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不能不算是对美的污辱!
那几个砍柴的樵夫连惊呼都没有发出,就全都倒了下去。
连城璧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风四娘冷冷道:“倘若天下之人都毁你,谤你,诟你,骂你,你能将他们全都杀光吗?”
连城璧淡淡道:“杀不光也要杀。”
风四娘突然大笑了起来。
连城璧冷冷道:“你若是讲不出你发笑的理由来,我就将你的一只手剁下来,炖给你吃。”
风四娘不理他,忽然道:“从前有个国王,非常暴虐,老百姓不堪其苦,都咒骂他,盼望他早些死。”
连城璧不明白风四娘怎会突然说起故事来,所以只好听着。
风四娘道:“于是,有个大臣向这个国王进言,说老百姓怨声载道,大王应该勤政爱民。谁知那国王非但不听,反而找人监视老百姓,下令只要有人敢毁谤他,一律杀无赦。于是老百姓都不敢乱说话,就算是走在路上也只能打打眼色。那国王见没有人再敢咒骂他,洋洋得意,自以为能杜人之口,弭人之舌……”
连城璧突然打断了风四娘的话,冷冷道:“你说的是周厉王止谤的故事吧。”
风四娘道:“是。”
连城璧冷笑道:“这个故事三岁童蒙都知道,我还用不着你来教我。”
风四娘淡淡道:“连公子饱读诗书,当然不需要我来班门弄斧。我只不过是在笑那周厉王,他自以为他是一国之尊,就可以防民之口,结果落得被流放于彘的下场。”
连城璧不停地冷笑,可是身子却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风四娘又道:“昔年周厉王止谤已是贻笑千古,想不到今日高明如‘武林第一名侠’连城璧之辈,有了周厉王的前车之鉴,居然还会有此愚行,真是可笑呀可笑。”
她故意将“武林第一名侠”六字说得语音特别重。
连城璧狞笑着道:“你是不是要我杀了你?”
风四娘淡淡道:“我相信连公子的剑法天下第一,我也相信连公子杀个把人就像灭只蚂蚁一样容易,可是你杀得了我,你杜得了天下悠悠之众口么?”
连城璧眼睛凝视着风四娘,手又已缓缓握上了剑柄。
风四娘就冷冷地看着,等着,目中全无畏惧之意。
连城璧的手握得很紧,但却迟迟没有拔出剑来。
那柄剑好像已在剑鞘中生了根。
风四娘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悠悠然道:“一个人被少数几个人毁谤诟骂,也许不过是因为误解或是仇恨,但若是被天下人毁谤诟骂,那就是这个人自己的问题了。倘若这个人身被天下人的唾骂,犹不思反躬自省,诚意改过,反要倒行逆施,一意孤行,风四娘虽非智者,却也为此人所不取。”
她这句话才说完,连城璧忽然一把紧紧扣住她的脉门,剑锋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风四娘面上不由自主露出惊惶之色。
谁知连城璧却好像还不想杀她。
风四娘忍不住抬起头去看连城璧,只见连城璧眼睛在望着她的侧前方,目光很专注。
连城璧在看什么?
难道萧十一郎已来了么?
风四娘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问苍天
5
风四娘顺着连城璧的目光望去,立刻就看到了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正慢慢朝着这边走过来。
他走得很从容,虽慢,却绝不停顿。
他慢慢走到离连城璧还有三丈的地方,停了下来,站在那里。
他随随便便站着,既不拘谨,也不造作,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让人觉得危险的地方。
风四娘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容色憔悴,显然是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
萧十一郎没有看见。
风四娘就被连城璧紧扣在手里,剑锋就架在风四娘的脖子上,只要连城璧的手稍微一动,风四娘就要香消玉殒。
萧十一郎好像也没有看见。
他眼睛静静望着连城璧,面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连城璧却在看着萧十一郎的脚,看得很仔细。
萧十一郎的脚步虽慢,但他却能看出萧十一郎动作中不可思议的轻捷和契合着某种神秘节律的和谐。
那是只有绝顶的高手才会具有的轻捷和和谐。
萧十一郎站得虽然随便,但他却看出了萧十一郎最直接的进攻姿势和最惊人的爆发力,正如是一只最迅猛的金钱豹,看起来虽然安详,其实最是危险,因为它瞬息之间就能弹起,发动最有效的攻击。
那也是只有绝顶的高手才会具有的姿势和力量。
萧十一郎选择停下来的地方也恰到好处。
那正是让他和连城璧都觉得很安全,但却再走一步就会觉得很危险的地方。
也只有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高手才懂得这种距离。
连城璧嘴角渐渐泛起一丝嘲弄的冷笑,然后抬起头,迎上萧十一郎的目光。
萧十一郎还是静静望着连城璧,目中完全没有表情。
连城璧盯着他的眼睛,很久,很久。
可是就连他也无法捕捉到萧十一郎心理和情绪之间的任何变化。
他的目光纵然锐利,也仿佛落不到实处。
过了很久,连城璧才淡淡道:“你来了?”
萧十一郎道:“我来了。”
连城璧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来。”
连城璧慢慢点着头,慢慢道:“你应该想得到。”
萧十一郎道:“因为你非杀我不可,是吗?”
连城璧语声中全无感情,道:“你抢了我的妻子,毁了我的名誉,我多年来辛辛苦苦才得来的地位、我为之倾注了半生心血才得来的基业都在你手中瓦解。我这一辈子可以说都毁在了你的手上,我当然要杀你。”
萧十一郎默然半晌,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归本溯源你何以会如此?”
连城璧道:“我不必想。若不是你,我还是那个天下第一的名侠,名第高华,接受着世俗的仰慕;若不是你,沈璧君也还是我的妻子,名侠美人,武林传为佳话;若不是你,姑苏无瑕山庄也还是天下侠士的圣地,仁义无双,白璧无瑕。若不是你,我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萧十一郎接着道:“若不是我,你和太湖帮还可以继续勾结,你的内太湖力量还可以继续扩充,你还是可以用一双牛皮靴子为幌子,到处巧取豪夺,嫁祸于人,是吗?若不是我,只要你高兴,你还是可以再玩那‘与天下武林之戏’的游戏,还是可以将江湖道义玩弄于掌指之上,明里是卫道除魔,其实却是铲除异己,天下英雄有不附己者,杀!是吗?”
连城璧淡淡道:“为大事者不拘小节,像你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懂。”
萧十一郎道:“也许我真的是不能‘为大事’的人,但我却懂得以慈悲为心,以仁爱为念,行正道,走正路,坦坦荡荡,堂堂正正,非善事不做,非恶人不杀。”
连城璧冷笑道:“你是个大好人,‘大盗’萧十一郎从未做过见不得人的事。”
萧十一郎正色道:“不错,萧某平生光明磊落,志行高洁,绝没做过半件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
他这句话说得铮铮有力,当真是正气凛然,义正词严,足以令那些邪魔外道,宵小鼠辈胆落气丧。
连城璧一时竟也不禁为之语塞。
萧十一郎继道:“你若是肯行正道,走正路,真的如江湖盛誉你一样行仁布义,广施德惠,你根本就不会落到今天这种田地。只可笑你阴暗恶毒,诡诈邪异,做下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还要来责难别人不该来拆穿你的秘密,连城璧呀连城璧,你也是一代人杰,你难道竟不怕被人耻笑吗?”
连城璧平生从未被人如此教训,忍不住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一个马车夫的儿子而已,你有何资格来教训我?”
萧十一郎沉默下来,淡淡道:“你要杀我为什么不痛痛快快找我决斗?”
连城璧道:“因为我没有把握赢你。我知道你是位不世出的刀法奇才,出道后从未遇到过敌手,天下以你为公敌,想杀你的人不知有多少,但你居然还好好活着,显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而且看你方才走过来的脚步,那种轻捷、那种和谐、那种爆发力,实在是让人吃惊,你就算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已差不了多少。”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就使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用我的朋友来要挟,是吗?”
连城璧冷冷道:“什么光彩手段,不光彩手段,只要是能克敌制胜的手段,就是好手段。”
萧十一郎叹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君子,就算是你虚伪好名,总应该还是君子的行径,但现在看来我是错了。”
连城璧道:“你本来就错了,你几时见过世上有真正的君子?所谓的君子只不过是骗取人心的外衣。”
萧十一郎道:“你竟是这样看君子?”
连城璧道:“是。”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就难怪你会有今日之遭遇了。”
连城璧突然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用意,你就错了。”
萧十一郎道:“我是什么用意?”
连城璧道:“你说这些话,是想要我分心,我一分心,你才能制造机会救风四娘。但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我却劝你最好莫作是想,因为我绝对不会上你的当的。”
萧十一郎缓缓道:“你确实是绝顶的聪明,只不过你也错了。”
连城璧道:“哦?”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只不过是想和你公平一决而已。”
连城璧突然大笑,道:“萧十一郎!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但现在看来,我却是错了。”
萧十一郎道:“哦?”
连城璧道:“你几时见过世上有公平?”
萧十一郎道:“没有?”
连城璧道:“没有,绝对没有!”
萧十一郎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慢慢道:“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给我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是吗?”
连城璧道:“若是换成是从前,我也许还会给你个看似公平,其实并不公平的决斗机会,但现在……”
他冷冷接着道:“现在我只想要你死,无论什么方式!”
萧十一郎慢慢道:“如此说来,我只好听你的话了,是么?”
连城璧道:“不错,你根本全无选择的余地。”
萧十一郎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想要我怎样做?”
连城璧道:“你先将你的刀放到地上,然后走过来。”
风四娘立刻挣扎着,大呼道:“萧十一郎!不要听他的,千万不要放下刀,他会杀死你的。”
她不停地挣扎,只可惜她的穴道早已被连城璧所制,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动不了。
直到现在,萧十一郎的目光才落到风四娘的脸上。
他的神情还是很自然,很轻松,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风四娘看到萧十一郎的神情,整个人都快急疯了。
只因别的人也许不了解萧十一郎,她却了解得很清楚。
萧十一郎为了朋友,是不惜牺牲一切的。
风四娘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嘶喊道:“萧十一郎!千万不要放下刀,千万不要!你不知道,这个人深藏不露,武功实在是高得离谱,你没有刀是绝对打不过他的!”
风四娘叫的声音虽大,萧十一郎却仿佛没有听见。
他只不过慢慢解下了他的刀,慢慢躬下腰,慢慢将刀往地上放。
风四娘急得只恨不得自己死了。
萧十一郎若是因此而死了,她简直是百死而莫赎。
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她毕竟还是爱萧十一郎。
无论杨开泰多么爱她,无论杨开泰的爱多么让她感动,她还是爱萧十一郎。
无论萧十一郎对她怎么样,无论萧十一郎爱不爱她,她也还是爱萧十一郎。
既不讲条件,也不求回报。
这是不是就是爱的真义?
风四娘不停地挣扎、嘶喊,简直已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怎奈她的穴道早已被连城璧点了。
她挣扎,动不了,她嘶喊,萧十一郎好像听不到。
眼看萧十一郎的刀就要放到地上,风四娘情急之下,竟突然破口大骂起连城璧来,骂得很难听。
连城璧这一辈子也没有被人如此骂过,忍不住冷冷道:“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他一指点向风四娘的哑穴。
谁知就在这时,风四娘竟突然能动了。
风四娘大喜之下,也不及去想她怎会突然能动了,一脚狠狠踏在连城璧的脚面上,然后一个肘拳重重打在连城璧的小腹上。
连城璧踉跄后退,风四娘已趁机脱出连城璧的掌控,全力向前扑出。
但也就在这时,萧十一郎的刀已放到了地上。
连城璧一指点出,忽觉怀内一动,已在暗叫不妙。
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他正想一指改点风四娘的死穴,右脚脚面上已是一阵剧痛;他正想一剑割破风四娘的咽喉,小腹上已挨了一记肘拳,风四娘已脱出他的掌控。
但风四娘这点微末道行,当然还不足以伤到连城璧。
连城璧在冷笑,道:“你这是在找死。”
长剑闪电般刺向风四娘后心。
他只要出剑,就很少有人能避得开。
那号称“稳如泰山”的南七北六十三省七十二家镖局的总镖头司徒中平,就是死在他的这一剑之下。
这一次,他对风四娘当然也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有什么顾忌。
但也就在这时,萧十一郎已像是一支弩机射出来的急箭一般蹿了过来,来不及捡起他的刀就蹿了过来。
没有人能形容他身法速度之快,也没有人能想象。
那几乎已达到人类速度、体能和技巧的极限,那甚至已是一种完美。
连城璧大惊之下,顾不得伤风四娘,拧身、退步、回剑。
他的动作和萧十一郎的一样完美,一样快得不可思议。
只可惜他却需要做三个动作,而且他分神在先,吃惊在后,还挨了风四娘不轻不重一记揣踏和一个肘拳。
萧十一郎却只需要做一个动作,而且蓄势已久。
风四娘向前扑出时,就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死。
因为只有她知道连城璧的剑有多快。
但她就算是死,也要为萧十一郎创造一个很好的出手机会。
倘若她和萧十一郎两个人只能活一个,她宁可活着的人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只听“哧”一声,她背上的衣服已被剑锋划开,她的头发也已被斩去一截。
只见黑压压的发丝漫天飞舞。
但她居然没有受伤,居然连一点伤也没有受。
这一剑的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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