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些黑衣人每一个都是轻功卓绝,身法飘逸,有些人的身法甚至就连萧十一郎也暗暗心惊。单以身手而论,这些人无一不是开宗立派,雄步天下之辈。
连城璧在哪里寻得如许多的高手?
那些黑衣人一进来就散开,一选定位置就不动,仿佛经过了无数次操练一般。
这已不是赵无极玩的过家家,这已是真正的杀局!
突然之间,那数百名黑衣人已密密麻麻,高高下下,里三层外三层,仿佛是古罗马竞技场一般,将他们围在中心。
只见那些黑衣人很有秩序地分成内外高低四层。
第一层的黑衣人全部是蹲着,每个人手里都平托着一个圆圆的,黑黝黝的毒水喷筒。
第二层的黑衣人全部半立,每个人手里都托着一条只有摧锋陷阵才用的硝磺火龙。
第三层全部站立,每个人手里都扣着一张比诸葛连弩还厉害百倍的战国弩机。
最后一层全部站在玩偶山庄的围墙上,每个人手里都轻举着数枚江南霹雳堂的霹雳弹。
萧十一郎和玉如意面上又都不禁色变。
这样的阵势,莫说是他们,就算是逍遥侯复生,也难逃毒蚀火焚乱箭穿心尸骨无存的噩运。
这样的阵势,只要一发动,他们就必然死得惨不忍睹。
这实在已是必杀必死的绝阵!
连城璧能想出这样的绝阵,也确实不愧是人才。
等闲的阵势虽然厉害,但未成阵势前却不厉害,非但不厉害,而且还具有最致命的弱点,所以兵法里才有“击未形”之说。
但连城璧的这个阵势却是例外。
他的阵势只需意会神至,器物俱备,无论是阵势也好,不是阵势也好,都不可妄图击破,“击已形”固然是死,“击未形”同样也难逃一死。
萧十一郎实在想不出朱白水有什么法子,能将这样的阵势击破。
看到这样的阵势,朱白水也是面上变色,半晌默然不语。
连城璧似是又恢复了自信,眼睛盯着朱白水,语声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挑衅,一字一字缓缓道:“你若是能将我这三百七十一名锦衣铁卫也策反,才算是你的本事。”
过了很久,朱白水才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必杀我们而后快。”
连城璧面上带着逼人的傲气,淡淡道:“只要你能破了我这必杀死阵,我就不杀你们。”
朱白水道:“昔年西楚霸王项籍与汉军战于垓下。汉军设十面埋伏之计,四面以歌楚声,楚军一夜尽溃。此一役,籍末路穷途,颓势难挽。籍有美姬名虞,内怀节烈,感籍宠遇之厚,自刎寄志,以励其再起东山,然籍自思无面目再见江东父老,终于自刎乌江。后人感念这个故事的凄艳,作《十面埋伏》之曲以纪之。今日之事,与那《十面埋伏》的故事,差相仿佛。”
连城璧淡淡道:“西楚霸王确实可悲,美人虞姬也确实可悯。你有玉如意,萧十一郎有沈璧君,也堪比得上昔年的西楚霸王。”
朱白水道:“昔年嵇康嵇中散得罪大将军钟会,会谮之晋公,晋公惑之,斩康于东市。康临刑前,弹《广陵散》,三千太学生无不痛哭流涕,康之死可谓风雅千古。”
连城璧淡淡道:“你莫非想学昔年的嵇中散?”
朱白水目光深深凝望着连城璧,道:“却不知连兄有无昔年晋公之大度,容白水自抚一曲?”
连城璧眼睛盯着朱白水的眼睛,良久良久。
朱白水的眼睛恬淡,闲适,譬如菩提,不着一物。
连城璧面上渐渐泛起霸者自信的笑,道:“愿闻朱兄雅奏。”
朱白水微笑道:“如此,多谢连兄了。”
他从从容容走进八角亭,从从容容坐下来,从从容容理了理琴,然后奏出一缕清音。
那声音妖娆柔靡,曲致缠绵,如泣如诉,如呻如吟,说不出的悲苦凄怨,却又说不出的婉转动听。
萧十一郎听得一怔。
他虽非博通音乐,却也听出这曲子妖异邪艳,偏淫不正。
等闲之人听了这样的曲子,只怕会移情丧志,沉湎其中,不知身在何处。
朱白水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弹奏这样的琴音?
连城璧静静地听着,听了很久,然后才淡淡道:“此曲不是《十面埋伏》,也不是《广陵散》,却仿佛是昔年师涓听自濮水的亡国之音《清商》。”
朱白水微笑道:“连兄好高明的耳力,但连兄若能猜出白水弹奏此曲的用意,才足以令白水五体投地。”
连城璧沉吟着,没有说话。
朱白水悠悠道:“连兄何不回头看看,找一些灵机?”
连城璧忍不住回过头,面色已变了。
只见他那数百名锦衣铁卫不知何时已变得个个面色惨白,目光呆滞,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堆行尸走肉。
他们竟仿佛全都被朱白水的琴音控制了!
但区区琴音又怎能控制得了锦衣铁卫这样的高手?
难道这些锦衣铁卫身上,竟如连城璧在徐青藤等人身上放蛊一般,也被朱白水不知不觉放了蛊?
连城璧忍不住大喝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实在是很大,只可惜他的锦衣铁卫竟仿佛已完全活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仿佛根本听不到他在说话。
连城璧不由得满掌冷汗。
只听朱白水悠悠道:“连兄要不要听听昔年师旷所奏的大德之音《清徵》?”
连城璧忽然觉得很后悔。
他本不该容朱白水有机会弹琴的。
像朱白水这种绝顶聪明的人,怎会在这时候无缘无故说那么多废话,只为了死前弹琴一曲?
他实在是太自信。
他不相信竟有人能破得了他的必杀死阵。
只可惜他就算是想后悔也已来不及了。
只听朱白水琴音一变,已由《清商》变作《清徵》。
徵音甫起,连城璧那黑压压数百名锦衣铁卫,竟一齐痛哼一声。
连城璧吃了一惊,忍不住去看他的那些手下。
只见那数百名的高手面上竟都露出了痛苦之色,连手中的喷筒、火龙、弩机、火器都拿不稳了。
朱白水视若不见,悠悠闲闲抚弄着琴弦。
琴声叮咚,极尽空灵之思,仿佛上接天籁,下通地音,分明是寂寥静谧,却偏偏让人觉得仪象万千,泱泱荡荡,堂堂皇皇,果然是一派大德的气象。
只可惜这美妙绝伦的大德之音却是锦衣铁卫的丧钟!
那群锦衣铁卫竟随着琴声纷纷倒在地上,开始痉挛、扭曲、发抖、抽搐、翻滚、挣扎、呼叫、呻吟,就仿佛是在热锅里被炒的鱼。
渐渐地,那群锦衣铁卫身上竟发生了极为可怕的变化。
只见所有的锦衣铁卫已完全不能自控,都躺在地上剧烈地颤抖,面上露出了痛苦极了的神色,就仿佛是妖怪碰到了照妖镜。
然后就见有的人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心窝,仿佛有无数小虫在啃噬着他的心;有的人不停地打着抓着自己的头,就好像孙悟空在被唐三藏念紧箍咒;有的人将衣服蒙在脸上,不停地发出惊恐的叫声,就像是见到了活鬼;有的人面目青黄,十指俱黑,口里啊啊地鬼叫,就像是变成了活鬼;有的人好像冷极了,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了虾米;有的人却好像热极了,不停地撕着自己的衣服;有的人仿佛神经质一般不受控制地大笑;有的人却在大声地骂娘,好像他娘给他娶了个丑八怪老婆;有的人像狗一样不停地扒洞;有的人却像猪一样在泥巴里乱拱;有的人像儿童一样唱起了山歌;有的人却像乐师一样拉起了二胡;有一人变得更不可思议,竟趴在地上像山羊一般绵绵地叫了起来。
但更可怕,更触目惊心的却还不是这些人。
只见一个人双腿像罗圈一样站着,双手用力捏着咽喉,眼睛向外突出欲爆,整张脸已完全扭曲变形,额头鼻梁竟有骨头变形凸起,仿佛有怪兽自他体内复活;一个人皮肤像是气球一般吹起,连衣服都胀破了,却仿佛有无数的钉子还将他的皮肤钉在肉上,高一块低一块,大一块小一块,眼耳口鼻,不成模样;一个人瞬息之间全身上下生满了瘰疠癞疮,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倒在地上辗转呻吟,号呼挣扎;还有一个人外形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但皮肤下却仿佛有数条蚯蚓一般的长虫在扭来扭去,时而爬过了臂,时而爬过了头。
这难道就是那七虫、三花、金线之蛊?
无论是不是,这些人的变化都未免太过可怕了些。
琴声舒缓大雅,曼妙无方。
朱白水面带微笑,宝相庄严,就仿佛是我佛如来在聚众说法,普度众生。
那些锦衣铁卫变化更剧。
一个人突然张开口,嘴里竟吐出一大块烂肉般的血块来。
那堆血块里竟仿佛有无数小虫在蠕动。
沈璧君一声惊呼,吓得急忙将脸藏在萧十一郎的怀内,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萧十一郎虽然已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可是她的身子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
萧十一郎轻轻安慰道:“莫怕,莫怕。”
沈璧君颤声道:“这难道竟是……”
萧十一郎叹道:“这就是那七虫、三花、金线之蛊。”
沈璧君怕得连话也说不出了,道:“我身体里……也……也被连城璧下了这些可怕的东西吗?”
萧十一郎将她拥得更紧,柔声道:“你不必害怕,这三种蛊虽然厉害,连城璧却不是放蛊高手,莫说我们有朱白水和玉如意这样的大行家,就算是我,要解这样的毒也不是难事。更何况你的蛊毒早已被玉如意拔除干净了。”
沈璧君忍不住转过头来,吃惊地道:“你也懂得这些?”
萧十一郎道:“嗯。”
沈璧君道:“你怎会懂得这些?”
萧十一郎道:“你知不知道近五十年来武林中最工于蛊毒的两个人是谁?”
沈璧君道:“不知道。”
萧十一郎道:“是‘木尊者’和朱白水的父亲唐慕容。这两人用蛊都达到了出神入化,匪夷所思的地步,当真是不动声色就可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不过他们却各有各的厉害,下蛊唐慕容不如木尊者,解蛊木尊者却不如唐慕容。朱白水和玉如意的蛊术就是传自唐慕容,我却与‘木尊者’为友。”
沈璧君道:“但我却从来也没有听你提起过,也没见你用过。”
萧十一郎道:“因为这用蛊之术太过霸道,只怕是有伤天和,所以只须别的人不用蛊毒对付我,我就永远也不愿使用它,更加不会到处宣扬。”
沈璧君皱眉道:“那么,连城璧的蛊术却是从哪里学来的?”
萧十一郎叹道:“他是学自我的一位好友。”
沈璧君道:“是木尊者?”
萧十一郎道:“不是,是一个江湖郎中,复姓公孙,名铃,人称飞大夫。飞大夫医术精湛,平生悬壶济世,救人无数,虽然也工用蛊,却不过是小道,而且旨在救人,而非害人,但连城璧却觊觎他医术中的用蛊部分,非但抢了他的医术,而且还杀死了他。”
沈璧君道:“真想不到连城璧君子面具之下,竟藏着如此恶毒卑劣的嘴脸。”
萧十一郎叹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连城璧如此倒行逆施,不需多久,必然会有相应的业报,我们姑且待他。”
这时,朱白水琴音又变,变作役鬼使神的《清角》。
琴音铮铮,清越而激烈,仿佛霹雳雷鸣,风雨大至,天地失色,山陵崩摧,让人忍不住心弦震动,忍不住要随着那琴音躁动、跳跃、发狂。
这一次,角音一起,所有的锦衣铁卫一齐狂吼,声震四野。
连城璧一惊,身形不由自主一动。
谁知他不动还好些,他一动,离他最近的那个锦衣铁卫突然张开鬼爪般的双手,向他扑了过来。
那锦衣铁卫的脸已完全扭曲,目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他脸上的皮肤下正有一条蚯蚓一般的长虫在急剧蠕动,似要破皮而出,看上去当真是说不出的恐怖。
连城璧大骇闪避,忍不住喝道:“你做什么?你难道不认得我了么?”
那锦衣铁卫似是完全听不懂连城璧在说什么,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口里荷荷呼喊,一扑不中,转过身又扑了过来。
连城璧脚步微错,又避开了那锦衣铁卫的那一扑。
只听背后风声响起。
连城璧情知不妙,不及回头,已横移八尺。
果然又有一个锦衣铁卫扑了过来。
连城璧气盈于丹田,大喝道:“你们难道不认得我了么?”
他这一声断喝譬如焦雷,足以惊醒沉睡于地底的魔鬼。
可是却惊不醒他那些锦衣铁卫的灵智。
非但惊不醒他们的灵智,而且仿佛拨动了他们噬人之弦。
突然之间,那些锦衣铁卫竟争先恐后,一齐向他扑来。
连城璧大惊,一边展动身法躲避,一边大喝道:“我是连城璧,你们难道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怎奈那些人已完全无知无觉,无人无我。
连城璧的身法安闲而从容,仿佛闲庭漫步一般,说不尽的潇洒灵动,巧妙快捷。
他的步法仿佛并不快,却恰到好处将那些黑衣人的攻击全部避过。
可是他头上已现出了汗珠。
突然间,连城璧纵声长啸,啸声一如呼唤天山派、青城派、徐青藤、柳色青等人一般尖锐而怪异,带着某种咒语般的节奏。
他显然是也在那些锦衣铁卫身上都下了蛊毒。
当此危急之时,他当然是想唤起他所下之蛊,以制朱白水之蛊。
谁知那些锦衣铁卫非但未曾有半丝特别的反应,反而好像更疯,更狂——他下的蛊竟仿佛突然都不见了。
扑过来的锦衣铁卫竟越来越多,到后来简直是你挤我攘,蜂拥而至,
连城璧的身法就算是再高妙,也无法在水泄不通的人潮中进退如意。
他只好拔剑。
他现在面对的已不是一群清醒的人,而是一群白痴,一群野兽。
好在这些锦衣铁卫被蛊毒控制后,武功全失,只剩下人类最原始的扑击之法,若非如此,连城璧身被这么多高手的攻击,他就算是有天大的本领也要被斩成肉浆。
连城璧一剑刺出,立刻就洞穿了一个人的心脏。
谁知那人非但不觉得痛,反而伸出双手向他咽喉抓来。
连城璧大惊,危急中一掌击出,那人这才远远飞出。
经此一事,连城璧身上不禁出了一声冷汗。
他这才知道这些失去神志的锦衣铁卫的可怕。
他再出剑时,已改刺为劈、为砍、为剁、为削,立劈华山,横扫千军,招招志在摧毁人形,绝不使那些蛊毒再兴风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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