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羊婆气得怪叫起来,她两道细眉高高吊起,一双明亮的眼睛,射出了惊人的光芒。
她竟不再说话,长袖展处,人若飘风,带着一声长啸,向江元扑来。
江元见她来势奇猛,知道五羊婆已动了真怒,连忙全神贯注,不敢分神,要以师门的一身绝学,好好地斗斗这个苗疆第一怪人。
五羊婆扑到面前,她长袖无风自动,突地向上飘来,袖角犹如一片铁板,直取江元的前胸要穴。
江元见她快似飘风,劲力雄浑,一些也不敢大意,容她长袖才起,已然凹腹吸胸,退后了半尺,双掌猛然合并,“拱手送佛”,一股绝大的掌力,发自掌隙,直向五羊婆当胸击到。
五羊婆一撤身就是一丈以外,她尖笑道:“看不出你真能与我动手!”
她“手”字才一落,人似幽灵般的,又飞了回来,右臂轻抖着,露出了两个枯瘦的指头,向江元“眉心穴”便点,一点劲力,破空而出。
江元见她的身形奇快,一撤丈余,瞬目之下,又已经贴了过来。
她枯瘦的二指,却点出了穿石透铁的劲力,江元不敢大意,容她二指才到,立时错身一转,已经到了刁玉婵的背后。
江元与人动手,往往喜欢跃高凌空,身手快极,所以他得到了“九天鹰”的侠号。
可是这个时候,江元与五羊婆动手,他可不敢往高起跃了。因为遇上比自己强的高手,一旦跃高凌空,只有自己吃亏。
江元转到五羊婆的背后时,他猛然翻出双掌,吐气开声,双掌发出了一股石破天惊的掌力,犹如一块铁板一样,向五羊婆背后猛击过来。
他们一老一少,寒夜血拚,打得好不惊人,暗暗的天色已然渐渐地透出了黎明曙光,在这几爿大院子里的三处拼杀,仍是在继续着。
五羊婆绝料不到,江元居然能与她对拆数十招,更想不到的是,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古怪的老婆婆,又羞又怒,不禁把掌势加快,只见她枯瘦的身形,快似飘风,才前又后,倏左忽右,把江元围在了中间。
江元见五羊婆动了真怒,招式越来越猛,也丝毫不敢大意,全神地应付着。
五羊婆这时鸟爪般的双手,闪电般向江元的颈上抓来,这一招名叫“索魂掌”,具有无比威力。
江元身子往后一错,已滑出了半尺,低头让过五羊婆双掌,右掌贯足了力,直取五羊婆的腹心。
五羊婆长袖甩时,人已凌空拔起了半尺,她在空中一个大翻身,两只枯掌笔直而下,直取江元背心。
五羊婆这一招来得奇妙无比,快得出人意料,江元掌才递空,只觉背心一阵酸麻,惊恐之下,知道难逃毒手,大喝一声道:“我与你拚了!”
他“了”字出口,竟把身子扭了过来,双掌快似迅雷,仍击五羊婆腹心。
五羊婆正庆得手,要把绝功施出时,万料不到,江元困兽之斗,不但不避,反而欺身进掌。
那两只虎掌,劲力何止万钧,离着还有半尺之时,五羊婆便觉心口发甜,急忙撤身,已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连退了七八步,才把身子站稳,几乎昏了过去。
而江元背受掌力,虽然让得极快,也被偏锋击中,怒吼一声,已昏在雪花中。
五羊婆定了半天神,这才睁开了眼睛,她脸上的表情真是恐怖极了;虽是在恐怖的表情中,却带有极大的痛苦。
她用衣袖拭去了嘴角上的血迹,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自语道:“骆江元!我十分佩服你!数十年来我第一次受伤,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此话,只见她长袖甩处,人若飘风,霎那间失去了踪迹。
这时己是黎明时分,天边已透过了惨白色的曙光,拂照着整个的京城,也照着江元重伤垂死的躯体……
当江元悠悠醒转时,发觉自己睡在一张软床上,浑身衣服已被脱尽,身上盖了一床棉被。
江元打量了一下,发现就是自己所居的那间房子,心中诧异,回忆着那一场可怕的凶杀,忖道:我怎么会睡在这里,难道是百里彤把我救来的?
他用手摸了摸背,觉得毫不疼痛,试一试运气,也能运行自如,除了略感体软头昏外,别的一丝异状也无,心中不禁更为奇怪,忖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江元想到这里,只觉腹内一阵绞痛,当下也顾不得穿衣服,推开了窗户,越窗而出。
天仍在下雪,好在已是夜晚,江元寻了一个僻静处,出了恭,所泄甚多,奇臭无比。
江元大解之后,回到房内,见有一座火盆,上面坐着一把大壶,当下在一只木盆内,大略地洗了一下身子。
他又寻出了一套中衣换上,这才重新卧倒在床上休息一下。
大解之后,江元只觉精神越佳,好像无病之人一样,心中好不高兴,忖道,也许是百里彤予我服下了灵药,不然不会这么快恢复的!
江元下床,穿上一件黑色儒衫,慢慢地走出房间。
四下一片黑暗,静寂如死,江元顺着甬道,慢慢向前走去,心中奇怪异常,忖道:
这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了?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且到前面去看看!
他心里想着,立时加快了脚步,很快地把这座天井四周的房子转了一转,却不见一个人迹。
江元越发奇怪起来,心中正在打鼓,突见西厢房最边一间,有一线灯光闪出。
江元立时加快了脚步,赶到窗前,由窗缝向内一望,只见一个半老的佣人,坐在灯前,伸了一个懒腰,呵欠着自语道:“什么时候了?骆江元该醒了,还得伺候他吃东西,真他娘的麻烦!”
江元听他提到自己,心中有些不解,当下压低了嗓于,咳嗽了几声。
房内的人吓了一大跳,“呼”的一声跳下了床,用微颤的声音问道:“谁……谁在外面咳嗽?”
江元心中暗笑,接口道:“你刚才不是还提我么?我是骆江元!”
室内的人,这才“啊呀”一声,笑道:“啊!原来是骆少爷,您真的今儿晚上醒了,吉姑娘说是一点也没错!”
他说着,“呀”的一声把门拉开,披着一件棉祆走了出来,见了江元恭施一礼,笑道:“恭喜您!骆少爷,您的伤好了?”
江元不知他怎么晓是自己受伤,当下便点了点头道:“嗯!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仆人笑一笑道:“哟!我照顾了您七天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江元闻言不由吃了一惊,紧问道:“你说什么?你照顾了我七天了?”
那人笑着连连点头道:“那还假得了?可不是七天吗?您这才醒过来。”
这真是件令人费解的事,江元暗自忖道:我只是受了点伤,并没中毒,怎么会昏迷这么久”
江元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问道:“你们百里少爷呢?他可还在这里吗?”
那人把两手一摊,含笑摇头道:“早走啦,都走完了,这么大的一座房子里,就只剩下您跟我两个人了!”
江元不由又是一惊,紧问道:“啊!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那人抱着肩膀,接口道:“可不是,这座房子,老尚书已送给九门提督钱大人,所有的人都遣散了,就留下我在这儿看房子!”
这一下可把江元弄得莫名其妙,也不知百里彤事情如何解决的,为何只把自己一人留在此地?为什么走时,连个两指宽的条子都没留下?
这一连串的疑问,在江元的脑际打转,他不禁沉思了起来。
那老仆在一旁冷得直打颤,连忙把衣服裹紧了一些,望了望江元的脸色,问道:
“骆少爷,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江元点了点头,随口答道:“是的!我当然是要走……你们百里少爷去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老仆眨眼想了下,说道:“少爷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匹好马,说等您醒了送给您,还说三年以后他到山上去找您。”
江元听他说完,心中有些不悦,可是又推测不出,到底有了什么变化,当下说道:
“好吧!既然他已送了马,我也不能辜负他的美意,麻烦你现在把马备好,牵到我房外去!”
老仆闻言睁大了眼睛,惊异地说道:“怎么?您这就走了?我看您还是明儿再走吧,不然这大的风雪,又赶不了路,您还不是要投店?”
江元听他说得虽然有理,可是这里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一座空府,实在不愿久留,于是说道:“不了!我这一病,耽误了不少事,现在还得去找个朋友!”
江元说完这话,转身而去,很快地回到自己所居的房内,把东西匆匆地整理一下。
不大的工夫,蹄声得得,老仆已然把马牵来了。
江元带着简单的行囊,出了房门,只见在屋檐下拴着一匹黑白间杂骏马,正是百里彤那匹平日最心爱之物,足见百里彤对自己还是很好。
江元由怀中摸出了一块银子,递予老仆道:“这些天你多辛苦了,这点银子你拿着喝杯酒!”
老仆再三谦谢,这才收下。
江元正要上马时,突然想到刚才在窗下时,曾听见他提到吉文瑶之名,不禁问道:
“您刚才说吉文瑶姑娘怎么样了?”
老仆啊了一声,含笑说道:“我忘了告诉您,您的伤多亏吉姑娘,她每天最少来三次,亲自给您灌药,直到前天,她才告诉我,说她要走了,您的伤已不要紧,今天晚上可以醒来了!”
江元闻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道是忧是喜,他沉默了一会,腾身上马,笑道:“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此话,马蹄如飞即顺着通道向前直奔而去。
那老仆还来不及说话,江元已然失去了踪迹,他不禁摇着那斑白的头,叹息道:
“唉!这些年轻人,都好像疯子一样!”
他叹息着,移动着缓慢的步子,向后走去了。
江元离开了百里彤的府门,快马驰到街心,这时虽是初更已过,可是几条热闹的大街,仍然灯火辉煌,游人如鲫,丝毫不因夜深雪大而减少。
这时很多卖凉果的小贩,更为活跃,各式各样的果子,应有尽有,吆喝之声响成一片。
江元不禁点点头,忖道:到底是天子脚下的名城,果然不同凡响!
这时江元身在马上,竟有些不知所从的感觉,这次入京的主要目的,是为助百里彤一臂之力,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至少表面上是结束了。
那么,他应该到哪里去呢?要是回去必需要回到蓬莱,寻找出吉士文和吉文瑶父女,把师仇的事作一了断。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去做,但是他还是要回去!
“不管它!见了面再说,总会有解决的方法!”
想到这里,他立时加快了速度,由闹区驶入了僻街,策马如飞,向城门赶去。
风雪越来越大,江元用一块黑巾把头包上,催动骏马,风驰电掣般出了大都——北京城。
四下昏暗异常,加上连日大雪,那匹马儿虽神骏,走起来也有些吃力。
江元素来不惯骑马,越发觉得艰苦,加上他先中毒,后受伤,这时病体才初复,粒米未进,不禁感到一阵昏眩。
江元不禁暗自叹了一声,忖道:唉!经过这两次巨变,我的身体可差多了,看样子今夜里想赶夜路,已然办不到了,不如找个店房,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来!
江元决定了之后,立时勒过马头,向一家店房慢慢地驰去。
在一排枯柳之前,有一家“百友”客房,正在关门,江元立时策马过去,翻身下马。
小二含笑迎入店中,笑道:“少爷,您可是住店?”
江元准备好好休息一下,闻言立时嘱咐道:“你先去烧一大锅热水,我要好好洗个澡,然后弄些清淡的酒菜来,可不要大鱼大肉!”
小二立时吩咐下去,并将江元领入一间单房。
少时,江元洗澡饮食均毕,已是将近三更,正要闭门睡觉,突听得一个低哑的声音,由远处传过来道:“小二哥!可是有个骑马的少年住了店?”
江元听他的声音甚熟,心中疑惑不定,本想开门出去看看,又怕彼此朝了相,把来人惊走,于是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只听得小二说道:“不错!刚忙完了,现在八成睡觉了!”
又听得那苍老的口音接口道:“那么他住在几号房间呢?”
小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说道:“住在四号房……老爷子,您可是认识他么?让我进去看看,要是没睡着,我给您回一声……”
小二的话未说完,那人已拦下道:“不用!不用!我也住店,您给我开他隔壁那间房……这孩子不听话,老是逃家,这一回可让我逮着了!”
小二这才啊了一声,接口道:“啊,原来是您的少爷,可真傻呀!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惊动他,明儿个他一起来,我就立即去招呼您。”
那老人的声音虽然极低,可是哪里瞒得过江元的耳朵,心中不禁诧异,忖道:这个人是谁?看样子是招呼我来的!
这时候脚步声,已由远处渐渐传了过来,江元连忙把灯光拨得极小,又回到门前,把门开了一道小缝,向外偷看着。
不大的工夫,小二引着一个老者而来,江元仔细地一打量,不禁又惊又怒,忖道:
哼!我正要找你,你倒找起我来了!
原来江元由门缝中所看到的,正是自己要寻访的吉士文!
江元靠在门板上,心中激动异常,忖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难道他要先动手?文瑶是不是与他在一起?
这一连串的问题,围绕着江元,使他不知作了多少假定,终于无法断定他为何要跟踪自己。
吉士文入房之后,倒是不见一些声响,江元候了一下,却不见动静,忖道:我到床上假睡,看他要弄些什么鬼?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轻轻回到床上,拉了一床被子,虚盖在身上,静待吉士文到来。
梆儿打起三更,夜寒如冻,落雪之声,响个不住,很是撩人。
江元身世既惨,遭遇又痛,这一段日子里遭逢巨变。自己身心两方面,都受了很大的创伤,把他以往的狂傲性格完全改变了。
这时雪重夜静,江元孤枕独眠,思前想后,心中愁有千万,郁郁不欢。
江元捶千遍胸,叹万口气,仍然无法开脱忧郁的心怀,那就像是大堆的蛛丝,把他整个儿包裹在内,使他感觉到无力挣扎。
隔室的吉士文仍毫无动静,江元渐渐地忘记了他,而沉入了自己无边的痛苦之中。
愁怀涌起,江元不觉睡意更浓,渐渐地沉入了梦乡之中。
正在江元昏昏欲睡之时,突然被一阵异声惊醒,江元连忙把头仰起,果然有人在房上行走。
江元不禁一震,心中忖道:我真糊涂,想着这件事,居然还是睡着了!
于是,他聚精会神,听着那脚步声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