦曾来过这里,化装成一朝山进香的善士,布施了一些银子,老衲当时看他行迹可疑,交谈之下,这厮深恐败露了行藏,没有多说,随即匆匆告退,事后我回想此事,再与栖霞寺的猛老方丈谈起,才知竟是这个孽障,想不到他今夜居然偷偷潜上山来。”
公子锦随即把刚才此人以火药暗器向二人暗袭经过说了一遍。忍大师聆听之下,由不住连口地念起佛来。
“想不到这厮如此恶毒,”老方丈口宣佛号连道:“无量佛,要不是你二人应付得当,只怕临江寺大半要毁在这厮手里了。”
卜鹰经此一炸,已是血肉横飞,尸身无着。忍方丈随即命令各人持灯笼火把将附近清理打扫,一面更率同手下四面察看,严加防范。
公子锦职务在身,眼下不便久留,即向忍大师告别,随同叶老居士离寺下山。
十三
天近四鼓,公子锦盘膝座舟,一路顺水直下,舟行畅速,直放太湖。
为了安全起见,一路舟行车马都要十分小心,敌人的打击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原来临江寺为应付全寺数百僧人的庞大开销,不能不从俗经营一些买卖,多年来与当地市商,联营了两处客栈和一家船号,赚些微薄利润。
公子锦眼前所乘座舟,正是本寺所联营“江马驿号”所属,由两名方外和尚操舟,天尚未明,约摸在“寅”中时分,即便启程上道。
叶老居士一直送他登舟看行之后,才独自返回。为了顾忌敌人的可能跟踪,特别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发,即使那两个操舟的外方和尚,也是由老居士亲自指定。
天色既早,船行又畅,习习江风,尤其是夜雨之后,更似有几分寒意。
辽阔的江面上,时有鱼儿的泼刺,公子锦打量着一江秋色,心里盘算着此行措施,倒也兴起了一些豪情壮志。
由于此行计划精密,各路英豪策应得力,敌人一面虽是大举出动,看来也未见得便能得逞,公子锦心里充满了自信,大可从容应付。
舟子送上了早餐,清粥小菜,两只肉粽。他随即吃喝起来,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那舟子随即进前道:“天有些冷,先生里面坐吧!”
公子锦站起来笑道:“不碍事,小师父法号怎么称呼?”
一面向对方舟子打量,见他瘦高挺直,英姿飒爽,连同持篙操舟的另一和尚,二人俱已换了装束,各人一顶斗笠,外加蓑衣,十足的舟子打扮,再无出家人痕迹。
“小僧智勇。”指了一下操舟和尚说:“他是我师兄智柔。”一笑又说:“早时在达摩堂服侍,年前派来了外方,改在水面上工作,都改了名字,我叫小江,他叫老周,从俗家姓,先生这么招呼就是了。”
公子锦点头答应。
小江说:“这一程路很远,叶老先生已开了船钱,到哪里停,有什么事,先生只管吩咐就是。”
一面收拾着公子锦身前的碗筷。
公子锦随即明白,这两个小僧只是奉命载送自己而已,对于自己此行所负的重大任务,可能并不十分清楚,也就不欲多说。再想叶老居士既然特别指派他二人随行,想来是有原因的。
他于是向二人打量一下,只见老周黑粗壮实,膀开有力,小江猿臂蜂腰,身轻体健。
二人既是临江寺达摩院出身,忍大师授徒一向谨慎,如非武术功力达到一定境界,决计不会让他们出来问世,可以想知当是具有一定身手。随即站起,踱向船首。
在一片烟雾弥漫的水面上,江鸥翩跹,翠羽翻飞,衬着东方黎明前的云气氲氤,淡淡的鱼肚白色,确实景致如画。
船行渐速,江水既深,老周与小江收拾了长篙,即将风帆升起。
姑在高处理帆的老周忽然“咦”了一声,说:“前面有官人盘查——”
公子锦心里一动,一长身,拔起八尺来高攀住了帆柱,向前方望了望——即见里许以外,雾气翻腾里,排有灯火璀灿,旗帜鲜明的一列官船,将大江自中拦截为二,自是南来北往的船只都必将停下来,在接受过官人上船检查盘问之后,才得通过中间的狭小水道放行。
此刻天色过早,来往的船只并不甚多,却也因此一来,排列成行,等候检查之后才得通行。
公子锦将此一番情况看在眼时,飘身落下,起落间翩若惊鸿,轻若飞燕,看在擅武者老周小江眼里,一时心存敬仰,好不钦佩。
二人立时趋近,就教。
老周说:“先生好身手,前几天寺里来人说起先生与两位年轻姑娘如何了得,我们还不信,今日才见识了。”
小江亦是满面钦慕,频频向着公子锦上下打量道:“这一手轻功,像是‘太极门’的,就是和方丈老师父比起来也是不差。”
公子锦一笑说:“你二人先莫说这些,眼下官人查船,却要好好应付,不要露了马脚。”
老周说:“怕什么,我们是规规矩矩的水上买卖,又能怎样?”
公子锦暗自一怔,问:“这几日清军与庙里开火的事你们可知道?”
“听到过。”老周说:“风声很紧,说是死了很多人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么大的事,他二人竟还不知道,可见清军消息封锁之严谨。一般老百姓固然得见大军之交战,却不知为何而战,其它细节就更不用说了。
小江说:“这几天通往庙里的路都被封了,水路也封死了,我们这边还看见清军打仗,可就弄不清楚为了什么打仗?传说是有土匪藏在我们庙里,有这回事没有?”
公子锦微微一笑,这事情一半时可是说不清楚,只冷笑道:“要是这样,我就是土匪了。”
“啊——”二人一惊。
小江说:“先生真会说笑,我们早知道,你是天南堡的人,是反清复明的义士……”
“这就对了。”公子锦一笑说:“这就是清军为什么要攻打临江寺的原因了,他们要抓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二人恍然大悟地又“哦”了一声,一时脸现义愤。
老周点头道:“原来如此,先生只管放心,这一路有我与小江护送,保你平安无事,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我们不怕。”
小江说:“管船的师父说了,要我们一路上听候先生的招呼,有事只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